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樹屋裡安放了一張牀和一張矮桌,矮桌上擺著瓷質茶具,連凳子都沒有。一兩個人呆在裡面倒沒什麼,進個三五人就顯得擁擠了。而現在就是這樣,沐紫凝的樹屋中擠滿了人,莫揚、非音、焦閆,大家全都圍著她,視線統一盯著正在給沐紫凝診脈的非央。
山裡雖然寒氣重,但這樹屋遠離地面懸在空中,也就沾不著潮溼氣,另因房門緊閉阻隔了寒風,只開著小窗透氣,再加上燃著炭火,也就不覺得冷。沐紫凝躺在牀上,身上蓋著藏青色繡花棉被,絕美臉蛋兒紅潤細膩,正散發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神韻,更添了幾分姿色。
“怎麼樣?”非央剛一收手,非音就迫不及待的發問。
“冒昧的問一句,公主可記得懷上這孩子的大概時間?”
非央的話剛一出口,沐紫凝的臉頓時羞紅一片,其他人也都不自然的別過頭去。懷上孩子的大概時間,那不就是問她和莫揚……
“問你公主有沒有事,你問這個做什麼?”用力扯了扯非央的衣袖,非音的臉紅程度絲毫不亞於沐紫凝。
“我得問清楚纔好判斷啊!”非央說的理直氣壯,又見衆人面露異色,這才意識到剛纔那個問題確實不妥,便換另一種方式問診。“公主,可否讓我……”心有顧慮的望了莫揚一眼,非央這才繼續說道:“可否讓我摸一摸你的肚子?”
“喂,你到底要幹什麼呀?”非音徹底看不下去了。“公主千金之軀,你、你、你……”
“我、我、我……我怎麼啦?”非央學著非音的磕巴樣,一臉嫌棄。“你光會說公主的肚子突然大了好多,可是這寒冬臘月穿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我哪看得出來到底是多大?”
“好了,你們別鬧了!”一直沉默的莫揚出言制止了兩人的爭論,心裡已經有了主意。“這樣吧,我們先出去,非音留下,幫她換一身薄點的衣裳,再讓非央來看。”
“嗯,也行!”雖然看的不及摸的準確,但也不失爲一個辦法。非央應著,瞪了非音一眼後就出去了,焦閆跟在他後面,莫揚最後一個出去。而離開前,他還特意往爐子裡添了兩塊炭,把爐子燒旺一點,好讓屋子更暖和些。
他總是那麼細心,總是能給與她最周到的照顧,可是現在,他還是能注意到所有與她有關的細節,但卻連話都不願意聽她說了。
眼瞼微垂,沐紫凝陷在自己的思緒裡黯然神傷,非音則已經在著手幫她換衣服了。
衣服很快就換好了,非央和莫揚再進去的時候,只見沐紫凝穿著輕盈飄逸的黑色紗裙,神秘如暗夜精靈,只是這精靈,身板似乎過於圓潤了。
由於是冬天,沐紫凝大都穿著臃腫的棉衣,回宮後也刻意選了寬鬆舒適的裝扮,再加上她的身子本就嬌弱,所以有了身孕也不怎麼能瞧出來,不知道的還當她是怕冷多穿了幾件呢!另一方面,這段時間事情繁多一樁接一樁,每個人都忙得焦頭爛額。而且自鮫尊給她灌輸過內力之後,沐紫凝也再沒說過腹痛,大家也就漸漸忽略了她有身孕這茬。直到剛纔,沐紫凝洗完澡正準備穿衣服,才驚覺這肚子已經這般大了。
“嗯……據我估計,應該四個多月了吧?可是看脈相……怎麼又像是六七個月的樣子……”非央手摸下巴自顧自的嘀咕著,還是無法確定。“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喂!”突然從背後冒出來的非音把非央嚇了一大跳。“你個瞎子,到底會不會看啊?要不要再給你準備幾個銅錢龜甲讓你卜一卦呀?”
“嘿,怎麼說話呢你?”非央不樂意了。他又不是醫師,對醫藥之理並不精通,而且沐紫凝這情況也實在太詭異了。若依脈相,她早該是個大肚婆了,他們就是瞎了也該注意到,又哪會現在才驚覺肚子大了。可若是光看肚子的大小,那她的脈相就不該是現在這樣子。
而且,還有一件事非央沒有說出來。如果孩子是四個月左右,那在時間上就吻合了。四個月前,莫揚和沐紫凝正巧在南城成親,有孩子倒也正常。可若是六七個月……如果是他們倆違背禮法珠胎暗結也就罷了,可如果不是……那莫揚又該如何?
