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仁宮是後宮裡極大的一處宮殿了,偌大的五個院落,歷年來卻大多隻居住一位主子——後宮裡一人之下的皇貴妃,一個無論在後宮還是在帝王心中,都擁有超然地位的女子。
就如這翊仁宮一般,與寥寥幾個能與其匹敵的宮殿比起來,它沒有乾元宮的恢宏威武,不若仁壽宮的莊嚴肅穆,也不比坤裕宮的富麗堂皇,它擁有的不過是極低調的高貴、精緻和舒適,昭示著歷代帝王給自己心愛的人力所能及的呵護和重視。
我回宮的消息一傳開,不用文朗吩咐,自然有趕著來獻殷勤的,首當其衝便是內務府總管趙安康,早早的領著一羣宮女內監站在翊仁宮門口,我和文朗才一從御輦上下來,他便領著衆人呼啦啦的跪了請安。
“奴才等參見皇上,參見瑜妃娘娘,恭迎瑜妃娘娘!”
話說得漂亮,禮行得也到位,勢頭擺得十足,自然被文朗滿意的瞧了個正著,他嘴角帶了笑,吩咐那趙安康:“以後瑜妃這兒的事,你要多盡心。”
“是!是!請皇上放心!娘娘放心!”
“愉兒,一夜沒睡,你先休息一下,朕晚上再來看你。”
文朗明顯還有事,並沒有同我進去,等著常遠傳來的日常轎輦一到,他便匆匆上轎離開了。
我目送他走後,這纔回過身子面對這一羣下人:“行了,都起來吧。”
趙安康身後便是環佩環玲,還有長青他們幾個,都是讓我見了十分感概的,他們也俱是哭得悲慼。我一把拉起兩個丫頭,昨夜只是一個照面,又有睿蓉文朗在,都沒有瞧清楚她們,現下看看,才發現她們全都瘦了,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覺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娘娘,”趙安康湊過來,“這幾個還是娘娘景和宮的老人,因著各種緣由缺了幾個粗使的,加上娘娘得晉妃位需要添補不少,奴才帶了這些人來,還請娘娘隨意挑選。”
“環佩和長青瞧著辦吧。”
我並沒有什麼興致去面對趙安康的殷勤,看到他們總是讓我不自覺地想到桃雲,想到那些讓人難受的過往,我都不知道自己遇到如此大的劫難,又能逃出生天,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留了環佩去解決眼前的事,我拉著環鈴進了翊仁宮,沒走幾步,想想還是回頭:“多謝趙總管有心了。”
趙安康瞬間有點受寵若驚起來:“不敢!不敢!能爲娘娘辦事,是奴才的福分!”
沒了桃雲,我讓環佩領了翊仁宮的管事姑姑一職,這麼大的翊仁宮,前前後後,還要照顧我的起居,的確是難爲她,但是擱在眼前,我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她和環玲了。
儘管知道我回宮後身邊絕不會太平,何況是住進了不符合我身份的翊仁宮,別說皇后那,太后那也說不過去,不可能躲得開。但今日我是真的沒有心思面對那些,趙安康走後,我便吩咐閉了宮門,任何來訪一律回絕,左右已經出格到這個地步,也不在乎這一日。
想著是要睡一下的,看著兩個丫頭,卻怎麼都不願閉眼,與她們絮絮的說了好多話,雖然只分
別了不足兩個月,卻像離開許久一般,畢竟我在出宮的時候,都不曾與她們道別,對她們來說,這段日子一定非常艱難。
問了她們才知道,睿蓉並沒有把我離開的細節告訴她們,只約略的說我沒有死,出宮去了,讓她們安心。
問起桃雲,兩個丫頭依然是憤然。
“小姐出事以後她就不見了,也不曾見被哪宮主子要去,再也沒看到。”環佩雖然言語上不說什麼,神情還是不屑。
環玲可就沒那麼客氣:“她這種人,還能去哪,被唆使的人滅口了最好!”
我聽了沒出聲,環佩瞪了環玲一眼,示意她少說這些,環玲不依:“本來嘛,宮裡都這麼說!”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們真相,想想還是算了。
所謂真相,其實我自己也並不十分確定,桃雲到底爲什麼要那麼做,後來她又是生是死,我也不清楚。
有許多人來探訪,熟絡的不熟的,全被擋了,回宮第一日就這麼被我躲了過去,到晚上,我想著文朗還要過來,就一直等著他,我有很多話和很多思念要對他說,一定要說,有一道無形的牆,一定要拆掉。
不料一直到子夜都沒見人,兩日夜的不眠不休,睏倦襲來,讓我也有些抗不下去,在環佩的勸說下,終是睡下了,囑咐她文朗來了一定要叫醒我。
後來文朗自然是依言過來,環佩卻並沒有叫醒我,一來文朗不許,二來她也是心疼我的身子。
據環佩說,文朗在我的牀邊坐了許久,看著我的睡顏,也許是累,也許是終於覺得安心,我睡得很沉,一直到文朗要離開了,我都沒有醒來。
但我終究是醒了來,就在文朗起身離開的那一剎那,我鬼使神差的醒了過來。
才一睜眼,就發現他要走,一把拉住他,我探過身子抱住他的腰,如同那個宿醉的夜晚一樣:“朗哥哥,你不要走!”
