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前廳,一道疾行的身影便最先躍入眼簾,來人一身皓雪白衣,風度翩翩,氣宇昂軒。
這是她的兄長沈如皓,年紀輕輕便身任大理寺少卿一職,前途不可限量,朝堂內外都對他讚不絕口,甚至戲言他是沈相的接班人。
從旁人嘴裡聽聞到的沈少卿,鐵面無私,冷漠少言,那是她陌生的沈少卿。
而在她面前總是溫柔笑著,對她千般寵著,萬般順著的,纔是她熟悉的兄長沈如皓。
“哥哥……”沈若皎望著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澀澀地叫著。
沈如皓如同從前無數次一樣,對她露齒一笑,叫著她的乳名:“純兒。”
沈若皎莫名眼眶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以驕矜的姿態立於後宮,承受著外界的閒言碎語和背後議論,見過了太多腌臢齷齪,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就是因爲一向冰壑玉壺的兄長。
身邊有如此高節清風之人,她怎麼可能再與旁人同流合污呢。
沈若皎這一落淚,卻急壞了沈如皓。
他從小寵到大的嫡親妹妹,掉根頭髮絲他都心疼得不行,如今卻在他面前眼眶通紅。
他或多或少聽說過一些傳聞,他的妹妹,在宮裡過得並不好。
眼看著妹妹這幅受盡委屈的模樣,那個傳說中冷麪無情的沈少卿,聲音竟然有些顫抖:“純兒,要是有任何人敢欺辱你,你儘管同我說,便是今上,也要給沈家一份薄面,豈有讓你受苦之理!”
沈若皎被這話嚇得一驚,這要是傳到白禛的耳朵裡,怕是要認定沈家功高蓋主。
她趕緊讓沈如皓噤聲:“哥哥慎言!我……只是看到哥哥太開心了。”
她是發自肺腑地感激上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最掛念的家人,如今還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天知道她臨死前有多絕望,她不敢去想,在她死後,沒了牽制,白禛到底會如何處置沈家。
好在現在,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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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在她中毒前一個月,沈如皓和光祿寺卿之女成了婚,大婚前夜,她想去玄景宮求個出宮的恩準,親眼見證兄長喜結良緣。
那段時間是白禛最忙碌的時候,白禛不在宮中,而是去了御史大夫府上,她在玄景宮外等了一夜,直到過了吉時,也沒等到白禛。
缺席了兄長的婚宴,她真的很遺憾。
這一世,她說什麼也要好好彌補前世的遺憾。
“純兒,萬事還有我和父親在,你不用顧慮太多。一會兒母親要是看到你這副模樣,肯定會哭得暈過去。”沈如皓皺著眉,還是不放心,低聲細語地囑咐。
趙氏身體不好,且多愁善感,當日宮裡來人時,趙氏不忍別離,沒來送行,但前一天晚上,趙氏在她房裡,和她秉燭夜談到天明,其間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沈若皎伸手抹掉眼淚,目光堅毅,柔柔一笑:“放心吧哥哥,這次我不會讓你們擔心的。”
她一定不會重蹈覆轍,誓要將這後宮裡心懷鬼胎之人悉數揪出,不光是爲了還後宮安寧,更是爲了如此牽掛自己的家人。
沈如皓沒注意妹妹話裡有話,輕笑著曲起手指,颳了刮沈若皎高挺的鼻子:“小丫頭,笑得比哭還難看,醜死了。”
沈若皎扮了個鬼臉,逗得沈如皓直髮笑,氣氛終於沒有那麼凝重。
也就是在家人面前,沈若皎纔會有如此嬌憨靈動的時候。
雖然沈如皓嘴上不饒人,但看著沈若皎發自內心地展露笑顏,他也終於放下心來。
對他和父親而言,金錢、權勢、名利,皆不及純兒展顏一笑。
他和父親如今在朝堂之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爲了讓純兒在宮內不必處處受制於人,若有居心叵測之人想要對純兒下手,還需瞧瞧她背後屹立如山的沈家。
得到通報的趙氏也從後院匆匆過來,伸手便把沈若皎攬入懷裡,撫摸了好一陣後,才捧著沈若皎的臉,悵然道:“純兒瘦了。”
“阿孃。”沈若皎糯糯地撒著嬌,“瘦一點才更好看呀。”
趙氏嗔道:“胡說,再瘦就成竹竿子了。”
她將一個精緻的手爐放進沈若皎手中,拉著她往屋內走去。
“你阿父還在宮內議事,若他知道你回來,肯定高興壞了。”
“昨日阿父還念著純兒呢。”沈如皓也笑道。
沈若皎不由得想起在崇明殿議事的白禛,父親竟也在崇明殿嗎?
她又想,白禛會在說什麼呢?宮女一案後,他也多少覺得受到了羞辱吧。
她不後悔揭穿柳貴妃的陰毒,但如今卻有些後怕,如果這樁案子讓白禛更加忌恨權臣,從而加快他的行動,那豈不是陷沈家於危難。
到底還是操之過急了。
“純兒?”趙氏擔憂地急聲喚道。
沈若皎回過神來,神色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純兒莫不是受了涼?”趙氏見她神情不對,慌著要叫大夫。
沈若皎趕緊攔住:“女兒沒事,只是車馬顛簸,有些乏了。”
趙氏心疼道:“那便回房歇息一會,待你阿父回來了,我再遣人叫你。”
又對著斂月囑咐:“仔細照顧娘子。”
斂月應了聲是,便扶著沈若皎往後院去了。
她的閨房佈置絲毫沒有變動,房間內所用的都是品質上乘的器具,屋內一塵不染,可見時常有人打掃。
沈若皎躺在鏤金雕花楠木架子牀上,望著帷幔怔怔出神,眼前不斷閃過細碎模糊的人影,一會兒是上元節的那個宮女,一會兒是善妒的陳皇后,一會兒又是野心勃勃的柳貴妃。
她輕而易舉地就從後宮嬪妃中揪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柳貴妃,可僅僅這樣還不夠,她想揭露柳貴妃的僞善,她能看出,白禛也蠢蠢欲動,但太后和求穩的百官恐怕並不樂意。
該如何破局呢?
原本她要解決掉的矛盾僅存在於宮牆之內,可眼前的形勢卻表明,宮牆內的矛盾竟然和朝堂上的矛盾重合到了一起。
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覺得,白禛一定很累吧。
所以他才那麼喜怒莫測,如果他的心思輕易被有心之人揣測,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她一入局便妄想破局,而她只用了短短數日而已,和白禛的七年蟄伏相比,不過須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