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倦意愈加濃重，沐紫凝卻怎麼也睡不著。悄然爬窗上房頂，發現外面是一個難得的大晴天，金黃璀璨的光輝遍灑大地，整個山林都彷彿活了過來。梅樹下已經沒有蘇晉宣的身影了，猜想不是回屋休息就是照看蘇雲嘯去了。
稍一沉思後，沐紫凝徑直朝洛邑郡奔去。就近找了一處影衛聯絡點，沐紫凝安排人去南郡王府打聽消息，並時刻監視沐延承、沐逸紳、蘇晉宣等人的動向，末了又叫人去打聽歸雲山莊最近的動作。
影衛對於歸雲山莊來說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但是經過上次沐錦陽去歸雲山莊取回帝君玉璽，影衛這纔算是對歸雲山莊摸到點門道。對於影衛來說，有門道就有探聽的機會，只不過是相對更困難一些罷了。
沐紫凝只是想驗證蘇晉宣的話，確認一下歸雲山莊是否真的在追殺莫揚，這應該不會太難。當然，如果影衛能挖出莫揚跟歸雲山莊的恩怨糾纏就更好了，不過她暫時沒抱這個希望。
“敢問主上，最近都沒見到非音首領，若是有什麼消息……”交代完了任務，沐紫凝正欲離開，卻被手下一千戶使給攔住了去路。
“我派她去別的地方了，有什麼事直接找我就好！”沐紫凝順口回答，後又想到自己恐怕要離開一段時間，便又補充道：“若是尋不著我，你就自己看著處理好了！”聽說這一批千戶使是非央之前親自培養出來的，她就算不相信這些人，也相信非央。再說了，能在影衛混到千戶使，自然也是要些能力的。
“屬下遵命！”千戶使抱拳讓出去路，恭敬的讓沐紫凝離去。離開影衛聯絡處，沐紫凝又去了一趟南郡王府。看不出什麼異常，整個王府井然有序，沐延承在書房看書，林璃在佛前唸誦經文，而沐逸紳則是在昨晚那個偏僻屋子裡矇頭大睡。
看來事情並沒有沐紫凝想象的那麼糟，再怎麼說沐逸紳也還是沐延承的兒子，並且是除沐容鈺以及私生子蘇雲嘯之外最聽話的兒子，沐延承就是再氣急也不會對他下手，那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按理說沐紫凝就該回山人居待著，等著影衛前來彙報消息就好，但她卻沒有這麼做。有些事在心裡是擱不得的，一日不解決，便一日難安。
買了一匹快馬，沐紫凝快馬加鞭往寧州城奔去。她本是想去看看大牛一家，看看妮兒是不是長高了，看看雲婆的身體是不是還康健，可是一到寧州城，她卻不由自主的來到了城中豆腐店旁的破院子，也就是她養腿傷時和莫揚一起呆過的那個院子。
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不覺間上次在這兒已是一年前的事了。也是這樣的季節，似乎也是這樣天氣，空氣裡瀰漫著豆腐的味道，還有屋子裡隨處可聞的潮氣。一年，這院子比之當初顯得更加破敗。籬牆已盡數坍倒，她之前住過的西屋一角也塌了。她輕輕推門進去，濃重的灰塵撲面而來，嗆得她連連咳嗽。
那塊藍底印白碎花的布簾還掛在門口，沐紫凝沒有再繼續往裡走，而是抽身出來了。進的越深，也就往回憶陷得越深，縱是要緬懷，也不敢輕易去嘗試，有些泥沼，陷得不知不覺，想要抽身卻是難比登天。
棗紅馬在院子裡踢踏著蹄子，甩著腦袋，似是因爲繮繩的束縛感到不適。沐紫凝解下繮繩牽馬離開，連頭都沒回，但是那些話，那張臉，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在腦海中浮現。
“還想回來嗎？”
“屋頂都快塌了，還回來做什麼？還不如回鷺灣呢，風景不是比這裡好多了？”
“也是……哎，你說咱們以後回去要不要開墾幾分地啊？種些小菜什麼的。還可以養鴨子養魚，不然那一大片湖不就白費了？以後等大寶成了家娶了媳婦，咱們就把木樓拆了，把屋旁的葦子砍了，原地建一個大院子，兩家人住一塊兒……門前空地那麼寬，可以撅了草種些花，再安架大秋千，可以坐三個人的那種。”
開地種菜，養魚養鴨，砍了葦子拆了木樓，建個大院子，架個大秋千，除草種花……真好！不知道那些薔薇怎麼樣了，今年冬天這麼冷，會不會都給凍死了。若是真扛不過冬，那他辛苦搭建的花架不就顯得太過孤單了？呵呵，怎麼會孤單呢，他不是帶著另一個她嗎？那個姑娘……上巳燈會遇見的那個姑娘，在落鳳山他捨命相救的那個姑娘，好像是叫涼歌……
“凝姐姐？”清脆的童聲打斷沐紫凝的思緒，愕然擡頭，只見前方不遠處的稻草堆上站著一個女童，見著她，一屁股從草垛上滑下來朝她奔去。“凝姐姐，真的是你呀？我就說我不會看錯的，這天底下再沒有長得像凝姐姐這般好看的人了。”
到了跟前，女童親暱的抱著沐紫凝的腿仰頭說道，細膩的臉上浮起激動的緋紅，美若雲霞。
