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中又溼又冷,牆上掛著各種刑具,每一個刑具上都被殷紅髮烏的鮮血侵染,地上也有不少血跡,有的還鮮紅,有的已經發烏,深深的與地板融爲一體。
“吱吱吱.............”
異響從身旁傳來,雲裕尋聲看去,發現牢房一角竟還躺著一個人。
不!
準確來說是一個不成人形的人。
那人沒了雙腿,也沒了雙手,頭髮被人盡數薅去,一張臉血肉模糊,身上更是傷痕累累,乍一看像是一團血肉。
幾隻肥碩的大黑老鼠正在啃食他的臉皮和耳朵,汩汩流出的鮮血浸在了老鼠的皮毛上,那黑色皮毛在鮮血的浸染下顯的更油光水滑了。
而那人在被老鼠的啃食下竟然一動不動,如屍體一般,雲裕起初以爲他死了,後來無意看到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他才知道原來這人竟還活著。
面對這煉獄一般的場景雲裕並沒有像普通囚犯一樣驚恐的尖叫,也沒有去瘋狂的搖晃著牢門去喊冤,他靠著那血跡斑斑的牆壁靜靜的坐著,神情自若,眉間依舊溫和。
他淡定的好似身處雲間,看到的也不是老鼠吃人的殘忍畫面,而是看到了秀水明山,綠波飛雀。
雲裕突然勾脣一笑,眸中深邃幽暗,隱有幾分嘲諷。
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幾年,他再次遇到這種遭遇,只是不知這一次他有沒有兒時那麼幸運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漆漆的牢房中突然響起了腳步聲,那腳步聲走走停停,每停一次便會有咔咔的開鎖聲,腳步聲漸近,開鎖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直到刺耳的吱呀一聲傳來,他面前的牢門被人打開。
一人健步衝了過來。
“雲老闆!”
他怔怔的看著眼前出現的人,眸中依舊是溫和假象,讓人察覺不出他此刻的真實想法。
“金公子。”
金濟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確定他沒有受傷後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他是眼神不好看不到牢中腌臢,還是不在乎,竟然直接坐下,與雲裕面對面,他笑盈盈的打趣道“雲老闆平日看著精明,怎麼一下子就被別人給算計了?”
“蘇老爺死了?”
金濟恆嗯了一聲,他對蘇家可沒什麼好印象,尤其是這個蘇家的老爺,記得以前蘇家老爺還明裡暗裡的嘲笑過他,說他是太后養的小面首,若不是蘇家朝中有人,金濟恆怕是早就動手揍過他了。
如今他死了,金濟恆自是心中暢快,只不過此案牽連了雲裕,又讓他覺得有些不值。
雲裕問道“他們給我定的是什麼罪?”
“謀殺。”
金濟恆的聲音中隱隱透出一絲笑意,似乎覺得官中人過於高看雲裕,竟然把這個罪名按在了他的身上。
雲裕溫和道“這可是死罪,也難爲他們,彎彎繞繞想出了這一折。”
金濟恆一挑眉,笑道“你還心疼他們,你現在可是死囚犯,隨時要拉去菜市口行刑的!”
他邊說邊在自己脖子上比劃著砍頭的動作。
雲裕非但不害怕,反而笑出了聲,似乎被金濟恆的動作給逗到了。
“雲老闆不怕死?”
雲裕道“當熱怕。”
“你.........你這看起來可不像是害怕的樣子。”
金濟恆可一點都沒誇張,說的都是大實話。
雲裕靠牆而坐,跟個入定的得道高僧似的,從他的身上只能看到淡然溫和,察覺不到一絲他口中所謂的害怕。
雲裕道“我一覺醒來就呆在這,不如你把我的案情說說,讓我也好死得瞑目一些。”
“放心,我死你都死不了!”
