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落在臉上。
江若藍瞇了瞇眼睛,卻沒有睜開,心裡迷迷糊糊的想著,天終於亮了。
她本想繼續睡會,可是這光像羽毛一樣調皮搔著她的眼皮。
她只得坐起身來。
可能是夢做得太多,頭有些暈暈的。
惱火的向窗戶望去……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自己難道……沒有拉下捲簾門嗎?
殘存的睡意一下子順著毛孔蒸發了,江若藍呆呆看著門,門口一片光明。
不能,不能,怎麼可能呢?自己一向是最有安全意識的,怎麼可能忘記拉下捲簾門呢?
會不會有人趁自己睡覺偷偷進來?
一身冷汗。
不。不能。一晚上睡睡醒醒地。不可能聽不到屋裡地動靜。那是……
門口突然出現一道豎著地黑線。緊接著變長變粗。一個人地輪廓……
江若藍緊緊地盯著。然後……
“爸爸。你怎麼來了?”江若藍大吃一驚。
江梅昆只是笑。
“爸。你什麼時候來地。怎麼不事先通知我一聲?”
她忙忙的跳到地上,從裡間衝了出來。
江梅昆已經坐在沙發上,還是笑,也不說話,只是慈愛的看著江若藍。
“爸爸,你……”
江若藍話還未說完,就見江梅昆站了起來,像門口走去。
……一個人的輪廓……變細變短……一根豎著的黑線……
江梅昆就這樣……好像是融進了那片光明……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飄於遠方我路上,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手機突然大唱特唱。
江若藍直直的從牀上坐起。
夢,又是夢,這是怎麼了?這一夜的夢……
捲簾門是放下的……不過外面倒的確是亮了。
對了,電話。
電話還在唱。
該不會是樑梓吧?不過現在可不是晚上……
江若藍短暫的想了下,抓過了電話。
是家裡的電話。
剛剛地夢突的蹦到心上。那團光明轉眼化作烏雲重重的壓了下來。
“若藍啊,快到醫院來吧,你爸他……他快不行了……”
紀茹萍帶著哭腔的聲音像閃電一樣撕開了烏雲。
一切都在抖動。
陽光,地面,人,樓道……還有心……
地震了,地震了,天塌下來一般的絕望……
江若藍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的醫院。她跌跌撞撞的跑上樓,一時竟懷疑自己是不是仍在做夢,直到她看到幾張熟悉而掛滿凝重的臉。
叔叔,嬸嬸,姑姑,姑父。姨媽,姨夫……
心似乎已經沉到了不見底地深淵……
“咚”,她推開門。
一切是那麼的陌生而熟悉,就像電視裡演的那樣……
說不出名字的各色的儀器……氧氣瓶……
她看到一個小屏幕上正有個小綠點在“叮……叮……”的蹦著……
屋子很靜,這個“叮叮”地小綠點就像在江若藍的心上蹦跳,每蹦一下,便是一陣震顫……
她夢遊似的的移向牀邊……
是的,唯一不同與電視劇的就是躺在牀上的人,他是那麼的熟悉。他是……
“爸爸……”江若藍的聲音哆嗦著。跪在牀邊,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江梅昆地胸裡發出呼呼地急促的悶響,過了好久,緊閉的雙眼方費力的睜開條縫隙。他張了張乾澀的嘴脣,卻只吐出一個字:“……若……”
“爸,是我來了。我來了……”淚在雪白的被褥上畫出點點溼痕。
江梅昆胸裡地聲音更響了,聽起來就像尖叫一般,儀器屏幕上的小綠點也急促不安的蹦起來。
“老江,別,別激動,女兒來了,就在身邊呢,有什麼話慢慢說,要不明天說……”紀茹萍柔聲安慰著。臉上還帶著笑。可是淚卻滑了下來。
江梅昆緊閉住雙眼,不吱聲了。不過拳頭卻攥了起來,像是在努力的積攢著力氣。
又過了好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睛,渾濁的目光像是看著江若藍,又像是看著她的身後,手一點一點的擡起,卻只擡了半個拳頭那麼高就停下了。
江若藍一把抓住那乾枯的手:“爸……”
聲音一下子哽住了。
“……別……別哭……”江梅昆的聲音像是暫時集中到一起地氣體,才說了一句,就閉緊了嘴,繼續積攢力氣。
“……若……藍……”胸裡又是一陣翻騰:“不要……離開……媽媽,照……照顧她,記住……了嗎?”