“妮兒？”沐紫凝同樣激動不已。“天啦，你都長這麼高啦？上次你纔到我這兒呢！”摸了摸妮兒的臉蛋兒，沐紫凝朝自己大腿往下比劃了一下。“小孩子就是長得快，才一年不見，直接躥高一個頭了。”
“那是，我孃親說了，我以後能長得比爹還高！”聽到沐紫凝的誇讚，妮兒好不得意。聞聽此言，沐紫凝腦海中冷不丁閃過大牛那魁梧的身姿，只得尷尬的笑笑。童言無忌，也沒必要去較真，不過沐紫凝還是在心中暗暗祈禱了一下，可千萬別讓妮兒長成她爹那樣！
“我要回家了，就不跟你們玩兒了！”朝草垛上的小夥伴們揮揮手，妮兒歡天喜地的拉著沐紫凝往家走去。“凝姐姐，我就說你一定會來的，娘還不信，現在她可該信了！”路上，妮兒就像只歡快的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時而跑前領路，時而拽著沐紫凝的胳膊擠在一條小田埂上，要不是沐紫凝自問平衡能力極好，否則還真不敢保證不會掉田裡去。
“哦？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啊？”看見妮兒，沐紫凝心情大好，極其配合的追問，但也沒寄希望小孩子能說出什麼靠譜的根據來，然而結果卻讓她大吃一驚。
“因爲上個月莫揚哥哥來過，我問他凝姐姐怎麼沒來，他說凝姐姐在忙事情，忙完就會來看妮兒的！”小妮兒回答的一本正經。
沐紫凝終於知道她娘爲什麼不信了。這話一聽就是哄小孩子的敷衍，只有單純的孩子會當真並牢牢記在心裡，最重要的是，這話還真的成真了。
“莫揚哥哥……上個月來過？”沐紫凝近乎自言自語，卻被妮兒聽了去，並認真回答道：“是啊，還帶著一個姐姐呢，不過沒有凝姐姐長得好看，妮兒最喜歡的只有凝姐姐！”
“呵呵，是麼……”沐紫凝無聲苦笑。他竟然把涼歌都給帶這兒來了……她一直以爲這將會是獨屬於他們兩人的記憶，卻沒想到那麼輕易就被第三個人分享，還真是諷刺呢！而最諷刺的是，她竟到這個時候卻還會被他所左右。
沐紫凝只在大牛家吃了一頓晚飯就離開了。席間，沐紫凝對莫揚隻字未提，反倒是憨厚的大牛一次又一次的提起他的莫揚兄弟，還有他帶來的那個乖巧溫柔的涼歌姑娘。阿英一次次給大牛使眼色，後者卻難以會意，也不知是該說他實在還是遲鈍。也是在這個時候，沐紫凝才知道當初他們離開村子那天雲婆也離開了，莫揚曾回來接人，卻也是撲了個空。
這頓飯沐紫凝吃得全不知味，卻還要裝作十分滿足的樣子。臨走前，妮兒哭著不讓她走，最後還是沐紫凝做出保證有空會再來看她才得以脫身。阿英兩口子本是要留她住一夜，不過沐紫凝堅持，也只得由她，最後，阿英提著燈籠送她到村口。
“就到這兒吧，早點回去，妮兒還等你哄她睡覺呢！”翻身上馬，沐紫凝回頭向阿英告別。
“嗯，那你路上小心，還有……算了，有時間多回來看看。”行至馬首，阿英提高燈籠爲沐紫凝照亮去路，卻再次欲言又止。這一路沐紫凝都感覺到阿英有話要說，但想著還有一段路，也就沒有去問，卻沒想到已是分別的最後關頭，她竟還在憋著。
“阿英姐，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好了！”勒緊繮繩讓馬兒原地踱步，沐紫凝主動開口問道。直覺告訴她，阿英要說的話與莫揚有關。
果不出她所料。往前一步行至馬下，阿英這才猶豫著開口。“凝姑娘，你也知道，我就是一個鄉野村婦，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我畢竟比你年長幾歲，有些話還是要說與你聽的！”
“好，姐你說，我聽著！”縱身下馬，沐紫凝來到阿英面前。
話既已說到這個份兒上，阿英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了，便直截了當的說道：“莫揚和那個涼歌姑娘，你也聽我家大牛說了。我家男人性子直，看事只會看表面，所以……凝姑娘，你可別誤會了！”
“誤會麼？”沐紫凝自嘲似的苦笑。“那姐姐認爲是如何？”
“那次莫揚來，我也向他問你來著，他說你已遠嫁他人，許是不會再來了。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心裡是有你的。女人心思細膩，看東西也更準，這個你得信我。那個涼歌，是她一直纏著莫揚，那晚上我還聽莫揚說讓她走，可她就是賴著不走！”
“是麼……”一瞬之間，苦笑化蜜，就連胸腔內的心跳都更加鮮活了！說到底，她所期望的終究還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