江心兒那一笑,在小遠的眼中不啻是漫天鮮花盛開,不由看得呆了。過了一會才定下神來,撓著頭傻傻道:“那你收好,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這就走啦”
這人,居然是放著工作不做,就爲(wèi)巴巴地過來給她送錢,好讓她不至於身無分文,要說不感動,那江心兒可真沒那麼鐵石心腸。
再說鵲橋仙房裡。
楊紅蓮抿了一口香茗,氤氳的水汽裡眼尾一挑,緩緩開口道:“仲琴,敢情今天心情好,所以請我過來喝茶?”
聞言,吳仲琴點頭笑了笑:“是啊,我與你做媒人都做了這麼久,鬥也做了這麼久,有時候想想,真的不知所爲(wèi)何來。”
“哦?”楊紅蓮不意她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很覺詫異。可是人家把話頭引到這裡,總是示好的意思,也不便刺她。淡笑問道:“這是怎麼說的,突然感慨起來。”
吳仲琴長嘆一聲道:“今天早上醒來梳頭時,在鏡中看到鬢邊有了幾星白髮了,就覺得很多東西也該想開了。你我年紀(jì)都一大把了,再這麼鬥下去,我也厭煩了。做了媒人一輩子,再紅再出名又如何,連自己的親事都解決不了,可說是失敗到家了。嫁人是不可能了,倒不如多交些朋友,免得老來孤獨……”
見楊紅蓮很是動容的樣子,吳仲琴心知是說到了對方心坎裡,追問了一句道:“紅蓮,你說是吧?”
“誰說不是呢?“楊紅蓮的心不覺驀地一下軟了下來,兩人都是從年輕時就入了行,又都是中年未嫁的人,這些話又怎會不引起共鳴。她們撮合了一對又一對的新人共偕連理,自己卻一直孤獨一人。
誰也不是真的不想嫁人,可媒婆的職業(yè)很是尷尬,高低難就。高一點的男方家裡,不太會認(rèn)同娶一個媒婆爲(wèi)妻,而太過底層的,見多識廣的媒人們又不屑去嫁。
再加上媒婆這個職業(yè)實在是看多了不幸的故事,有多少負心薄倖的男人,起先信誓旦旦,最後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看得心寒了,對婚姻之事也就淡了渴望,終其一生都單身的媒婆可謂不計其數(shù)。所以人也就往往只看著眼前的蠅頭小利,說到底就是對未來的迷茫,只有手頭多點防身的錢,才覺放心些。
楊紅蓮不無感慨地道:“你說的不錯,像我們這樣的,終日爭名奪利,心裡卻是孤獨的,相信到老了時,只怕更是冷清吧?到頭來,身邊剩下的朋友也許就只剩你同我兩人了。”
見楊紅蓮如此感慨,吳仲琴覺得自己今天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一半。
她今天找楊紅蓮來,根本不是真的要敘舊聊天,說這些也不過是爲(wèi)了套個近乎,讓她放下平時的警惕,不要以仇人的態(tài)度防著自己罷了。
一個是刻意討好,一個是感懷良多,也就越說越融洽起來。吳仲琴話鋒一轉(zhuǎn)將話題引到自己的目的上來:“紅蓮姐,近來朱公子可真是給我們館裡介紹了不少生意,你覺得,他這個人怎樣?”
見吳仲琴突然提起朱行道,楊紅蓮的心一下子警戒起來,嘴裡卻打著哈哈:“什麼叫做怎麼樣,你也說了,他介紹生意給我們金百合,大家都拜他所賜,掙了不少銀兩,誰不感謝他幾分?”
吳仲琴見狀,知道楊紅蓮這樣的老江湖,畢竟不是聊個天就能放下所有戒備的。好在心中早就想好了說辭,因而不覺微微一笑道:“紅蓮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替我侄女留心下她今後的出路。說來慚愧,想來館中無人不知,我家珍兒對這朱公子念念不忘。我不僅是她師傅,還是她的姑姑,自己已經(jīng)一輩子被耽誤了,總不希望她也重複我的命運。”
見吳仲琴是幫吳珍兒說事來的,楊紅蓮的心下頗爲(wèi)不以爲(wèi)然,心道又不是光你有徒弟,難道這種事還能強求來著?