江若藍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一個勁點頭。
“答……應……爸爸……”江梅昆體內地聲音突然高漲起來,脖子上的筋恐怖地突了出來。
“嗯,嗯……”江若藍的淚糊了一臉,她想努力看清爸爸,可是爸爸的臉就像被隔在了掛滿雨滴的玻璃後面。
江梅昆無力的掙開女兒的手,一點點的擡起……
江若藍急忙抓住它,把頭低了下來,將那隻手放在自己頭上----爸爸一直就喜歡這樣撫摸著自己。
江梅昆的脣邊露出一絲笑:“……若,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你媽媽……講……”
江若藍使勁的點頭,透過迷濛的淚眼看了爸爸一眼,不捨的卻又飛快的衝了出去。
倚著門,她用力的咬住衣服,壓抑的卻又不可遏制的哭出來。
兩邊地人都沉默不語的肅立著,表妹若寧含著淚摟住她的肩,卻被叔叔拉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裡突然爆出一陣悲慟的嚎哭……
門外的人愣了一下,齊齊衝進了病房……
小屏幕上,煙一樣的飄著一道綠色的線……往。
江若藍不知道都有什麼人來,她只是靜靜的坐在天臺,看著滿眼地綠色,發呆。
不知道什麼時候,紀茹萍也來到天臺。她無意識的走著,一會摸摸這盆花的葉子,一會拿起噴壺給那盆花澆水,而壺裡已經沒有水了。
這幾天她一直裡裡外外的忙著,安置後事,打理一切。而人散後便安靜下來,只是走,不說話。
她向藤條編制的小月亮門走去,突然開了口:“這畫眉也是傷心的。”
江若藍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擡眼望去時,沒有看到那隻活蹦亂跳地畫眉,可是再仔細看,卻發現籠底好像有個小小的身體,一動不動。
她突然想起。好像許多天都沒有聽到這畫眉叫了。
紀茹萍輕輕啓開那扇小小的門。伸手將那個小小的身體掏了出來,握在掌心,用一根手指輕輕撫弄著。
畫眉就像睡著了一樣安靜。
紀茹萍將它輕輕放在臺子上,拿起一把小鏟子在一個花盆裡挖了個小坑,然後將畫眉小心的放了進去,又摩挲了兩下:“唉。前幾天還說中秋可以在一起過了……也好,有你陪著他,不寂寞……”
土一點一點的蓋住了畫眉,花盆裡出現了個不高的小土包。
紀茹萍呆呆的看了一會,她沒有注意到,江若藍也站在了一旁,握住了她的手。她木木地轉過頭,戚然地一笑。
七天,回魂夜。
據說人嚥了氣得到七天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魂魄會回到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然後徹底離開。
這夜,無論江若藍怎樣勸說。紀茹萍也不肯去睡,非要和江梅昆見上一面。
傳說只是傳說,怎麼又可能真的實現呢?
江若藍無奈,只好陪她坐在廳裡。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屋外不知不覺的下起了雨,緊接著,雷也響起來了。風夾著雨斜進屋子,吹動著沉重地落地窗簾謎一樣的抖動,灌進一屋子的涼氣。
紀茹萍像是感覺不到這一切似的呆坐著。
江若藍嘆了口氣,走上天臺去關窗子。
所有的花草都在黑暗中用力搖動,發著各色的聲響。
江若藍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趕緊拉下窗子。
雨點被隔在外面,不滿的“噼噼啪啪”的敲打著窗子。
風太大了,一盆花地葉子已經半垂下來,僅有地一點皮連在莖上,吊死鬼一樣的轉著。
江若藍抖了下,怎麼會有這麼不好地聯想?
她走過去拽下那片葉子。
這工夫,一道亮閃後緊跟著一聲悶雷在窗外炸開了。
突然,她感到身後好像出現一個人。
急忙回頭……
什麼也沒有。
心一陣狂跳。
她搓著胳膊準備回到廳裡,突然聽到紀茹萍的聲音:“我看到了,老江,你回來了?”
急忙飛奔到樓下。
紀茹萍趴在地上,對著窗子喊著。
“媽,媽,你這是怎麼了?”
她用力扶著紀茹萍站起,紀茹萍卻只是“哎呦”一聲矮下身子,然後繼續指著窗子。
“媽,快坐下。”江若藍把紀茹萍強拖回沙發,查看她腳上的傷勢。
“快,出來吧,女兒也在這。”紀茹萍繼續招著手。
“媽,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江若藍緊緊的抱住紀茹萍。
“你爸在那呢,在窗簾後面,快讓他過來,躲那幹什麼?”
江若藍戰戰兢兢的看過去。
窗簾在輕微的抖動。
“媽,沒有人,是窗縫裡的風吹動的。”
“不,不是,我看到的,他就躲在後面。你去看看,他就在後面。”
紀茹萍推著江若藍去。
江若藍正在幫她活動腳踝,估計是剛剛站起的時候扭傷了。
“你不去,我去!”紀茹萍生氣了,站起身來。
“我去我去,你坐著,別動啊!”
江若藍一邊安慰紀茹萍,一邊向窗簾走去。
“就在那,在那後面……”紀茹萍指揮著。
江若藍在窗簾前站了一會。
厚重的窗簾仍在輕微抖動,打著綹的層層疊疊的堆在一起,足有半米寬,而映在牆上的黑影正隨著它的抖動而哆嗦著……倒真像是藏了個人似的,這樣想來,不由得害怕。
紀茹萍還在催著。
她抓住了窗簾的邊,穩了穩神,用力一拉……“唰”,窗簾跳著優美的舞蹈擋住了半面窗子。
紀茹萍安靜下來。
江若藍又拽過另半面窗簾。
雷聲被悶悶的隔在了窗外。
“媽,別看了,睡吧,我扶你進去。”
紀茹萍仍舊呆看著窗簾,卻乖乖的跟著江若藍走回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