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了眼睛?
陳斯遠笑著道:“我看書素來有分寸,哪裡就能傷了眼睛?”
惜春道:“便是不傷眼睛,也難免四體不勤……誒呀,遠大哥,你就去一趟好不好?”
惜春說著話兒不住的搖晃陳斯遠的胳膊,癟嘴蹙眉一臉祈求之色。
陳斯遠被惜春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心下覺著拿捏的差不多了,便道:“好好好,四妹妹既想要我跟著去,那我便跟著去就是了。”
小惜春頓時露出笑模樣來,蹦蹦跳跳湊到寶琴身旁,扯著其手兒道:“瞧,我就說了,求一求包管有用。”
寶琴掩口笑道:“是是是,誰不知哥哥最疼四妹妹。”
當下兩個小姑娘落座,紅玉笑著奉上香茗,惜春晃盪著小腿又嘰嘰呱呱說起來。選能仁寺,蓋因離得近,又聽聞近來能仁寺香火靈驗。好似新來了個女尼,扶乩卜卦極爲靈驗。
女尼?那說的豈不是妙玉?
自打被陳斯遠收入外宅,妙玉別無旁事,因能仁寺離得近,便時時往寺中修行。
陳斯遠頓時暗自頭疼,想著來日最好將妙玉絆住,免得被人瞧出端倪來。
惜春還要纏著陳斯遠,入畫卻道:“姑娘莫不是忘了,尤大奶奶早早兒打發人來說過,過會子要來瞧姑娘呢。”
惜春眨眨眼,頓時癟嘴道:“竟險些忘了,也不知她又來盤算什麼。”說著起身道:“罷了,那我先回了,琴姐姐要一起走嗎?”
寶琴明豔笑道:“左右我也無事,正好趁機與哥哥多說會子話兒。”
惜春點頭應下,當即起身告辭而去。
送過惜春,內中又餘下陳斯遠與寶琴。陳斯遠兩世爲人,先前因心生貪念,這才四下勾搭、處處留情,而今既寶黛雙全,收入房中的女子不少,自然不會再輕易生出心思來。
寶琴如今年紀還小,又存心遠走江湖,他雖憐惜寶琴品貌姿容,卻不好強行留在身旁。於是便起身道:“我還要溫書,琴妹妹不若——”
不待其說完,寶琴就道:“聽聞哥哥藏書不少,我隨意瞧瞧,不會攪擾的。”
陳斯遠見其眼巴巴看著自個兒,便道:“也好,那琴妹妹自便。”
說罷起身進得書房裡,落座後又捧起書卷來。寶琴果然隨意的很,揣手緩挪蓮步,這邊廂瞧瞧,那邊廂看看。俄爾到得書架上,隨手抽取了一本書冊,胡亂翻了翻,便偷眼去看陳斯遠。
少女情懷總是詩,寶琴感覺得出今兒個陳斯遠有些冷淡,但寶琴心下並不在意,倒是巴不得他更冷淡些呢,如此也好來日放自個兒遠走高飛。
寶琴心下暗忖,陳斯遠雖有風流之名,可素日待身邊兒的姑娘極好,不拘是堂姐寶釵還是那位林姑娘,四時用度,各色器物,但凡得知缺什麼,隔日總會打發人送來。
陳斯遠既與堂姐寶釵有私情,想來定是歡喜堂姐那等嫺靜賢惠的。於是眼珠一轉,拿定心思打算來個反其道而行之。
思量間到得陳斯遠身旁,探出一雙小手輕輕按在其肩頭,緩緩揉捏起來。
陳斯遠略略蹙眉,一轉頭便見那明豔的小臉兒湊得極近,一雙水杏眼瀲灩,唬得陳斯遠心下略略怦然,道:“琴妹妹這是——”
“哥哥讀書可是乏了,我給你捏捏肩可好。”
陳斯遠嘆了口氣,扭頭不去看她,誰知寶琴下頜順勢便搭在其肩頭,湊在其耳邊吐息如蘭道:“哥哥不願捏肩,那敲腿可好?莫不是哥哥不喜我?”
