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她還是在預料之中失去他。
是的,預料之中的失去,她白將軍一生不在戎馬便是籌謀,從未有過任何失策,可這一次……多想,多想就讓她算錯了。
只可惜,她還是贏了,贏了她的籌謀,輸了他,哪怕早有預料,哪怕對他說狠話說分開的人是她,哪怕算計出他一定會分開的人也是她……
爲什麼到頭來,後悔的人……還是她!
“若重來一次,我仍會選擇認識你。”
低沉動人的男聲一如多年前的撩人心扉,叫人喜愛極了。
方纔瀟灑一別,她其實並未離去,魂體隱沒在了牆角,忍不住的回頭看他,卻意外的看見了擁吻。
分明已是殘魂一縷,卻怎就心口劇疼?
再分明鬼是無淚體,卻她眼眶在發熱。
那種痛其實不是看到他和別的人在一起的痛,而是因爲她纔剛走,他就迫不及待的擁吻她人的痛,方纔是一直忍著麼?
因爲我在那個身體裡,所以你忍著,直到我離去再……
白將軍想不下去了,明明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可是……還是好難受。
其實,所有的事情、哪怕是方纔的演戲,也是她故意爲之,這些從開始到現在的明爭暗搶、所有的爭搶也不過是試探,試探她到底……能不能陪他,夠不夠資格陪他,有沒有本領陪他。
只是,那真是試探嗎?
就沒有一絲絲私心嗎?
是有的,怎會沒有,若沒有她又怎會出現在此處,痛而不得哭,哭卻沒有淚。
只是他說的沒錯,她做得太狠了,她和他的姻緣——
從她揮刀血染韓國公府時,就註定了此生、以後再也不是韓夫人,所以……她沒有參加婚禮。
再也走不到一起,她也不會原諒自己,何必徒增煩惱?不如給後世吧,如果後世有這個能耐,如果他還敢愛這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
前方的擁吻還在繼續,讓她閉上眼睛,心裡痛苦的時候,反覆想著那日的血染戰甲。
那一日,喪鐘反覆敲打,閣樓亭臺、長廊花園、到處是哀嚎哭泣。
撕心裂肺的嗷嚎和起起落落的人影,與她劍下一一毀滅。
不能夠,不能夠再讓殺戮繼續,她所能做的,也僅僅是把殺戮停止在她這裡……
斬殺、斬殺、再斬殺。
一個個倒下的身影,在她瞳孔裡不斷的閃過閃過,到最後,她眼睛紅了,分不清是淚還是血,只知道一地橫屍,花瓣飄落,只知道夕陽映照著她血紅的臉和染血的盔甲,然後她面無表情的拿出往生笛,在喪鐘裡,在暮色餘暉裡,吹響往生笛。
往生笛一般是壽命所用,她選擇用最後半條命送死去的他們,來生找個好人家——
一曲近似歡快的往生樂曲,在喪鐘裡格外的弔詭,而吹的人全然不知,只潸然淚下。
因爲從這一刻起,她再也沒有回頭路,他再也不會原諒她。
沒關係的,她告訴自己沒關係,送走人後,拖著奄奄一息的疲憊身體上馬——
沒關係,白將軍,你不需要被原諒,你所需的僅是他活,只要他能活,別無所求。
至於血腥、罪孽,她來揹著就好了。
一身血腥又如何?反正也不能在一起,就像是現在,拐角的他們已經走進了門裡,那個後世,跳在他的身上,盤著他的腰肢說著軟嚅嚅的撒嬌話,彷彿她不曾來過,彷彿她的存在只是他們剛纔的一場夢境。
是像夢,她這段時間,在後世的腦袋裡,像是個小偷一樣窺探所有的記憶。
她近似貪婪的看著韓悟,看著後世,彷彿那是她自己。
的確是她,又全然不是她。
愛唱歌、愛講笑話、完全不知自尊是什麼,更不會生氣,修離說的沒錯,她除了道歉和哭什麼都不會。
但就是這樣好脾氣、能忍耐、又善良的她,她看著都好喜歡,莫說是韓悟了。
只是……她翻到了後世記憶中,韓悟失憶的片段。
那是她的夫君吧?
失憶後,對她卻依然癡心……
她看得哭了。
在後世對韓悟說——
“我知道你不會再回來,可這正是我們分開的意義,你必須想起一切”時,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
其實,這後世到底是有她的魂的,正經起來的樣子連她看了也動容。
而最難過的,是失憶韓悟說的那句“我愛你”,可還沒有半秒,這蠢後世就被黑色的利爪,幾乎穿透心肺!
她不心疼後世,作爲她一手挑選、培訓出來的未來韓夫人,這點痛不算什麼。
可是……此時此刻,經歷了韓悟方纔那番話,白將軍忽然就好想坐上現代的什麼時光機,回到我愛你的那一刻,捂著傷口,告訴韓悟,讓他再挖一次心好了,只要他能夠……
再說一句“我愛你”。
哪怕早已算到你不是我的,還是好想聽你再說一次愛。
一次,就足夠。
那邊兒的韓悟已經看不到了,白將軍聽著門裡的笑耳,知道自己所想枉然後,苦笑著轉身,往外飄……
此後她該去哪呢?
