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揚和李老頭兒在池塘附近找了一大圈，都沒看到沐紫凝，等他們回到小屋時，卻見沐紫凝正在幫李老太削梨。兩人相談甚歡，竟如母女一般親近。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莫揚大步跑過去驚訝的問道。

“就剛纔啊！”沐紫凝回答得很坦然，眼睛一直盯著手裡的刀和梨，連頭都沒擡?！拔覄偫u在池塘邊泡腳，結果不知道從哪兒冒出兩個小孩兒，對我一陣吱哇亂叫，把我嚇得，扔了菜籃子就跑，沒想到迷路了，繞了好遠才轉回來。我本來還想再過去拿籃子的，結果李大娘說你們過去了，我尋思著你們會把籃子拿回來，就沒再出去……咦？籃子呢？你們沒見著嗎？”

見莫揚和李老頭兒都空著手，沐紫凝不由得問起籃子的下落。莫揚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心裡總覺得沐紫凝有哪兒不對勁。他這還什麼都沒問呢，她竟然就把事情始末和盤托出了，並且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是真的因爲要削梨，還是心虛？

“原來是這樣！”莫揚故作隨意的笑了笑，沒有提剛纔池塘邊發生的事。李老頭兒也聰明，見莫揚沒有開口，他也就懶得淌這趟渾水。有什麼話，還是讓他們小兩口兒慢慢掰扯去吧！

“來來來，菜都涼了，大家吃飯！”李老頭兒笑著招呼，大家這才執起筷子開動。

“來，紫凝閨女，吃這個，咱家自己地裡挖的！”李大娘顫巍巍的給沐紫凝夾了一塊芋頭，口中的稱呼讓莫揚和李老頭兒都吃了一驚。

“老婆子，你又犯糊塗啦？怎麼這樣稱呼少夫人啊？”李老頭兒扭過頭對自家老伴兒低吼道，這才滿含歉意的衝沐紫凝笑了笑。雖然知道這少夫人平易近人，但畢竟不似莫揚那般親近，如此失禮的稱呼自然是不妥的。

“怎麼？就許你拿莫揚當兒子，就不許我拿紫凝當閨女啊？”李老太噘嘴不依，竟似孩童一般。怪不得人家都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果然是這個理。

“嘿，你這老太婆……”

“李老爹，是我讓李大娘這麼稱呼的！”李老頭兒正拿自家老伴兒沒轍，就聽見沐紫凝開口說道：“你和莫揚這般親近，卻一聲聲叫我少夫人，這不是明擺著拿我當外人嗎？如果你非要叫我少夫人，那也管莫揚叫少爺，你看他依不依你？”

沐紫凝笑著把話引到莫揚身上，此時莫揚正吃得歡呢，乍聽小妻子這麼一說，明顯一愣。李老頭兒瞧著他倆，突然哈哈大笑?！笆俏依项^子的不是了，從今兒起，一個兒子，一個閨女，也就沒有什麼少夫人了?！?

“就是要這樣嘛！”沐紫凝笑著附和，撩起袖子給李老頭兒夾了一大塊酥皮鴨。李老頭兒嘴上說著無親疏，不免還是有些受寵若驚。李老太瞧見自己老頭兒如此拘謹，心裡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

她自己個兒的身子她比誰都清楚，恐怕這把老骨頭是扛不了多久了。活了這麼幾十年，她也沒什麼遺憾了，就是放心不下這老頭子。如今有緣結識這兩個後輩，想必是上天對她的暗示吧。老頭子以後有人照顧了，她可以安心了。

“閨女，來，跟我過來一下！”席間，各自暢聊著，李老太突然起身把沐紫凝叫進了裡屋。此時，莫揚正和李老頭兒暢飲著自家釀的山蘭玉液，推杯換盞間也就沒有過多去在意。

“怎麼了？”進了屋，沐紫凝很是不解，卻見李老太弓著腰到臥榻下摸索了一陣，再起身時手裡握著一個紅布包。

“這個，給你！”動作過大，以致李老太咳嗽不止，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顫抖著將手中的紅布包遞給沐紫凝。

“這是什麼？”沐紫凝疑惑的問，然後在李老太的示意下打開了那個布包。只見裡面的東西用碎布裡三層外三層的裹著，沐紫凝光拆都花了好一會兒。包裹得這麼仔細，想必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揭開最後一層布，沐紫凝這纔看到廬山真面目，原來是一對銀手鐲。有些古樸的銀白色，看樣子有些年頭了。樣式也有些老，但是很別緻。手鐲表面雕刻著雙生並蒂花紋，首尾銀絲繞環互套的開口，末端掛著一個黃豆大小的銀鈴。輕輕一晃，便會有清脆的鈴聲響起。

兩個鐲子是一樣的，看來應該是一對！

“這個，是那老頭子送我的定情信物，很有些年頭了！”李老太微笑著開口，眼中竟有羞澀之意浮現。凝望窗外的竹林，濁眼泛波，似是陷入了回憶?！澳莻€時候，他是南城李家的大少爺，我只是北門布莊的繡娘。他家裡不同意我倆好，說是要給他找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我聽見這消息，心下尋思我倆定是沒結果了，豈料他偷偷來找我，塞給我這鐲子。說只要他沒來問我討回這鐲子，就不會娶別的女人?！?

