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猝不及防,被陳將軍拖著往後踉蹌了好幾步,頸上也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眼前直有些模糊,一時間更沒有反抗的能力,只是死死的抓著手裡的青衫不敢放,同時放鬆了身子儘量順著他,好一會兒才緩過一口氣。
文朗立時便急了,飛快的撥開擋在他前面的人,幾步走到大殿正中,大哥則鐵青著臉從另一個方向緊跟其後,陳將軍見狀將刀向上一提:“都別動!”
文朗伸手直指我們,厲聲道:“陳鵬展,你要做什麼!放開她!”
文朗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陳將軍的名字,表達著他此刻的憤怒與焦急,只是礙於橫在我頸上的那把刀,再急也不敢多往前一步。
陳將軍見所言奏效,手上勁力放鬆了些:“皇上,老臣不想做什麼,只想做一個交易?!?
文朗冷冷的:“你如今還有資格稱臣麼!”
我能感到陳將軍全身一顫,隨即朗聲一笑:“罷了!既如此,陳某如今能站在這面對皇上和慕堂主,也算造化了,要不要談,你們三思吧!”
文朗愣了一下,並沒有多考慮,回頭吩咐石睿堯:“把其餘的人都帶出去!”
石睿堯聞言押了其餘叛黨將領並擡了那還未斷氣的假文川離開大殿,我知道文朗這樣做就是在爲了談判清場了,一個帝王,願意與一個叛賊談條件,是何等的恥辱。
但他依舊是肯的。
就在李兆鬆也要奉旨離開大殿的時候,陳將軍突然道:“李將軍還是留下做個見證吧,若是陳某不得善終,李將軍想必也是同樣下場,也好早爲自己謀條退路。”
陳將軍何等聰明,深諳談判之道,知道自己與虎謀皮的危險性,怕文朗出爾反爾,特意要求李兆鬆留下來,他深知李兆鬆已是朝廷所剩不多的老成將才,哪怕參與了此次謀反,但罪孽不重,依舊會爲朝廷所用,若是文朗對他陳鵬展食言,李兆鬆難免兔死狐悲,那朝廷一時間恐無人能擔統領重兵之任。
文朗默許了李兆鬆的留下,看著陳將軍:“你想做什麼交易?”
“陳某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多求,”陳將軍朗聲開口,“不過是一條體面的生路罷了。”
文朗皺眉:“怎麼說?”
“陳某想向皇上求一個體面,對皇上來說,輕而易舉,並且於朝廷,並無半點害處,”陳將軍緩緩的說出他的意圖,“陳某自願交出兵權,辭官告老,只求朝廷給一個體面的說法,並且,永不追究。”
“至於四海堂,”陳將軍又轉向大哥,“陳某深知四海堂的實力,想要的不過是一條生路,不知慕堂主覺得陳某的命與令妹相比,孰輕孰重?”
我聽了頓時呆住,陳將軍這是要一個體面的逃脫,將一切罪惡抹殺,從此逍遙法外,安枕無憂,他絕頂聰明爲自己的罪孽尋了一條最安全的退路。
我想著,無論是文朗還是大哥,他們對於陳將軍都是舊恨新仇,絕不會輕易放掉他,然而我終究是想錯了。
“好,”先開口的是大哥,幾乎沒有什麼遲疑,“四海堂本不涉朝廷事,此次參與實非得以,況且要尋的人已尋到了,只要你放過愉兒,四海堂自會放過你?!?
“好!痛快!”陳將軍聞言甚喜,又一半向大哥試探,一半向文朗挑釁的,“慕堂主領萬人之勢,自是一言九鼎,說一不二的?!?
此時所有人都看著文朗,文朗看著我,聽見大哥的妥協,我心裡有些涼,眼下,我們都知道如果文朗點頭意味著什麼,陳將軍將從此脫離一切制裁,朝廷再不能拿他如何,有了四海堂的承諾,簡直是給這個罪魁禍首一個永生的護身符!
而文朗答應過我,無論如何,一定會以朝廷的方式讓他付出代價。
大哥有些焦急:“皇上?”