在後世的腦袋裡,有一段關於蘇朔反目期間,那白癡後世說的話。
那時她跪著、哭著,對蘇朔說:“蘇朔,我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如果我沒有了你們……我就無處可去了……求求你……”
其實,她方纔也好想求求韓悟。
如果沒有你們,我也無處可去!
只是……她說不出口,她這個萬惡的罪魁禍首,她是罪有應得!
還是不要再想了、白將軍,今天這一切不是算好了嗎?算好了他的不原諒,因爲他只要流露出一點點悲情,她就會奮不顧身的愛他!
那傻後世付出的是多,可她又何嘗不痛?親手埋葬斬殺那些人,她的心都碎了多少次?
可碎又如何,她還是要拿起來拼湊著,佯裝無事著,去騙下一個朋友。
不想他雙手沾滿無辜血腥;
也不想他以後再行軍打仗;
夜狗屎也是被騙,她更是不想他和夜族再交戰,那唯有的途徑便是——
所有的罪孽,她來背。
……
算了,都過去了……
白將軍往外飄行到一半時,感覺到了天罰符籙的完成、開啓。
那瞬間,她忽然就閉上眼,在走道里蹲了下來。
現在的墓色城裡空無一人,其實哪怕有人,也看不到她。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了,蹲下來,因爲無淚只能發出低低的啜泣——
爲什麼?明明說好了放下,爲什麼想到方纔自己淚如泉涌,他卻只問後世的樣子,她就好難過好難過!
他說後世蠢、會吃醋。
可是……
韓悟,我也會吃醋。
韓悟,我也不想這麼做的……
只是事已至此,誰也不能說什麼,而哭又有什麼用呢?
更何況,她還哭不出來!
在天罰符籙完成的那瞬間,她的感應消失了,她也哭完了。
這一切都結束了麼?
她緩緩的站起來,回頭看著長廊,這個時候,她什麼都看不到的,可她隱隱的看到了他們的孩子跑了滿園子。
此時無淚勝有淚——
好吧,你說的沒錯,都過去了。
韓悟,你已經得到了我想給你的一切,而我也再沒能力可以遮擋你今後所想做的任何事。
你所向披靡,我也可功成身退。
只是——
走到門前的白將軍,卻被攔住了。
倏然之間,白將軍笑了,大笑,放肆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不出淚,可是覺得自己哭了。
她看著眼前的陣法,覺得老天爺真的很公平——
天道循環中,所有的壞人都只有一個下場……死。
而那窮兇極惡的人……只能灰飛煙滅了。
連死都不配!輪迴?更別想!
豎立在白將軍面前的,是這些年來早就手握生死,極致變態的夜君設下的——
生死陣。
簡單來說,就是想出去,必然有人要犧牲,甚至好多人的犧牲……
白將軍嘴角一扯,這倒是她沒算到的,沒算到……
她的死。
術士永遠算不到自己的死期。
還好,天罰符籙沒到夜君手裡,否則,此生死局,天下間,是無人可破了,這裡也將會變成一處死地,裡面的人再也出不去,而外面的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也進不來。
而現在……還來得及。
“沒想到,本將軍這縷殘魂還是有些作用的。”
她苦笑自嘲說著,大約算了算便知曉這裡只剩下青瑤夜君修宸修離還有被抓走的後世母親。
那母親的心就在夜君心中,犧牲青瑤麼?絕不可能,蘇朔或許還愛著她,她這個多餘的魂,也算是有了……歸處。
好了,要開此門的話,好像唯有——
以她白將軍的命了。
……
韓悟在衆人快甦醒前,忽然感覺到一陣鑽心窩的痛,隱約的,他感覺自己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怎麼了大聖?”
懷中的白癡在擡頭看他,滿臉喜極而泣的淚,滿目擔心他的緊張。
看到這張臉,他倏然間那種心疼就沒了,他對她笑,俯身吻她因爲哭泣而紅紅可愛的鼻尖——
“沒什麼,等他們醒了,我們一起回家。”
他親完了後看著沉睡的鬼棺人門,可能是這些人要甦醒,他心裡害怕而已。
沒什麼重要的東西丟失、他最重要的東西,在他懷裡笑著呢……
……
門前的白將軍是含笑而去的,含笑而抱歉——
抱歉了,本將軍本想再活著看你們生一窩星星,可忽然覺得,那場景對她而言,太過殘忍。
還是以自己爲祭,換你們永世安康。
只是……
韓悟,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你說的那種“重新相遇”,你相信我,有那個機會的話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我會和那個蠢蠢的後世一樣,不管不顧地衝上去留住你,抱住你,哪怕利爪穿心,我也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