這個鬼丫頭!這是想故意扮狐媚子,惹自個兒厭嫌?可男人嘛,又有哪個不喜狐媚子的?那口誅筆伐的,是對別人耍狐媚子手段,你看看哪個男的討厭單單對自個兒使狐媚子手段的女子?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理解紂王,成爲紂王,超越紂王!
寶琴既敢故作狐媚子,那陳斯遠便陪其演下去。
當下忽而扭轉身形,寶琴的下頜一時沒了借力之處,驚呼一聲身形前撲,陳斯遠順勢將其攬在懷裡。眼見其雙手捧心,滿面驚懼,陳斯遠肅容一挑其下頜,湊近低聲道:“哪裡學來的狐媚子手段?”
寶琴眨眨眼,不禁滿面羞紅,卻強忍著羞臊之意,說道:“怎是狐媚子手段?我試著與哥哥相處,自然會百般討好。”
“討好是吧?”陳斯遠鬆開寶琴,指著自個兒的大腿道:“那你想敲腿敲便是了。”
說罷又捧起書卷來。
“哦。”寶琴應了一聲兒,見陳斯遠不看她,頓時心下歡喜,於是蹲踞下來,有一下沒一下的爲其敲腿。
陳斯遠也不理會寶琴,一心溫讀功課。一時間書房內靜謐一片,唯餘翻閱書頁之聲。寶琴到底年紀小,敲打了半晌便沒了力氣。
眼看越敲越慢,陳斯遠道:“換左腿,用些力氣。”
寶琴心下暗惱,心道這是拿自個兒當丫鬟使喚了?
誰知陳斯遠忽而低頭瞧著她道:“怎地,妹妹不願與我相處了?”
寶琴眨眨眼,露出笑模樣來,道:“我不過是沒了力氣。”
“是沒了力氣啊,那琴妹妹不若先回去?”
“不好,我纔來多大一會子?還想著與哥哥多待一會兒呢。”說罷,又趴伏在陳斯遠腿上,仰著小臉兒道:“哥哥只管讀書,我趴一會兒就好了。”
陳斯遠舒出一口氣,繼續捧書研讀。誰知過得須臾,竟隱約聽得細碎鼾聲,低頭一瞧,便瞧見寶琴側著小臉兒竟睡了過去。
陳斯遠略略蹙眉,如今正值臘月,地上寒涼,偏琴丫頭竟就此睡了過去。這時間一長,豈不是要涼著了身子?
當下緩緩挪動,屈身將寶琴抄起來抱在懷中,瞧著緊閉的眼簾,也唯有睡著了方纔會安靜下來。心下暗忖,琴丫頭比探春還小一些,父亡母病,爲自家前程甘願爲妾,雖處處顯露心機算計,所求的不過是逍遙自在,也是真真兒可憐。
他挪步到得臥房裡,將寶琴放進暖閣,又爲其覆上被子,這才輕手輕腳離去。
恰香菱入內,眼見陳斯遠躡足而行,納罕道:“琴姑娘呢?”
陳斯遠在脣邊豎起食指,道:“別吵她,這丫頭睡著了。”
香菱就湊過來笑著道:“說來也是有趣,琴姑娘有好幾副面孔,寶姑娘來了便要陰陽怪氣,大爺來了又嬌聲細語,偏素日裡又是個舒朗明媚的性兒。”
陳斯遠扭頭往臥房裡瞧了一眼,道:“她啊,心思多著呢。”頓了頓,又道:“她不願爲妾,只想遊逛山河湖海。哎,等她大一些,我便聘書毀了便是。”
香菱掩口笑道:“大爺倒是縱著琴姑娘。”
“她比四妹妹也沒大多少,不縱著還能如何?”