“愉兒,”文朗輕拍著我的後背,“乖乖的睡,好不好?”
“不好!”我的聲音悶悶的,心裡卻格外清醒,“朗哥哥,留下來陪我好麼?”
文朗愣了一下,和衣靠在我身邊的牀頭:“好,朗哥哥陪你待一會。”
看著他的謹慎,我猜得到他的猶豫,仰起臉看他:“朗哥哥,愉兒醒著呢。”
他微笑著看我,順著我的話:“嗯,看到了。”
“朗哥哥,我很想你,”我也淡淡的笑了,復又把臉埋到他胸前,發自真心的告訴他,“我真的很想你。”
我沒有再擡頭看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情感的變化,那擁抱熱烈而又真實。
這翊仁宮好幾年沒人住了,儘管屋裡攏了好幾個火盆,卻還是有些涼,但當文朗被我主動獻上的吻留下來的時候,我覺得,十分溫暖。
過後,我窩在文朗的臂彎裡,擁著他溫熱到有些發燙的身體,聽著他清晰又用力的心跳,貪戀著近乎陶醉,許久,直到文朗幫我蓋嚴了錦被,我纔回過神,動了動身子。
這時聽見文朗的開口:“怎麼還沒
睡?”
“你不是也沒睡。”我沒有擡頭,悶著聲音答他。
感覺文朗輕輕的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只是用手撫著我的背。
方纔睡了一會兒,親密之後,反倒清醒,又沉默半晌,我忽然小心的問出一直擔心的問題:“朗哥哥,這回咱們的勝算有多大?”
文朗似乎料到我會有此一問,沒有任何意外:“不大。”
“啊——”我輕呼一聲,揚起臉,“爲什麼?”
不期然看到文朗的笑容,才知道他是在哄我,當即垮下臉,有些惱他的兒戲:“朗哥哥!”
“的確,”文朗卻換了嚴肅的神情告訴我,“如果你沒有出現,沒有你大哥給出的詳盡信息,沒有四海堂的援手,朕的勝算的確不大。”
文朗的落寞讓我有些難過,我復又鑽入他懷中:“朗哥哥,你別這麼說,無論如何,愉兒一定會在你身邊,我大哥他——是好人。”
“愉兒,”文朗拍了拍我的背,反倒變成了他來安慰我,“朕只是想說,即便如此,或者即便沒有如此,朗哥哥待你的心也不會變,無關社稷,無關江山,你明白麼?”
忽然的,我覺得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不斷的點頭,告訴他,我懂,我看得到。
事態進展的比想象的要順利,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刻,有著一羣年輕文武的誓死擁戴,有四海堂從信息到人手的全面援助,有文朗自己步好的暗棋和他破釜沉舟的魄力,岌岌可危的局勢逐漸好轉,並且開始轉向對文朗有利的方向。
卸甲奪營,將領投誠,幾乎每天都有好消息傳來,其中最重大的莫過於已辭官幾年的李兆鬆將軍臨危出山,一心化解危機,靠著一己在軍中威信,拉攏了兩萬餘官兵棄暗投明,儘管他們依然不願對自己人宣戰,卻至少可以保證不被陳家利用。
後宮裡,不知是太后得到了什麼風聲,還是文朗叮囑了她什麼,對於我的重新回宮和越級住進翊仁宮,並沒有誰來尋我的麻煩,太后都不理了,皇后此時更是無暇顧及——對於她家裡的舉動,我想,她沒有理由不知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即使形勢大好,我們也俱都知道不到最後一刻,尚未分出勝負。
儘管衆人皆知是陳將軍在起事,但是卻沒有任何實質證據指向他,許多關鍵人物都莫名其妙的失蹤,陳將軍照常出現在朝堂,對於老臣,文朗也奈何不得他。
陳家的泰然自若讓我們都不免揪著心,隱隱的覺得不安。
宮裡早已沒有了正月的喜慶,連文朗的生辰都沒有任何慶祝,後宮妃嬪不明所以,人人都是惴惴,一時間,連來往走動都少了許多。
堪堪的熬過了二十日,二月初二,總算是將西南援軍盼到了離京僅剩四十餘里,再兩日便可到達,派了二哥出京去迎接,眼看就可成功會合。是夜,消息傳到翊仁宮,我看到文朗終於帶了些如釋重負的表情。
“朗哥哥,”等了這許多日,勝利在望的時候,我終於把憋在心中的話講了出來:“愉兒想求你一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