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非央和司馬妏妍在山上的碧潭幽會的消息就在影衛(wèi)中傳開了。影衛(wèi)衆(zhòng)人雖然向來多做寡言,更鮮有私談暗議,但終究是人不是木偶或者工具。
沐紫凝聽到這個消息並未感到絲毫的吃驚,從那日看到司馬妏妍看非央的眼神時起她就覺得這兩人之間應該是要發(fā)生點什麼的。雖然有些出人意料,但又似在情理之中,大家調笑打趣一番,也沒人再說什麼,就是不知道本意是想保護結果倒被人將女兒拐去的司馬承聽到這事後會不會氣的吐血。不過想來,非央乃影衛(wèi)首領,又是一表人才,文韜武略皆不凡,配他一個都察院御史千金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這都是後話了。
非央把宮內淨身房發(fā)生的事調查了個一清二楚。那些被蒙著眼睛擡進宮又被蒙著眼睛擡出去的人都是民間一些小有名氣的醫(yī)者,非央找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對宮內發(fā)生的事全都閉口不提,嘴巴很嚴,想必是受到了嚴厲的封口警令。說起來,非央也真是有本事。他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準確的抓住對方的軟肋,以此達到自己的目的,那些醫(yī)者也才鬆口。
所以說,不夠強大的人是不該有軟肋的。要不然就是強大得好好護著,要不然就是自己毀了,要不然,就是根本不該生出這樣的東西。
可是,人怎麼會沒有軟肋呢?只是越是強大,軟肋就被藏得越深罷了。
那些醫(yī)者都是進宮幫人診病的。也是,醫(yī)者除了診病還能做什麼呢?不過,宮中既有醫(yī)術高明的御醫(yī),狼蛛還有香弄這個精通醫(yī)毒二理的女人,如何犯得著大費周章的去民間蒐羅大夫?還是說……宮裡出現的病癥是御醫(yī)和香弄都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癥?
御醫(yī)尚且不說,可若是連迷谷醫(yī)仙香弄都沒轍,那些民間醫(yī)士又怎麼可能治得好?又或者,是病急亂投醫(yī)?
由於那些醫(yī)者自入宮後就一直被蒙著眼睛,從頭到尾與病人最近的接觸就是診脈,還是懸著絲軸,就連望聞問切中的望都由他人轉述,所以並不知道問診的是哪位貴人。只知對方是個女子,隨侍在側的宮人婢女衆(zhòng)多,應是個大人物。
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的,自然是大人物了。並且後宮中被如此重視的大人物,似乎也就只有那一個了。果然,非墨很快傳回來消息,染疾尋醫(yī)的人果然是宣妃……哦,不對,現在應該稱呼太后娘娘了。
這幾天,沐紫凝的心情不錯。不管怎麼說,宣妃病重對她來說確實是個好消息,看來老天爺並沒有瞎眼,壞事做盡終歸是有報應的。
若是以前,沐紫凝是絕不會這樣想的,就算產生了這種念頭估計都會被自己訓責一番,畢竟把自己的愉悅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不道德的。可是,現在的沐紫凝不會了。當初的她還單純的善良著,當然也不是說她現在就不善良了,只是重回帝都經歷了更多的事情後,她深刻的體會到在這個狼奔豕突的動盪年歲,把那殘存的慈悲留給自己最親近的人就可以了。哪怕此時,沐紫凝身邊好像已經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人了。
這是一個有些殘忍的道理,鴛鴦沒有教過她,沐燿天也沒有教過她,是祁知教給她的。怪不得別人說,有時候最瞭解一個人的往往是她的對手。
沐紫凝當然不會覺得祁知了解她,因爲他們在這之前根本就沒打過交道。而且如果祁知了解她,就不會輸得那麼慘了。
這個事兒說起來,還要回到沐紫凝約祁知在聚寶齋見面的那天。
初秋的天,寒意倒是不盛,溼了水的手臂在空氣中蕩一圈還是會覺得冷。聚寶齋是一棟三層小樓,臨著御城最繁華的街道,後方傍著一方荷塘,如今卻也只剩殘荷滿池。塘邊的柳樹枝垂了尖兒在水裡,掛住水裡的浮萍,到也算是彼此暫時的依偎了。
到了約定的時刻,祁知早早來到埋伏妥當的聚寶齋,沐紫凝卻遲遲沒有出現。或許祁知早就猜到了沐紫凝有可能不會出現,可他除了儘可能的做足準備也做不了什麼了。畢竟兒子外孫都在對方手裡,處於被動的他也沒什麼可以做。
到了黃昏時,喧鬧的大街開始慢慢安靜下來,聚寶齋也要打烊了。祁知焦灼的白等了一天,甚至都生出了沐紫凝是不是單純要耍他一耍的念頭。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出現在祁知面前,告訴他小姐在弄棠春等他。
不用問,這個小姐自然是值得沐紫凝了。祁知在心裡暗歎,這個妖女倒真是會選地方。他除了在聚寶齋埋伏了人手外,也在沐紫凝可能更換的其他地方做了部署。比如東西南北四個城門,比如易於逃竄的城中密巷,甚至爲防對方出其不意,他還留了人在自己的丞相府。卻沒想到沐紫凝會選弄棠春。
聚寶齋是帝都最中心的一家古玩齋,弄棠春卻是離皇城最近的茶樓。首先,丞相府裡有的是各類極品佳茗,甚至連市面上沒有的茶他都有,所以犯不著光顧茶樓。其二則是那茶樓緊臨著皇宮正門,若是出動宮中侍衛(wèi),縱使她有三頭六臂也難脫身,所以他以爲沐紫凝會選在離皇宮老遠的地方。
這,明顯是在向他示威呀!