說罷,陳斯遠入書房讀書,香菱隨行入內紅袖添香。
卻不知那暖閣裡的寶琴忽而睜開眼睛,偷偷摸摸往書房瞥了一眼,隨即蹙眉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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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
一駕馬車停在巷子口,車伕勒馬停車,回頭與內中說道:“姑娘,前頭巷子太過狹窄,馬車不好入內。”
“知道啦,真真兒麻煩。”
話音落下,簾櫳一挑,先是胡嬤嬤與丫鬟寶蟾下得馬車,繼而才接了夏金桂下來。
胡嬤嬤指著巷子裡的一戶人家道:“姑娘,那張金哥便住在此間。”
夏金桂點點頭,領著人尋到門前。自有胡嬤嬤上前叩門,俄爾內中問了一聲兒,門扉開了一角,露出個小丫鬟的臉兒來:“你們找誰?”夏金桂上前笑著道:“張姐姐可在?我來瞧瞧姐姐。”
丫鬟仔細端詳,立時蹙眉道:“原是夏姑娘,我們姑娘多有不便,夏姑娘還是改日再來吧。”
說罷就要關門,誰知胡嬤嬤探手一撐,生生將門扉撐住,蹙眉教訓道:“你一個丫鬟,莫不是還能做得了姑娘的主?”
丫鬟道:“我們姑娘未出閣之前,夏姑娘待我們姑娘便多有欺辱。如今我們姑娘落了難,誰不知夏姑娘是來氣人的?”
寶蟾湊上前道:“你再渾說,我便撕了你的嘴!”
夏金桂擡手止住,笑著道:“都是陳年往事了,難爲張姐姐記到現在。你去通報一聲兒,就說我此行是爲了張姐姐的終身大事而來。”
丫鬟猶疑半晌,到底點頭應下。先是關了門,方纔入內通稟。過得須臾,門扉打開,丫鬟癟著嘴探手一邀:“我們姑娘有請夏姑娘。”
夏金桂撇嘴一笑,昂首領著丫鬟往內中行去。此處都算不得一進,只半邊有耳房、廂房,另一邊沒有,許是隔了開來,算到了另一家。
進得內中,這屋舍雖也是三間,內中卻極爲寒酸。張金哥繃著一張俏臉冷冷瞧過來,道:“夏金桂,你到底有何事?”
夏金桂笑著斂衽一福,上前扯了張金哥的手兒道:“張姐姐,你我閨中多有齟齬,卻也不過都是意氣之爭。而今聞聽張姐姐落了難,我心下實在不忍,這才前來有一言相告。”
張金哥冷笑著撇開夏金桂的手,道:“我卻不知你還會這般好心?”
夏金桂笑了笑,乾脆自個兒尋了椅子落座,翹起腳來道:“好心與否,你自個兒聽著就是。那賈璉可是允了來日納你入府?”
張金哥立時眉頭緊皺。那日被鄭姨娘下了藥,當場便與賈璉成了好事兒。情形過後,張金哥羞惱之下擡腳便將賈璉踹下牀榻,跟著便要一頭撞死。
賈璉慌亂之下又被其一頭撞在了褲襠上,疼得撕心裂肺,驚動了外頭的鄭姨娘與賈珩,二人衝進內中攔住張金哥,這才免了一場禍事。
饒是如此,張金哥也大鬧一場,鄭姨娘捱了耳刮子,賈珩被抓了個滿臉花。賈璉自覺理虧,道惱賠罪,又指天畫地言說不日定將張金哥接入府中,這纔將其勸慰住。
今日回想起來,張金哥兀自覺著乃是奇恥大辱,自然不願旁人提起。
夏金桂見張金哥粉面含霜,便笑著說道:“榮國府自是好去處,賈璉來日又能襲爵,姐姐爲一貴妾也不算辱沒了。只是那璉二奶奶善妒跋扈,你若進了榮國府,說不得她便要害了你。”
此事賈璉也說過,還說先行將張金哥安置在外宅。張金哥性子烈,哪裡肯給人做外室?徑直說道,若不接其入府,來日必一頭撞死在榮國府大門上。
賈璉被唬住了,那會子自然是張金哥說什麼便是什麼。
夏金桂繼續道:“不過璉二奶奶只得一個女孩兒,至今沒生下男孩兒,又是個心胸狹隘的。姐姐若是過了門,但凡能保住自個兒,再生下一兒半女,說不得將那璉二奶奶氣死了,你便是榮國府來日的當家主母呢。”
“就這些話兒?”
夏金桂趕忙道:“你別急啊。我得知了此事,念及過往與張姐姐有些情誼,自是不會坐視不理。前幾日便央了太太往老太太跟前說好話兒。
這人一上了歲數,最愛子孫滿堂。如今老太太已鬆了口,再有幾日,我必助姐姐入得榮國府。”
張金哥思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罷,你要利用我作甚?”
