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公子是羽尊的兒子，羽族與鮫族從很久之前起就是宿世姻親……”
“說起來，這白羽公子，原本應該是小姐的命定歸宿呢……”
“這白羽公子對小姐也真是不錯，明明知道她已經嫁給了你，卻還是願意以命相護……”禾九的話一直在莫揚耳邊迴響著，快到鷺灣了莫揚才緩過來。“這些……沐紫凝知道嗎？”
禾九搖頭。“百鮫長叮囑我們不要在小姐面前多言，就是不知道白羽公子有沒有跟她說起過。”
“哦……”愣愣應著，莫揚失魂落魄的往鷺灣小樓走，心裡那團亂麻突然冒出了一個頭，及時拽住一扯，所有的疑團都隨之被解開。禾九懊惱的跟在他後面，腸子都快悔青了。
看嘛，他就知道這些事情不能讓莫揚知道，卻偏偏說了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臭嘴！”懲罰性的拍了拍自己的嘴，禾九尋思了一會兒後大步追了上去。“那個……莫揚啊……”
然而，莫揚根本就聽不到他說話，徑直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小院的花架下，沐紫凝和冷奕一大一小正湊在一起吃蟹黃酥，見莫揚回來了，沐紫凝當即拿著一塊蟹黃酥迎上去，莫揚卻完全視她爲無物，擦著她的肩膀進了屋。
沐紫凝愣在原地，金黃的蟹黃酥上留下了兩個清晰的指印。
“莫揚哥哥怎麼了？”冷奕問出了沐紫凝心裡的問題。禾九搖了搖頭，提著一籃子菜往廚房走，卻在門口停了下來。回頭，沐紫凝還在花架下愣著，只是手裡的蟹黃酥落了地。
咬了咬牙，禾九轉身欲朝沐紫凝那邊走，卻終究沒能邁出腳步。百鮫長慎重交代過，不能在小姐面前多言……
再次轉身，禾九進了廚房。沒過多久阿勇就進來了，坐在竈前幫他燒火。四下無人，禾九便把這一路的事跟阿勇說了說。阿勇一如既往的沉默，到最後才幽幽吐出兩個字：話多！
確實，一切的錯都源於他的話多，如果他能做到像阿勇這樣惜字如金，興許就不會搞成現在這樣了。
回家後，莫揚就一直呆在房間裡。沐紫凝推門而入時，看到他坐在窗沿上，一腿曲著，一腿垂著，目光悠然遠望著微波粼粼的湖面，一如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第一次進入這個房間時見到他的那樣。只是，如今的莫揚，再也沒有當初那般瀟灑隨性了。現在的他，臉上總是閃現著哀愁，既讓她心疼，又讓她無措。
“莫揚！”沐紫凝慢慢走過去，將手輕輕的搭在了莫揚的肩上。那一刻，沐紫凝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顫，還有無形中騰起的那股拒絕。
沒錯，是拒絕。他拒絕她的親近，哪怕他什麼都沒有做，但是她卻那般真切的感受到了。
沐紫凝被這陌生而強烈的氣勢嚇了一跳，卻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然而，莫揚回頭時眼中的疏離卻再一次證明這不是她的錯覺。
再一次，沐紫凝覺得莫揚離她那麼遙遠，遙遠到似乎窮極一生都無法觸及。而這一次的感覺，比當初在寧州城破敗院子那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甚至都以爲，莫揚會甩開她的手並把她趕出去。
收回搭在莫揚肩上的手，沐紫凝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面前這個陌生的莫揚讓她生出逃離之心，甚至都忘記了自己進屋的原因。
看到沐紫凝的反應，莫揚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邪魅而略帶嘲諷的笑。
利落起身，莫揚一步步朝沐紫凝逼近，後者本能的往後退，最後被堵在了牆上。
“莫揚……你別這樣，我怕……”沐紫凝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卻是她最真實的表露。
莫揚的心口似有尖刀劃過，那麼疼，卻不願意在沐紫凝面前表露分毫。
“怕？你怕什麼？我是你相公啊！你上了我的花轎，跟我拜了堂入了洞房，現在跟我說你怕？哦……我忘了，洞房的時候，你根本不在呢！讓我想想，你那個時候跟誰在一起來著？”
莫揚微醺著雙眼，透出的目光卻犀利如刀，說出的話更如利刃般將沐紫凝片片凌遲。眼眶中盛滿清淚，沾溼了濃密捲翹的睫羽，似是微微一顫就會滴落下來。可是，沐紫凝卻始終在竭力忍著，倔強的跟莫揚對視著，那一臉的逞強，還是一如當初那般讓莫揚心疼。
可是這一次，他做不到再像以前那樣攬她入懷，用自己的溫柔來卸去她故意撐起來的堅強僞裝。
“你到底想說什麼！”沐紫凝的聲音裡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她怕，怕一不小心就會泄露自己的軟弱。
父皇不在了，綾羅也不在，莫揚是她唯一可以展現柔弱本性的人，可現在，面對此刻的莫揚，她已經不能再向以前那樣無所顧忌了。