睿蓉、皇后,包括二哥,甚至李兆鬆,都在滿心希翼文朗能點頭,因爲從大局看,這對朝廷來說實在沒有什麼損失,甚至有好處,整個大殿裡面,沒人懂得我與文朗之間在交流著什麼,他們全都不懂文朗到底在猶豫什麼。
我不管別人說什麼,就盯著文朗,幾乎眼睛都不眨一下,表達著我堅決,告訴他,不可以,我知道他一定明白。
可是,隨著文朗的猶豫一點一點的消失,我的心一點一滴的沉,終於,文朗開始閃躲我的眼神,我不顧一切的顫抖出聲:“朗哥哥,不可以——”
儘管我的聲音那麼焦急哀求,文朗依舊是做了決定,他的目光越過我,看著我身後的人,任憑我怎麼努力,他都不再看我。
“好——”
絕望淹沒了我,我不知道爲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不知道文朗這樣做是爲了朝廷多一些還是爲了我,但就算是最終我們沒能幫文川報仇,也不該是以這樣的方式,就算他最終逃掉了,也絕不能是以我爲籌碼!
這個人,爲著追逐他的權勢地位,四年前害死了文川,改寫了許多人的一生,更讓我幾乎活不下來,幾年後又弄了一個假文川來要奪文朗的江山,儘管沒有得逞,可畢竟是一模一樣的容顏,還有那麼多難辨真假的言語,帶給我的傷害一點不亞於當年,從初見的狂喜到最終的手起刀落,一個從雲端到地獄的過程,所有的苦痛重新再來一遍,試問有幾人能欣然承受!
接下來他又幾乎在我面前傷害文朗,不管在文朗心
裡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地位,但終是又一個我所愛的人!這都還不夠,他還想以我爲籌碼,換他的命,他的名節,換一條體面的生路,如果文朗真的答應了他,文川的死豈不是永無雪恨之日,那麼多無辜的人的平白犧牲,全都失去了價值。
所有的種種,讓我怎能不恨,不想要他死!
我看著文朗,淚一顆一顆的落,傷心絕望,甚至帶一點恨,然而文朗卻只作未見。
“朕答應你,君無戲言?!?
一句君無戲言,像是要逼我死心一般,豁然澆滅了我的全部希望,心裡涼得如冰窖一般。我不是不能明白文朗的心意,也許在他心中,逝人遠不如生者來得重要,帝王的尊嚴及不上朝廷大局之重,就算是被我怨恨,也不能危及到我的性命。
可是,無論哪一樣,此刻在我心裡,都實在算不得什麼,因爲他答應過我的事,每一樣,都終是食言。
君無戲言,多麼諷刺的四個字。
陳將軍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知道自己的險勝是借了我的命,自然懂得見好就收:“多謝皇上成全。”
文朗不接他的話:“立刻放了她,別忘了一切的條件是,不可傷到她半點?!?
“當然,”陳將軍剛要鬆開鉗制著我的手,忽又停住,“娘娘,陳某得罪了,無意傷害娘娘,也請娘娘將手中的劍丟了,以免橫生枝節的好?!?
我呆呆的,如未聽到一般,大哥皺著眉,輕聲道:“愉兒,把劍扔了。”
我聞言看看大哥,又看回文朗,我不知道文朗會想要與我說什麼,儘管他眼裡有些許的抱歉,更多的焦急,我卻只看到了一個帝王,一個真正的帝王。
手裡的青衫還在,我能感覺得到,卻已幾乎握不住它,本來是多麼輕薄靈巧的一把劍,此時竟如千斤重,軟軟的垂著。
越來越站不住,我想,如果我要說什麼做什麼,並沒有多少時間了。
一切回到原點,我曾靠著信念活過來一次,現在復又要靠著信念支撐自己,然而此時,我連信念都將再一次失去,如果這世間已經拋棄了我,我該如何。
我想要對文朗說些什麼,卻終究放棄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纔對陳將軍低聲開口:“皇上和慕堂主都答應你了?”
“是?!?
這樣的稱謂在陳將軍耳中並沒有什麼異樣,他自然欣然的答,可在文朗與大哥那裡,便已是一個危險信號,我當然不會等著他們來阻止我,當即用盡全力提一口氣,突然握緊劍,掙開早已放鬆警惕的陳將軍,回身向他就刺!
同時衝口而出的:“我卻沒有答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