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聽到韓悟說“夫人”這兩個(gè)字時(shí),我仍覺得腦中有兩道閃電劃過。只可惜,這次的雷電只是一閃而過,我心裡更側(cè)重的是那句“夫人”之後的——
“怎麼處置。”
“怎樣處置……”
我有些茫然的重複時(shí),聽韓悟極爲(wèi)淡淡的“嗯”了一聲。
然後,他擡起手,給我理了理髮,掛在耳邊兒。
“一句話即可。”頓了一頓,又輕輕道:“一個(gè)字也行。”
韓悟在我耳邊低沉性感的嗓音讓我渾身抖了個(gè)機(jī)靈。
他是在暗示我嗎?
一句話、一個(gè)字……
是死嗎?
韓悟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在我的耳朵邊兒把玩著,那是從未有過的親暱。可我一點(diǎn)也不欣喜,我只有……
難以抉擇。
我望著眼前的一切,這真是蘇朔說得好戲。
就仿若一場美到極致的煙花盛宴。當(dāng)煙花“噼裡啪啦”的炸了一通後,除去方纔好戲的耀眼花火外,如今落在地上的灰燼……
便是石玉他們了。
令少年吃癟的那些斷肢殘臂噬魂鬼還在,正腸穿肚爛的齜牙衝著錢玉錦他們,牙齒上還滴著血。
放眼地上,地上巨型的蜈蚣、蛤蟆和蟾蜍蠍子也都圍繞在他們面前。
那邊兒,石玉三人不曾言語,只面色慘白的看我。
我的目光掠過石玉和籟笙,只瞧向錢玉錦……
“霂霂,我苦命的孩子。”
“霂霂別怕,姥姥在這兒呢!”
“沒事沒事,姥姥明天就帶你上八仙庵,衆(zhòng)人祈福我們的小霂霂一定平安!”
“霂霂……霂霂……”
兒時(shí)到大的記憶在腦海中不斷盤旋環(huán)繞時(shí),我的拳頭狠狠地捏緊。可惡!我明明已經(jīng)選好了路,說過不會(huì)再因爲(wèi)她而難過!
但是……
我曾經(jīng)的感情,我的記憶——
幼年發(fā)燒,是她連夜不睡的照顧我,後又連夜上山祈福,引八仙宮衆(zhòng)人爲(wèi)我誦經(jīng)。
平日裡我與同學(xué)相處不愉,也是她細(xì)心安慰照料我。
還有我與她去山間遊玩……
那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的一切……我明明都下定決心要忘記了,卻又在這生死關(guān)頭全部想起!
可惡!
明明心裡知道,她殺我時(shí),是這麼不猶豫,我卻在這時(shí)……捏緊了拳頭,我覺得自己——
我竟難以描述自己!
就像是無法描述對韓悟的崇拜,我也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彆扭,矛盾,甚至還有絲絲的屈辱。
“哼,孽障,你不會(huì)是心軟了吧!”
在我痛苦不堪時(shí),錢玉錦居然主動(dòng)開了口。她開口那瞬,我一怔,擡眸看過去時(shí),她卻已經(jīng)別過臉去,繼續(xù)的恥笑我、嘲諷我:“真是蠢貨!我怎麼就教出來你這麼個(gè)孽障!”
她竟在這時(shí),說的如此輕巧!
好像……巴不得我殺了她似得!
墓中無人說話,盈盈白光下她偏著臉看不見表情,而我怔了又怔,忽然低頭嗤笑,“是啊,我也覺得自己蠢……明明你殺我殺得那麼幹脆,那麼毫不猶豫,現(xiàn)在終於輪到我殺你……怎麼……就那麼難呢。”
說到最後,我的手在隱隱的發(fā)抖。
“明明一句話,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我低頭說時(shí),不知道爲(wèi)什麼眼淚就砸下來。
我捨不得。
我恨自己的捨不得,可我又……
不知何時(shí),韓悟在我耳朵上把玩的手停了下來,只是捏著我的耳朵尖,那冰冷的溫度叫人更難熬了。
他一直沒說話,顯然是真是把選擇權(quán)……
交給了我!