祁知身後只帶著一個隨處,也是打扮成普通小廝的樣子。人們常說,辨一個人,三分看皮,七分看骨,要看一個人的身份地位,不是看他的長相,而要看他骨子裡散發(fā)的氣質。祁知帶的是小廝,讓他去弄棠春的也是小廝,可是後面一個小廝是非央扮的,雖然穿著粗布短衫,但卻掩不住他眉眼間的非凡神采。可是祁知帶的這個小廝,皮膚黝黑,頰有微紅,皮膚粗糙,是常年風吹日曬烙下的痕跡。縱是丞相府的小廝也不至如此,這人看起來倒像是個山野村夫。
非央暗中觀察過,祁知帶的人雖然身材魁梧步伐沉穩(wěn),但卻絲毫察覺不到內息浮動。會導致這種情況的有兩個原因,一,對方不會武功,二,對方是他從未見過的高手,比非墨湮覓臣還要可怕的高手。
雖然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但非央還是不相信世間上有實力比非墨還驚人的人。就算有,那樣的人又怎麼甘願被祁知所驅使?所以,非央選擇相信那個大漢不會武功。不過新的問題又出來了,這種情況下,祁知怎麼會帶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在身邊?
帶著滿腹疑問,非央把祁知帶到了弄棠春二樓的一個雅間。整個茶樓不見掌櫃以及跑堂小二,想必是早就“清理”過了。
見祁知來了,沐紫凝也不起身,慵懶的靠著軒窗坐著,面前放了一套繁瑣的茶具。盈盈一握的青瓷杯中盛著剛泡好的寒山眉,溢出滿室茶香,嗅微苦,入肺流轉可察餘香。入口極苦,下嚥後可品回甘。
祁知面露訝異,但很快恢復了常態(tài),自覺坐在沐紫凝對面的位子上,端起一杯茶小啜了一口。咂咂嘴,讚了句:“好茶。”
這寒山眉是茶中極其稀罕的一種,不僅口感獨特,更因此茶生長在北域外境的冰天雪地裡,一年中僅有最冷的幾日方纔抽芽,且僅有最尖上的一片嫩芽方可摘下衝泡,寒去回暖便會迅速長成成葉,所以極其珍貴。因嫩芽摘下時微蜷尚未完全長開,且於風雪中覆了寒霜,便得此名。
這麼稀有的東西,這小小的茶館是絕對不可能有的。而在他的書房裡,放著小半盅寒山眉茶葉。若非貴客登門,他是絕對不會拿這茶招待的。
祁知想,也許他的差盅已經空了。
“丞相大人的舌頭養(yǎng)得那般刁,能得大人一聲好茶,倒是難得。”沐紫凝緩緩收回遠望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祁知身後的隨從,竟莫名的顫了顫。男人的目光讓她打心底裡恐懼,卻又說不出在恐懼什麼,似本能,可這男人又有什麼是值得她本能恐懼的?
強壓下心底的不安,沐紫凝收回目光落在身前的茶盞上。非央立在她身後,沐紫凝的異樣一絲不漏的被他收入眼中。看來,他絕對不能掉以輕心,這個男人肯定有他獨特的地方。
就在沐紫凝和非央的注意力都還停住在祁知的隨從身上時,祁知已經步入了正題。“勻柘呢?小寶呢?”
“大人莫急。”沐紫凝定了定神,扶起廣袖爲祁知將面前的茶盞斟滿,邊問道:“大人可知我請你來做什麼?”
請?這請得倒是很費了些心思。
“不知。”祁知想也不想。其實他已經猜到了沐紫凝此番找他做什麼,也知道自祁勻柘被抓的那一刻起他在這次較量中就已經輸了。不過就算是輸,他也不會投降舉白旗。
可輸勢,但不可輸氣勢,這是他的原則。
沐紫凝勾了勾脣,管他知與不知,這本就不重要。伸手從非央手中借過奏摺一封,沐紫凝要求他照著上面的內容謄寫一封。
祁知略微掃了一遍,面色無異,只是眸中有波光微動。“你以爲我會聽你的?”
“我想,你會的。”沐紫凝繼續(xù)品著茶,對樓下突然響起的打鬥聲置若罔聞。
來得倒是夠快,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如果會怕祁知的人找來,她何不乾脆直接派人將他擄來?這一次,沐紫凝不僅要贏,還要贏得大大方方滿朝皆知。否則,她又如何爲太子樹立聲威?
“外公!”一個稚嫩而充滿恐懼的聲音自屏風後響起,沐紫凝終於看到祁知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她就說嘛,不夠強大的人根本就不配有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