微微一笑道:“仲琴呀,這事怕是不好辦,縱然我們看著朱公子千般好,也得人家朱公子有那個心。不是我說嘴,照平時的情形,他倒似喜歡我們心兒多些,還時不時送花給她,給她拿糕點來,怎麼看都有幾分意思。”
見楊紅蓮說得如此直白,吳仲琴臉上很是掛不住,可是爲(wèi)了自己的目的,還是得忍。重新擺出一張笑臉來,“大姐說得有理,那朱公子來了,確實是和心兒談得來些。這事只能聽天由命,也怪我家珍兒沒心兒有福氣,朱公子對她言聽計從的,哪怕話說重了,他也從不生氣。”
楊紅蓮面露得色,重又捧起香茗道:“各自造化了,畢竟他是高門大戶,又把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我們心兒卻是一個總也不出師的媒婆,差著老大距離呢,也得有那福氣,才能嫁去做個少奶奶啊”
一番似褒似貶的話,說得吳仲琴沒了脾氣,事實擺在頭裡,自己侄女總是低了一頭。忍著妒忌,整理了一下心緒這才繼續(xù)說道:“只是紅蓮姐,心兒這小女娃啊,看著倒像是不太喜歡朱公子的樣子你看她對朱公子的態(tài)度,我都替她擔(dān)心,那個公子哥兒還能忍耐多久。像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就不該有那些傲氣,有朱公子這樣的在身邊,心兒很該收拾起心性,乖巧討好著點,不然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這一點吳鐘琴倒是說得很在理的,楊紅蓮聞言不由眸色一黯道:“仲琴,那是珍兒與朱公子的事情,我倆就不要在這嚼舌根了。好歹他是館裡的大金主呢,我們說三道四的,要是得罪了他可就不好了。”
“好吧,我們說些別的。”吳仲琴換了凝重的神色道:“平時雖然多有矛盾,可心兒也是我的後輩,怎麼能真盼著她不好呢?只是這個丫頭凡事太直,有時候真能壞事。比如我們這個行業(yè),總有些行規(guī),讓大家手頭能活泛點的,可她偏偏截斷財路,還不分內(nèi)外,萬一她口沒遮攔把一些事情捅出去告訴客戶,那豈不是壞了我們的名聲。這個,大姐你真要好好說說她。”
關(guān)於此事,江心兒還真是個不肯回頭的犟牛,以前也和她點撥過,可似乎油鹽難進。礙著自己是她師傅,也不好明目張膽讓她學(xué)撈外快吧,只能隨便她去。
“還有啊,大姐你有沒有感覺到,生意真是越來越難做了,那些客人也不知怎麼的了,盡提出些怪異的要求,連你我的經(jīng)驗都應(yīng)付得很累。唉,也不知道,以後是不是我們這些人都要被淘汰了。”
“這總不至於吧,以你我的經(jīng)驗,只能是資格越來越老,請的人也越來越多。新花樣麼,或者是那王家大小姐嫁人時帶出來的風(fēng)氣,那些好事的年輕人喜歡新奇,也不足道啊。反正他們再刁鑽,不還有心兒出主意麼?”
“啊呀我的大姐,你可真是想得太天真了。你也不想想,若我們每次接手的婚事都要靠著心兒出主意才能過關(guān),那時日長了,她出師自己接生意了,還有我們什麼事?出名的不就是她了麼,金百合還不得她說了算啊?”
此話一出,楊紅蓮也不覺心裡一凜,不由得微微皺眉。吳仲琴所言不虛,她不知爲(wèi)何朱行道會有那麼大的本事介紹這麼多的人過來,但很明顯這些人都是衝著江心兒去的,只要江心兒一出師,朱行道必定會把所有客人都介紹給江心兒,那時候還有沒有這個師傅的份兒,可就要看江心兒的心情了。
見著楊紅蓮的面色陰晴不定,吳仲琴心知這幾句話起了作用,做師父的對徒弟已經(jīng)起了疑忌之心。此時不加火候,更待何時?
把人向著楊紅蓮湊了湊,吳仲琴壓低了聲音道:“可不是我挑撥你倆師徒關(guān)係啊,我可是爲(wèi)紅蓮姐你,還有我們這輩兒的媒婆在擔(dān)心。以心兒的能耐,以後還不知道發(fā)展成什麼風(fēng)光樣兒呢,這生意她愛分給誰不愛分給誰可就都要看她的心情了。你是她師傅,或者比我們好些,但以她那不服低的性格,沒準(zhǔn)連你都要看著點她的臉色。甚至到最後,我們這些沒了生意人氣的,被直接趕出金百合都是有可能的。”
楊紅蓮捧著茶碗的手微微發(fā)顫,江心兒事事追求完美,實話說這在媒人界裡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不是朱行道一直在幫她,以她的做事方式,在金百合早就混不下去了。吳仲琴說的話沒錯,一旦江心兒出師後,自己穩(wěn)當(dāng)接下幾筆生意,那師父什麼的,對江心兒來說還有什麼用處。
畢竟是當(dāng)著吳仲琴這個外人,雖然今天的吳仲琴說了那麼多肺腑之言,可是歷來的衝突還是讓楊紅蓮心有顧慮。她強笑著道:“啊呀仲琴,自己家的徒弟哪能就翻臉了,就如你家珍兒,哪怕再能幹,難道還能越過了師父去?”
“紅蓮姐,我還有句貼心話要跟你說,你可不要怪罪。其實館主早就想讓那丫頭出師了,畢竟她的面子纔給館裡帶來了那麼紅火的生意,館主對她能有多少不滿?前些天的事情,確是我做了點手腳,只爲(wèi)讓她暫時出不了師,我是在爲(wèi)大家拖延時間啊。”
“什麼?仲琴你這可不對,怎麼能冤枉人啊?我這就和柳館主去說,撤了對心兒的懲罰。”
楊紅蓮作勢欲起,腳下卻也不挪步子。吳仲琴察言觀色,心下鬆了七八分,今天這事真的有門。
快步走過來拉住了楊紅蓮的手,把她按回座位,吳仲琴那叫一個語重心長:“你可不要一片赤誠就知道護著她啊,你要爲(wèi)自己好好想一想。心兒她現(xiàn)在是羽翼未豐,我們還可以喘口氣,還可以倚老賣老,但我想這日子是撐不了多久的。館主最爲(wèi)現(xiàn)實,誰能一手包攬,誰做事非要人出主意,她又會留誰可是很明白的結(jié)果。但如果說,館中並沒有江心兒呢?難道那些人就不成親了?不找其他媒婆了麼?你我如今在館裡,可還是最資深的媒婆啊”
聽到這裡,楊紅蓮不覺面色十分陰沉,雖然默不作聲,滿臉卻都是思考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後,她這才站了起來,淡淡道:“我先回連理枝房,今天的事情,在這裡說了便散了,別讓第二人知道纔好。”
看著她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吳仲琴愣了愣,細細想著楊紅蓮剛纔說的話,過了良久,嘴角不覺勾出一抹奸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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