金濟恆支起了一條腿,手託著下巴,懶洋洋道“昨兒夜裡蘇家報案,說是外出查賬的蘇老爺未按時回府,他們懷疑蘇老爺遇難,請求官府幫忙尋找,巧的是正好守門將士壓來了一個人,說是那人趁夜在城門口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那人原本一臉無懼,可當看到蘇家的人後臉色大變,向那蘇家人連連磕頭,說什麼自兒不該爲了金銀害了蘇老闆,蘇家人急了,問他把蘇家老爺怎麼了,他說他收了雲府家主一千兩銀子,與數日之前把蘇老闆騙去一處私宅,他說原本他沒想離開皇都,但是昨兒下午看見你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去了那私宅,他察覺不對便跟了上去,剛到門口就聽到了淒厲的慘叫聲。”
“他猜你殺了人,怕牽連自己就想趁夜逃跑。衙門一聽立馬就讓他引路,他們到那一看,你昏倒在地上手握短刀,刀身上血跡斑斑,而那蘇老闆已經身死,仵作驗屍,說死於刀傷,至於你”
金濟恆毫不客氣的冷笑道“他們說是因爲你暈血纔會倒地不起。”
雲裕道“暈血的人會選擇拿刀殺人?這理由他們倒也能編的出來。”
“對了,衙門還在那人身上搜到了一樣東西。”
金濟恆道“是一個荷包,衙門人查了,那荷包是你的。裡面還有一張銀票和碎銀子,他們找到了錢莊,錢莊的人做了證,說你前幾日確實去取過銀子。”
雲裕道“前幾日我的確取過銀子,但那是用於生意,至於荷包,是在街上被人偷了。”
他終於明白蘇家小妾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街上了,有人設計偷了他的荷包,但是他沒有跑去抓賊,一計落空後,他們又生一計,讓那小妾出面將他引去了私宅
“爲什麼沒報官?”
若是報了官,此物便不算是物證,即便雲裕在殺人現場,也會因爲證據不足而延緩定罪。
“沒來得及報官。”
而且雲裕當時也沒放在心上,一條街沒走完就遇到了蘇家姨娘,他哪有時間去報官!
“對了!蘇家人對你恨之入骨,說你與他們老爺是生意場上的對手,多年不和,曾經還因爲蘇老爺的一句戲言動手打過他,以至蘇老爺受傷,在府中躺了半個月。”
金濟恆道“蘇家人看著聰明,怎麼編起瞎話來這麼離譜,你打人?人家打你還差不多。”
雲裕溫和道“當年我的確打了他。”
金濟恆猛然一愣,看向雲裕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
“拿棒槌打的,出手的確有些重,打傷了他一條腿,不過他沒躺半個月,就躺了十幾天而已。”
“.............”金濟恆“半個月和十幾天有差嗎?”
“差了一兩天呢!”
金濟恆“............”真不愧商人,精打細算!
“雲老闆打算要我怎麼做?”
雲裕一愣“什麼怎麼做?”
金濟恆“自然是救你出去呀!難不成你打算在這長住!你也不看看這,這兒能住人嗎!窗戶上是鳥屎,窗戶下耗子,牆角還躺著,操!”
金濟恆像是被蛇咬到了一樣,猛地跳了起來,自己跳起來的同時,還一把將雲裕也給強拽到了身後。
他指著牆角那奄奄一息的肉團,手都顫出了殘影。
“那那那那那是什麼玩意!”
雲裕輕嘆一聲,無奈道“是人。”
他還當金濟恆有多膽大,原來也不過如此。
“人!他...還活著嗎?”
“當然。”
金濟恆慘白著臉,不可置信道“這樣都能活!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想必是兩者皆有吧!”
雲裕道“金公子,我的案子你就別插手了。”
金濟恆忍著不去看那血淋淋的肉團,轉眸看向雲裕“爲什麼?”
因爲你是質子,自身難保,若是插手人命官司,莫說是救我,就連你自己也難逃死劫。
雖然事實如此,但云裕沒有直說,而是委婉道“我府中人會幫忙尋找翻案的證據,若是你插手,怕是會打擾他們原有的計劃。”
金濟恆沉默不語,他擡眸看了雲裕一眼,又問道“那我有什麼能爲你做的?”
雲裕沉吟道“如果有空,就幫我照看一下子然吧!”
子然是雲裕的弟弟。
金濟恆瞇眼一笑“放心,一切都交於我便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纔雲裕在他的眼中好似看到了一絲異樣,金濟恆似乎在剛纔一瞬間做出了什麼抉擇。
“金公子?”
金濟恆嗯了一聲,擡眸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說話。
雲裕頓了頓,溫笑道“沒什麼,此地是不詳之處,以後莫要來了。”
“好!”
一聲好答應的很利落,似乎他真的沒打算以後還會再來。
面對他難得的順從乖巧,雲裕笑了,只是這一次眸中沒有一貫的溫和,笑意直達眼底。
只是當金濟恆大步離開時,雲裕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看便是半天,即便已經沒了他的身影,即便牢中已經恢復了該有的冷悽和靜默,他依舊看著那無淵的黑暗,似出神,似凝望。
眼中仍是溫和,但未到眼底,未有溫度,就像是一副習慣帶上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