“如今，這鐲子仍在你手裡，也就證明，李老爹沒有負你！”沐紫凝猜到後續，心中感慨萬千。

“是啊，這老頭子，不顧家裡反對，帶著我私奔了。後來，我倆在這兒安居落戶，一過就是大半輩子。”李老太說完，這才轉向沐紫凝，伸手合攏了她攤著鐲子的手。“本來這鐲子，我是打算留給我兒媳婦的，卻沒成想，兩個兒子都沒能長大成人。如今，我這鐲子再想傳人也不知道該傳給誰了，幸好你來了！”

“李大娘……”

“好閨女，別推辭！”沐紫凝正要說話，李老太卻先一步打斷了她?！拔疫@輩子，活也活夠了，如今就是放心不下老頭子。他身子骨比我硬朗，還有幾年好活的。我就怕我這撒手去了，他就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

一語未盡，聲已哽咽，李老太握著沐紫凝的手，不禁老淚縱橫。

“李大娘，你放心，莫揚一定會好好照顧李老爹的。你須當放寬心，你這病……無礙的！”沐紫凝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忍住眼眶中涌動的溫熱。反手想將鐲子還給李老太，後者卻是不依。

“閨女，你可是嫌棄這鐲子？也是，像你們這種大戶人家的少夫人，哪看得上這樣的小玩意兒！”李老太見沐紫凝不肯收，便故意說道。果然，沐紫凝聞言趕緊解釋，而證明她不嫌棄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收下這鐲子。

爲了讓李老太安心，沐紫凝只得接受這份意義非凡的禮物。李老太親手將這對鐲子戴在沐紫凝手上，一顆心這才放下。“瞧，真好看！”

“嗯！”沐紫凝笑著迴應，又聽得莫揚在外面喚她，便攙著李老太往外走?！昂昧?，咱們出去吧！”

吃了午飯，莫揚去山上幫李老頭兒侍弄了半天果樹，沐紫凝則在家裡陪李老太聊天。臨近黃昏，夫妻倆這才告辭，兩位老人本想留他們用過晚飯再走，後又想到天色暗了回去路上多有不便，也就沒有再留。

陰沉的傍晚，無霞光無星月，整個天空就像掩了一層灰幕?；爻堑穆飞?，莫揚馭馬持繮，懷裡坐著他深愛的女子。一路馨香縈繞，雖無美景爲襯，卻已如墜夢幻。只是，這樣的美妙，突然被一條巨大的魚尾巴拍散。

“……紫凝！”莫揚猶豫著開口喚道。

“嗯？”沐紫凝回頭看他，靈動的眼眸中滿是疑惑。

“今天，我碰見你說的那兩個孩子了呢！”

“哦？”沐紫凝故作驚訝，心虛的將頭轉了回去。

“他們說，看見妖怪了呢，說那妖怪有一條又粗又大的魚尾巴……”莫揚試探著說道，故意省去了妖怪穿著黃衣裳一茬。

“真的嗎？可是我一直在池塘邊啊，怎麼我沒有看到？”沐紫凝故作鎮靜，心跳卻已然紊亂。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沐紫凝這才繼續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小孩子撒謊??？世間上哪可能有人身魚尾的怪物，又不是神話故事！”

“也許是吧！”莫揚不動聲色的接話，眼睛卻始終盯著沐紫凝的側臉。他能看到她一直低著頭，卻看不到她的表情。青絲隨風往後飄動，不經意的拂亂了莫揚的視線。

他只說那妖怪有一條魚尾巴，卻從來沒說過那妖怪是魚尾人身。難道……她真的遇見了什麼奇怪的事？

“你還記得嗎？在沂州城外的海神廟，咱們拼出了一尊人身魚尾的石像。胡之寅說，那是海神！”又往前走了一段，莫揚復又開口。

“嗯！”沐紫凝微微點頭，證明她還記得。

“你說，爲什麼百姓供奉了海神，卻又要把它毀了呢？”莫揚隨口一問，卻沒想到還真從沐紫凝口中知曉了答案。

“這個，我倒是聽麗娘說起過。據說，淄鴻臨海五城本爲一線，分別是沂州、南城、滄州、邛海和泊島。這五城包攘了淄鴻國所有的海岸，皆是半水半陸，所以也叫五大海城?！?

五大海城的百姓，多以捕漁海產爲生。海上天氣變化無常，上午還是風平浪靜，有可能下午就會有駭浪滔天，因此風暴摧毀漁船的事時有發生。不過，遭遇風暴落海的人卻並沒有全部遇難，而據那些倖存者所述，他們都是被一些人身魚尾的海怪救起來的。

時常救人性命，這些神秘的海怪便成了五大海城的百姓世代供奉的海神——直到十八年前。

“聽說，海神突然發怒，攜巨浪淹沒了滄州、邛海和泊島三城。想必正因爲這樣，百姓們纔不再供奉海神吧！”

“竟然有這樣的事！”聽沐紫凝說完，莫揚就像聽了一個神奇的故事。

“呵呵，是傳說啦！”沐紫凝笑道，嘴角卻浮起一絲苦澀。而這一次，莫揚真切的瞧見了這一抹苦澀！

他突然覺得，此刻懷裡的這個女人渾身環繞的謎團，竟然比成親之前還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