夏金桂掩口笑道:“你個二嫁之女,嫁妝都沒幾個銀錢,我能用到你什麼?姐姐放心,我這回啊,就真是發了善心。”
說話間起身又道:“府中二房太太是個慈善的,我還能說得上幾句話。來日姐姐若有難處,只管來尋我便是。今日冒昧叨擾,我這便不多留了。告辭。”
說罷起身,領著胡嬤嬤、寶蟾離去。
人一走,丫鬟關了門回來,癟著嘴便與張金哥道:“姑娘啊,那姓夏的說榮國府好似極爲兇險,姑娘莫非真要入那兇險之地?”
張金哥嘆息道:“我如今連青白都沒了,還有什麼奢求?只盼著那賈璉不是薄情寡性之人。”
“那璉二奶奶怎麼應對?”
“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若與人爲善,我便安安分分爲一貴妾;若暗戳戳下黑手,我還不是那等泥捏的性兒,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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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卻說這日陳斯遠信步於大觀園中游逛,遙遙瞥見王夫人與薛姨媽也一同遊逛。待別過後半晌,薛姨媽便尋上門兒來。
陳斯遠見其臉色古怪,略略說了一會子閒話便將紅玉等打發了下去。
人一走,薛姨媽便急切道:“今兒個定下了,臘月十八,連老太太也要往能仁寺上香。”
“老太太也去?”陳斯遠納罕不已,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薛姨媽道:“娘娘小產了。”
“啊?娘娘幾時有的身孕?”
薛姨媽道:“兩月有餘。哥兒也知宮闈之內是那等沒起子的地界,等閒嬪妃有了身孕,頭三個月大多藏著掖著。娘娘也是如此,不敢聲張。前幾日大老爺不知從何處尋了一張能生男孩兒的秘方,偷偷摸摸送去了宮裡。
誰知那秘方不吃還好,吃過了便腹痛不已,娘娘就此小產。聽聞聖人龍顏大怒,若不是娘娘還有些臉面,老太妃又求了情,只怕娘娘這一回連位份都不保了。”
陳斯遠暗忖,難怪邢夫人吹了幾日枕頭風,也不見大老爺賈赦來尋自個兒,敢情是被這等事兒絆住了。
見其若有所思,薛姨媽又壓低聲音道:“老太太昨兒個夜裡將大老爺好生臭罵,大老爺指天畫地、賭咒發誓,說那秘方絕非毒藥。老太太不信,大老爺還尋了個懷胎六月的婦人來,當場喝下秘方,也不曾見了紅。
我那姐姐便認定,定是有人在湯藥裡下了毒,這才害得娘娘早產。”
陳斯遠道:“宮闈之內,殺人不見血,滿是鬼蜮伎倆,不得不防啊。”
“誰說不是呢?虧得寶釵的爹爹臨死前發了話,絕不讓寶釵入宮,不然……我這會子可有的後怕了。”
薛姨媽說過此事也不多留,吃了一盞茶便告辭而去。
陳斯遠踱步書房之中,思量著元春小產之事。如今皇城內中宮空懸,吳貴妃打理六宮,元春協理。瞧著好似宮中只兩個寵妃,實則元春只怕是皇帝故意擡舉,用以安撫四王八公的。
此番小產,或是旁的嬪妃有意謀害,又或者……說不定便是皇帝親自下的手啊。
其目的,便是警告賈家,莫要再跟東宮往來不清。偏生元春也不大聰明,竟不曾警告賈家人等。又或者是,元春警告了,但賈家人不聽?
不管怎樣,這賈家上下都夠蠢的了。
思量間又有婆子遞了帖子,乃是燕平王現在就請陳斯遠過王府一敘。
陳斯遠只當是爲了輪轂之事,當下拾掇停當,乘了馬車便往燕平王府而去。
這日丁道隆不曾來接,換了個小太監來接引。陳斯遠一路過宮門,好半晌進得王府後花園一處書齋裡。
略略等候,便有燕平王入得內中。陳斯遠起身見了禮,那燕平王便撓頭道:“陳樞良,你素來鬼主意多,可有法子將賈珍、賈赦弄死?”
“啊?”陳斯遠聞聲立時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