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鳥羣！

成百上千的鳥兒聚集成羣從竹林上飛過，而每隻鳥兒嘴裡都銜著一根羽毛。過竹林時，鳥兒將羽毛投下，地上隨之出現了一條由各色鳥羽鋪就的‘路’。這條路一直延伸到迷霧重重的竹林深處，似是在給他們指引方向。

“走！”聯想到當初在灃宜縣見到的蝶翅鳥，非央第一個反應過來，率先沿著羽毛路扎進了竹林。茍千歲與影衛緊隨其後，只有莫揚愣在原地，一直仰著頭望著還在頭頂盤旋的鳥羣。隱約間，他似乎在密密麻麻的鳥羣背後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

沒有半點猶豫，莫揚凌空而起，穿破鳥羣落到了鳥背上。鳥兒力微，承受不起一個人的重量，莫揚只能繼續施展輕功順著鳥兒前進的方向一直往前。他果然沒有看錯，在他前面，同樣是鳥背上，端端的站著一個人。可是，對方立於鳥背卻如履平地，絲毫不像他這般吃力。而且看他那樣子，分明是鳥兒在揹著他往前飛。可是，力量微小的鳥，怎麼可能馱得起一個人？如果不是他產生了幻覺，那就是對方的輕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那得是多麼精湛的輕功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莫揚不可思議的想著，忽見對方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僅是這一眼，莫揚便認出了那人是誰。

白羽，真的是他！

“別走！”眼見白羽離自己越來越遠，莫揚心下一急，當即踏著鳥兒拼湊而成的空中之路追了上去。然而就在他出聲的同時，腳下的鳥兒鬨然四散，無處借力，莫揚只能落地。再擡頭時，哪兒還有白羽的身影？

“沒事吧？”非央回頭詢問，莫揚搖頭，發現此時他們已經成功穿過了竹林。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那羣四散的鳥兒，莫揚重新提步。

“走吧，救人要緊！”

是啊，救人要緊。白羽既然在這個關頭出手幫他們，顯然也是爲了救人而來。不管最後是誰救出沐紫凝，只要能把她救出來就行。

她在任何人手裡都比在狼蛛手裡安全。

迷谷竹屋，湮覓臣坐在桌邊悠閒地喝著茶，身前單膝跪著前來報信的狼蛛成員。“他們已經過了往生林，估計一個時辰後就會進入迷谷。”

“呵呵，還真有兩把刷子，看來我是小瞧他們了。”湮覓臣品著茶饒有趣味的說著，絲毫沒有大敵壓境的緊迫。“吩咐下去，叫他們撤掉谷口的機關，放他們進來。辦完這些你們就帶著香弄和未央繞小道離開，記住，不要被他們發現。”

“那沐紫凝呢？”立在一旁的鷹熦開口問道。

“她？”湮覓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還有好戲請她看呢，她可不能走。”

湮覓臣說完，仰頭喝掉杯子裡最後一口茶。“走吧，叫上汝寧公主，看好戲去！”

拂袍起身，湮覓臣率先走出竹屋。跪在地上的狼蛛成員領命辦事去了，鷹熦則跟著湮覓臣一起前往關押沐紫凝的竹屋。重新被抓，沐紫凝的待遇遠不如上次好了。爲了以防不測，鷹熦用拇指粗的繩子把她綁成了糉子，每日坐在牀上，完全無法動彈。

湮覓臣和鷹熦進來的時候，沐紫凝正坐在地上，身體靠著牀才能勉強保持直立。昨天半夜一時氣憤從牀上滾了下來，沒想到就再也沒爬上去，害得她在這冰涼的地上坐了整整一宿加半天。

“鬆綁！”見沐紫凝如此狼狽卻還在強裝鎮定，湮覓臣就忍不住笑。多麼不自量力的人啊，就跟她那個自以爲是的爹一樣。

“斂殷呢？”撤去一身束縛，沐紫凝忍著渾身痠疼站起身來，首先想到的是斂殷。冒險給自己送來解藥，還想辦法幫忙救未央，如今被抓，也不知道狼蛛這羣羅剎會怎麼對付他。

“彆著急，這就帶你去見他！”鷹熦冷笑著說道，推搡著沐紫凝出了竹屋。湮覓臣若有所思的跟在他們後面，右手輕輕覆上臉上的銀白色面具。

終於等到今天了。而這一切，不過是個開始！

在谷口前的空地上，沐紫凝終於見到了斂殷。他被綁在一根木樁上，頭髮散亂，衣衫上站著枯草葉，但是不見有傷，看樣子狼蛛並沒有爲難他。不過，沐紫凝並未就此安心。直覺告訴她，接下來即將發生的纔是最恐怖的。

顯然，斂殷也料到了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麼，但是相比之下他卻比沐紫凝鎮定得多。自從爹孃被狼蛛的人殺害之後，他被香弄留在身邊當藥童的第一天起，他就料到了這一天。

“斂殷……”沐紫凝大叫著想要衝過去，卻被鷹熦反縛住了雙手。

“公主殿下，我奉勸你不要離得太近，到時候弄髒你的千金之軀就不好了。”湮覓臣意有所指的提醒，聲音猶如來自地獄般冰冷。就在這時，大隊狼蛛成員架著虛弱的未央從旁邊走過，徑直出谷去了。香弄跟在他們後面，路過湮覓臣身邊時遞給他一個瓷瓶。沐紫凝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瓶子，突然在想到什麼後瞪圓了眼睛。