誠如非央所擔心的那樣,當非央說沐紫凝的脈相顯示胎兒已有六七個月大時,莫揚的第一反應便是懷疑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雖然他也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想,可白羽的出現已經一次又一次的撼動了他心底的堅定。而沐紫凝的態度,更讓他愈發不自信了。
白羽會冒著生命危險闖入迷谷去救她,又不顧自身安危帶她去嘉和殿完成心願,甚至因此身負重傷命懸一線至今生死未卜。而她呢?面對險境,她說有白羽就夠了。與強敵對峙時,對方說留下她的命可以換取醫治白羽的時機,她動搖了。就當雙方人馬打得不可開交時,她帶著白羽去找香弄……是在求她就他嗎?沐紫凝,金枝玉葉的汝寧公主,她何曾那般卑微過?而這一切,不過都是因爲那個叫白羽的男人。
誰也沒想到,當莫揚在苦戰湮覓臣的時候,都還在關注沐紫凝。他只是擔心她,看她是否安然無恙,卻沒想到會看到她去找了香弄。而面對香弄時,她神情間的卑微和哀求,全都化作利劍扎進了莫揚的心裡。
雖然,他也看到了她追問鮫尊想要知道白羽的身份和來歷,可這仍舊無法消除莫揚心裡的疑慮。如果說沐紫凝和白羽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他不信。
在莫揚眼裡,白羽和蘇晉宣是不一樣的。蘇晉宣只是單方面的纏著沐紫凝,貪戀的也無非是她的美貌罷了。對蘇晉宣的糾纏,沐紫凝沒有任何迴應,反而表現得很是厭煩。至於那條白裙子,莫揚也想通了,不過是一件衣裳罷了,又能說明什麼呢?有時候親眼所見都不一定爲實,更何況他還沒有親眼見過。
可是,白羽就不一樣了。甚至莫揚都在想,他與沐紫凝是不是很早就認識了,雖然她說第一次見到白羽是在回宮之後——也是在認識他之後。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莫揚不確定了。白羽就像心魔一樣埋在莫揚心底,此時已經破了土,要紮根了。
心魔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它會一點點蠶食人的理智,讓嗔、妒、疑、怨等消極情緒無限擴大,最後佔據整個人的心智。而人一旦有了心魔,就很難根除,不是大徹大悟放下一切,就是打破砂鍋刨根問底。而這兩種情況對於莫揚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既然無法確定沐紫凝的孕期,非央只能讓沐紫凝好好休息,再想辦法去找個大夫來。非央離開後,非音以爲莫揚也會跟著走,可是意料之外的是,莫揚沒有走,而且一直出神的盯著沐紫凝的肚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非音很有自知之明的退了出去,並體貼的替他們帶上門。
關門的聲音喚回了莫揚的思緒,呆滯的目光慢慢回神,眼前僅有沐紫凝一人了。
“……我以爲你會第一個出去。”猶豫半晌,沐紫凝還是打算說點什麼。她和莫揚之間,不該有沉默的。
“呵呵,是麼!”莫揚笑得有些僵硬,可被他所感染,沐紫凝也跟在笑了。微瞇的眼好似天邊新月,沐著春風,和煦而燦爛。她的笑容好像有一種魔力,可以暫時壓制住莫揚心裡的種種疑慮猜忌,讓他傾注在那隆腹上的目光也恢復了柔和。
緩緩走上前,莫揚蹲在沐紫凝面前,慢慢的,輕輕的,將掌心貼在了她的肚子上。目光溫柔而慈愛,一如那日在街頭凝視她肚子那般。
沐紫凝突然很想哭,也很希望自己能在這個時候流下一兩滴眼淚。眼淚是上天賦予女人的示弱武器,她從來沒用過,之前的所有眼淚也都是情緒所致無法控制。可偏偏,當沐紫凝想要用眼淚向莫揚示弱時,這眼淚卻像是乾涸了一般。哪怕她心裡真的很感動,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無聲嘆息,沐紫凝將手輕輕放在了莫揚的肩膀上,卻像觸發機關一樣猛的傳來莫揚的聲音。“沐紫凝,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問得有些多餘,卻是莫揚現在最想弄清楚的問題。他不是不知道答案,卻想從她口中聽到答案。
沐紫凝突然就愣住了。當他是什麼?當然是當他是丈夫啊!他是她的依靠,以後也會是孩子的依靠。他是她認得的良人,是那個要陪她一起走到白頭的人啊!
這是沐紫凝心裡的答案,可是她卻說不出口,一是這些話過於露骨,二是她深刻的感受到了莫揚的卑微和恐懼,早已哽咽凝噎。她的莫揚,何時變得這麼不自信了?
“莫揚,告訴我,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擔心什麼嗎?
驟然起身,莫揚緊緊的抱住了面前的人。“我擔心你會忘了……我們說好的要去鷺灣種花草架鞦韆,幫大寶娶媳婦兒一起生活。”
竟是爲了這個……沐紫凝有些意外。
離開莫揚的懷抱,沐紫凝從貼身的衣服裡取出一物放到他手裡,竟是刻著鷺灣二字的竹節。
“傻瓜,我就是忘了自己,也不會忘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