“不想說什麼，只是想問一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你的命定歸宿。哦……我又忘了，他現在還昏迷著呢！我就說嘛，你一個公主殿下，鮫族小姐，血統尊貴，金枝玉葉，怎麼會願意屈尊降貴的跟我窩在這種窮鄉僻壤，原來是這個原因，我現在算是明白了！”莫揚的每句話裡都滿含著深意，但落在沐紫凝耳朵裡卻有些莫名其妙。
什麼命定歸宿？他到底在說什麼？定居鷺灣不是早就跟他說好的嗎？
“我不明白……”沐紫凝茫然反問，突然意識到兩人之間肯定是有誤會，否則莫揚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麼，她要怎麼做？是繼續爲了面子跟他槓下去，還是……
不行，他是莫揚啊！他們那麼相愛，他們說好要一起攜手共度餘生，還有他們的鷺灣。說好的鞦韆架還沒搭起來，說好的滿院繁花似錦也還沒有看到，她怎麼可以因爲面子而葬送掉曾經約定的美好？
珍珠貝齒在脣上留下一排清晰的印跡，沐紫凝定了定神，緩緩將握得有些微微發紅的手伸向莫揚的臉頰……
“莫揚，別這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咱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好不好？縱是有再深的誤會也是可以解開的！”
將臉往旁邊一側，沐紫凝的手就這樣將在了空中。睫毛微顫，淚水終於溢出眼眶，最後凝成珠子滴滴答答的砸在地板上。
莫揚沒有去看沐紫凝，卻被地上的鮫珠刺痛了眼。一拳砸在沐紫凝身後的牆壁上，莫揚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怒氣。然而，他卻是在氣自己。
明明說過不會再讓她受半點委屈，明明提醒過自己只要她在身邊就可以，明明，他曾無數次暗示自己說不要在意，不要去追根究底……莫揚，你終究還是讓她落了淚，你終究還是淪陷成了心魔的俘虜。
被莫揚的行爲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沐紫凝卻還是扭過頭望向腦袋旁邊的拳頭。手背骨節處破了口，沒有流血，卻有紅絲滲出，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道。再看莫揚，他的眼睛遍佈血絲，呼呼喘著粗氣，就像一頭盛怒咆哮的野獸。
趨利避害乃是本能，沐紫凝也本能的想要逃出莫揚的勢力範圍，但卻鬼使神差的抱住了莫揚的手臂，無聲落淚也變成了抽泣。
“不要，不要這樣……你想說什麼就說好了，我聽著……不要這樣懲罰自己，我會心疼，真的……”
真的？莫揚也希望是真的，也願意去相信她會爲了他而心疼。往事歷歷在目，他這輩子都丟不掉她對他的好。可是，白羽又是怎麼回事？
莫揚篤定的認爲，白羽肯定把兩族聯姻的事告訴給了沐紫凝。對他來說，這是名正言順將沐紫凝從他身邊搶走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肯定不會放過。也正因爲知道白羽是羽族公子，所以成親當晚沐紫凝纔會讓白羽將她帶走，所以沐紫凝纔會相信他有能力帶她出入守衛森嚴的嘉和殿，所以，沐紫凝纔會想要瞞著自己偷偷去鮫淵見他……一切都說得通了，不是嗎？
甚至，那個可怕的念頭再一次佔據了莫揚的心。而這一次，他沒能再理智的將其壓下去。
撥開沐紫凝的手並扣住她的手腕，莫揚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的眼睛，就像要一眼望進她內心最深處一樣。“告訴我，孩子是我的！”
無比堅定的陳述，卻又帶著那麼卑微的乞求，到了這個時候沐紫凝才意識到，她和莫揚之間的鴻溝已經如此之深，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
呵，他竟然在懷疑孩子是不是他的……
“什麼？”頹然的靠在牆上，沐紫凝突然變得異常平靜，連眼淚都莫名的止住了。她本以爲如果被丈夫懷疑自己不貞，她肯定會言辭激烈的反駁，並譴責對方的不信任，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了，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短短兩個字已經耗費了她渾身所有的力氣，卻只是想聽莫揚告訴她她聽錯了，他剛纔說的不是這個！
莫揚一直沒有說話，他還在期待她肯定的告訴他孩子就是他的。
沉默就這樣蔓延開來，彷彿連時間都凍結在了這一刻。忘了手上的疼痛，忘了長久站立的酸澀，兩人久久對視，相隔的距離不過咫尺，兩顆心卻已經漸行漸遠。
莫揚久久未能緩過神來，就連沐紫凝撥開他的手開門走出去都沒有察覺，直到……一聲倒地的悶響傳來。
“小姐？”是穗兒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