這個瓶子，她見過的！

“你們這羣禽獸！”沐紫凝激動的咒罵著，竭力扭動著身體，卻始終無法掙脫鷹熦的鉗制。香弄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提步跟上出谷的狼蛛成員。

“我不會感激你的，即使是你讓我多活了三年，我對你也不會有半點感激。”斂殷低著頭，散落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臉。香弄聞言腳步一頓，但很快又恢復了步伐。

待香弄走遠了斂殷才擡起頭來，竟是滿臉淚痕。“姐姐，對不起，我沒有幫到你，反而害了你……”

“不是這樣的，這不怪你……”話未盡，聲已哽咽。沐紫凝很想告訴斂殷，並不是他把事情搞成現在這樣，而是狼蛛這羣人的城府太深，他們根本就看不透。有誰能想到，香弄會因爲他違逆她的意思沒有用化屍散將谷口那些前來求醫的人的屍體化掉而是挖坑埋葬就一直對他心存懷疑呢？又有誰能想到，他們已經察覺到了斂殷的異動卻沒有阻止而是等到最後關頭再將其抓個現行呢？

此時此刻，沐紫凝多想說些什麼讓這孩子不要自責，可是話到嘴邊卻被陣陣抽泣替代，竟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了，最後反而是斂殷出聲安慰她。

“姐姐，你別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逃出去的。”斂殷肯定的說著，突然將視線掃向湮覓臣和鷹熦。“姐姐，斂殷求你個事兒好嗎？如果有那麼一天，姐姐變得足夠厲害了，就幫斂殷報仇好嗎？這些魔鬼，殺我爹孃，殺我全村人，我就是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斂殷惡狠狠的咒罵著，雙目充血，心底的仇恨化成了奔騰的戾氣纏繞在他身側，久久不散。霎時風起，將他的頭髮吹得更亂了。寒意襲來，重雲暗涌，淒涼且詭異。

“那你在天之靈，可要保佑你姐姐能活到給你報仇的那一天。”湮覓臣沉聲冷笑，從瓷瓶中倒出了一顆褐色藥丸遞到斂殷嘴巴。“在香弄身邊呆了三年，你應該清楚這是什麼吧！”

“不，不要……”沐紫凝極力掙扎著，淚水早已氾濫成災。這藥，不僅斂殷知道，她也是知道的。當初在國安寺後山的山洞裡，香弄不就是拿這毒藥讓她和莫揚選嗎？她記得一清二楚，這毒藥叫黑麒麟，毒性極強，會讓人的筋骨變形重組，血肉會隨著筋骨重組而撕裂潰爛。因爲第一個中這種毒的人長出了麒麟一樣的角，潰爛的烏黑毒血糊了一身，所以取名爲黑麒麟。

沐紫凝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會用這麼殘忍的方式來對付一個十歲的孩子。

“讓我來，讓我親手給他一個乾脆的了斷，拜託你們……”不忍斂殷受此折磨，沐紫凝寧願親自動手給他一個痛快。湮覓臣聞言回頭望著她，似是對她的提議很滿意。

“這個建議倒是不錯，只可惜……”湮覓臣搖了搖頭，將手攤到了沐紫凝面前。只見他手中空空如也，而剛纔那粒毒藥……

“啊——”撕心裂肺的淒厲叫聲從湮覓臣身後傳來，沐紫凝這才反應過來。故意往旁邊走了兩步將已經吃下毒藥的斂殷呈現在沐紫凝面前，湮覓臣臉上全是滿足和愉悅，就像在欣賞一出精妙絕倫的好戲。

此時，斂殷身上的繩子已經被解開，只見他痛苦的掐著自己的喉嚨滿地打滾，似是想憑藉最後的理智將自己掐死。然而，毒性蔓延的速度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僅是片刻，他背上的肋骨生生戳破皮肉冒了出來，烏黑的毒血順著傷口流出來，染黑了他整個背部。

隨著越來越多骨頭的異位，斂殷身上的烏黑也越來越多，最後徹底看不出人模樣了。可是，他分明還活著，還在痛苦的哀嚎著。沐紫凝絕望的癱倒在地上，突然意識到鷹熦沒有再阻止自己，當即拔出隨身所帶的匕首撲到斂殷面前。

“斂殷，走好！”閉上眼睛，握著匕首用力往前一刺，斂殷很快就不再動了。染了一身烏血的沐紫凝早已力竭，最後軟軟的倒在了斂殷旁邊，只有那劇烈起伏的胸口還在證明她還活著。

迷谷外的小路上，香弄見迴盪在山谷中的淒厲慘叫終於停止了，長舒了一口氣。擡手拭去臉上的淚滴，香弄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初見斂殷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他才只有七歲。他爹孃收留了狼蛛要追殺的目標，所以給全家乃至整個村莊都招致了殺身之禍。

那天，她剛研製出一種毒藥，是專程去找覓臣邀功的。初見這個小娃娃，她只覺得這個雖然一直在掉淚卻始終沒有哭出聲的孩子無端讓人心疼，所以從覓臣手裡討了他。整整三年，她待他如子，卻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這孩子心中那顆仇恨的種子。

可是，她太寂寞了，她真的想要有個人陪在自己身邊，哪怕是個從一開始就懷有異心的孩子。如今看來，到底還是她的自私導致了今天的局面。如果三年前她沒有一時慈悲，或許斂殷也不會死得這麼痛苦，更不會被仇恨折磨整整三年。

仇恨，是用心血澆灌才能生根發芽的。而他，又是費了多少心血，才讓心底的仇恨長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