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永的話,讓白禛冷靜下來。
是啊,他現在的刻意疏遠,當然只會把她越推越遠,可總有一日,他會道盡衷腸,讓她再度回到他身邊。
德永最善察言觀色,見他如此,自是明瞭他已經想通,便福了福身退出內殿。
殿外雲停風歇,淡金色的日光透過雲層照映在琉璃瓦上,流光溢彩。
德永擡頭,笑瞇瞇地看了看天色。
這天底下,人的情緒最是複雜多變,今天想吃酸,明天想吃辣,都是隨心而動。
唯獨愛之一字,隨心也難,不隨心更難。
殿內,白禛將扔下的案卷拾起,繼續揮灑硃筆。
父皇留給他的路太艱難,他會盡力加快速度,不會再讓心中珍視之人久等。
另一邊。
沈若皎從玄景宮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將花蓉收押,一爲震懾花蓉背後之主,二爲正後宮惡僕欺主之風。
在後宮裡,還很多像陸黛眉這般沒有後臺的妃嬪,當初白禛選妃,本意便是拉攏柳將軍和沈相,以穩固將相對皇權的支持。
禮部遵循禮制,除了最關鍵的柳貴妃和沈若皎,還有許多適齡女子被列入名單湊數,其中一些家世不足的女子只能在後宮中默默無聞,恐怕見過白禛的次數連沈若皎都不如。
後宮如今分爲柳貴妃和陳皇后兩個派系,這些妃嬪免不了要站隊,如此兩強相爭的情況下,受難的當然不會是陳柳二人。
在這兩個位高權重之人的默許下,像花嬤嬤這樣藉機打壓嬪妃的喉舌恐怕不少。
沈若皎吩咐內侍將人綁到了司刑司,剩下的事,專司後宮刑獄的司刑司,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置。
花蓉眼前只有兩條路,要麼開口供出背後之人,要麼就在司刑司脫一層皮,她倒是要看看,花蓉到底是嘴更硬還是骨頭更硬。
處置完花蓉後,沈若皎將薰兒帶回了寒翠宮,派人保護了起來,便帶著斂月去了外廷。
外廷是侍衛大臣聚集的地方,侍衛處在外廷的東南角,距朝安門極近。
出了朝安門往東行幾十步,便到了侍衛處。
外廷的建築比之富麗堂皇的內廷,則更顯得莊嚴肅穆,氣勢恢宏,侍衛處尤其如此。
侍衛處掌管著整個宮廷的值守巡邏,平日裡守衛森嚴,不會給圖謀不軌之人可趁之機。
這種地方,還是第一次有後妃到訪,侍衛們三三兩兩地往這邊看,眼神充滿新奇。
沈若皎表明了身份和來意後,一個年輕的侍衛領著她往大廳去:“我們侍衛處的巡守輪換都是塗總領在安排,只是塗總領脾氣不大好,娘娘您千萬別和他硬著來。”
年輕侍衛好心提醒。
沈若皎想起方纔在玄景宮外看到的那一幕,對侍衛的話並不懷疑。
這天底下敢對白禛擺臉色的人,還真數不出幾個來,恐怕不是一句脾氣不好便能概括得了。
沈若皎進入大廳時,塗千放正坐在桌案前,研究著手裡的佈防圖。
看到沈若皎造訪,塗千放並未起身相迎也就罷了,還眼神不善、滿臉不耐。
沈若皎三言兩語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但塗千放的表情卻並未舒展:“娘娘沒有證據便要來侍衛處拿人,恐怕不妥吧?”
聽得此言,沈若皎眼尾微挑,微瞇著眼眸重新審視塗千放。
她是帶著白禛許下的特權來拿人的,倒沒想到塗千放如此不給面子。
眼下找她要證據,她還真拿不出來。
斂月從前跟著沈若皎,相交的都是京都的文人儒士,各個風雅有度,卻沒見過塗千放這般渾身戾氣、粗魯無禮之人,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麼人嘛,簡直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她當然是氣不過的,從前,無論是在宮外還是在宮內,沈若皎的身份和家世都是無比顯赫的,去哪裡不是萬衆矚目,何曾如此受人白眼。
哪知塗千放內功深厚,耳力過人,便是隔著四五丈的低聲喃語,也盡數落入他耳中。
這下他臉色更加陰沉,冰冷的視線射向斂月,看得斂月一個激靈,隨後氣嘟嘟的挺直了腰板,回瞪著塗千放。
沈若皎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斂月這才偃旗息鼓,努著嘴偷偷朝塗千放做了個鬼臉。
長得人模狗樣的,脾氣卻這麼臭,一個侍衛頭子都敢和她家娘子叫板,斂月心裡更是替沈若皎感到委屈。
沈若皎語氣輕柔,卻帶著不可反駁的氣勢:“本宮並非前來拿人,只是駱大人和死者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是本案的關鍵人物,只有找到他,才能瞭解背後的隱情,駱大人有無犯下罪行,還需仔細查探,想來塗總領高風亮節,也不願落個包庇嫌犯的罵聲吧。”
此話既剛且柔,挑不出什麼錯處。
對待塗千放,不能來硬的,也不能太過示弱。
斂月不知道,沈若皎卻清楚,這位年紀輕輕的塗總領,可不只是一個侍衛頭子這麼簡單。
因爲種種原因,塗千放空有一身本領,卻不能進入行伍,馳騁疆場,不過,在不久的將來,白禛會說服塗家的族人,並讓塗千放重拾信心,征戰四方,讓曾經的將門世家再獲榮光。
塗千放鐵青著臉,哼了一聲,極其不配合地側過身,但還是妥協地說出駱機的下落,語氣冷硬:“駱機告了三天假,休沐在家。”
沈若皎凝眉,擔心幕後之人已經快人一步,連忙道:“勞煩塗總領將駱大人的住處告知本宮。”
塗千放卻還是不信任沈若皎,思索片刻,沉聲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等沈若皎答話,他已經自顧自地站起身來,一手解下盔甲,放在桌案上,邁著修長的腿走到近前。
方纔隔得遠,他又戴著金盔,看不清臉,走到近前,斂月才發現這人長相如此俊美。
他身穿盔甲之時,一身凜然氣勢,卸下盔甲後,卻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恐怕他就這樣走在街上,任誰也不會把他往五大三粗的武官身上聯想。
但她只是驚豔了一瞬,心底還是對塗千放嗤之以鼻的。
塗千放自然聽到了斂月的冷哼聲,斜眼瞥了她一眼,沒打算理會。
沈若皎沒有拒絕塗千放的提議,相反,她樂得如此,倘若尋找駱機途中突發狀況,她和斂月到底是女子之身,難以招架,屆時塗千放便是一個很好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