“嗤,那你倒是殺啊!”前方,錢玉錦竟在挑怒我,我擡眸看過去時(shí),只見她冷森森的一笑:“我倒是要看看,你是否真殺了我!”
“你!”
她竟篤定了我不敢殺她。我說話時(shí),我只覺得自己行走在一處邊緣,心裡更有兩個(gè)小人兒在拉扯我——
一個(gè)說“殺了她,她要?dú)⒛恪保?
一個(gè)說“不能殺,她對你養(yǎng)育之大,這麼些年的記憶不是假。”
而最可怕的是,她曾經(jīng)說的那些話,那些爲(wèi)我講的故事,我高燒不退左右守在我身側(cè)的身影,全數(shù)在腦海中劃過。
十幾年、快二十年,這些記憶,根本劃不過!
從小到大衣食住行……
“難以抉擇?”
耳朵尖兒上的手指忽然撤離,轉(zhuǎn)爲(wèi)攫住我的下巴,韓悟低眸看我時(shí),我猛然把眼睛閉了上!
我不敢看他。
我這會(huì)兒腦子裡還都是兒時(shí)的記憶,記憶翩躚而過之際,我能感覺到韓悟在看我。
“說話、睜眼。”
在韓悟冰冷冷的說時(shí),周圍那些齜牙的鬼怪也都安頓下來,他陰森冷酷又低沉的嗓音十分洪亮,直逼我心,我雖閉著眼,卻有種廟堂之上,天子發(fā)言之感。
只我還沒說什麼,錢玉錦已經(jīng)大笑出來——
“哈哈哈,她定然是捨不得!”
“哈哈哈……呃啊!”
錢玉錦這笑有些失心瘋似得,而笑到最後又變作慘叫!
“姥姥!”
還是沒忍住、在她慘叫時(shí),我的眼睛猛然睜開,就見那黑蟒已把錢玉錦裹在蛇信上——
“啊!!!”
錢玉錦似乎被蛇信子勒疼了,一聲無比慘烈的尖叫喊出來時(shí),那身上的血不斷的往下流,我看著那血流的像是小溪一樣,頓時(shí)心跳一緊。
可下一秒,人落入一個(gè)冰冷結(jié)實(shí)的懷抱,韓悟摟著我,目光是我從來都看不穿的深邃。
“既然你無法抉擇,我替你做決定。”
韓悟說時(shí),擡手一揮間,那側(cè)黑蟒就把錢玉錦朝著口中吞——
“不——”
在我說出不要之前,錢玉錦忽然大喊道:“殺了我!你的生身父母不要了嗎!”
她這般喊的瞬間,韓悟的手忽然一頓,那巨蟒就停了下來!
墓道瞬間安靜時(shí),在蟒蛇口邊兒的錢玉錦道:“你是我從小帶大的,應(yīng)該知道結(jié)陰親需雙方父母到場,你的父母,你就不想見一見嗎?”
在她這麼說時(shí),韓悟眸色一冷,“父母到場?我的可不是。”
韓悟冷冷說時(shí),我倒是深信不疑。
韓悟這個(gè)年紀(jì),父母到場……
別說我不知道韓悟是誰了,如果韓悟的父母到場,又怎麼會(huì)隨隨便便給他結(jié)陰親。
那邊兒錢玉錦繼續(xù)冷笑——
“好啊,那你就儘管殺了我,殺了我後,天底下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這大約是錢玉錦的最後王牌了,我心想著時(shí),旁側(cè)一聲淺笑:“老太婆,要照著你這般說,你是拿此想與我們談判,而你所能談的,無非是讓小白放走你,這不等於……放虎歸山?”
一直不曾說話的蘇朔一開口就是如此凌厲的反駁,這話讓錢玉錦面色一僵,然後頭一扭後,不再說話。
蘇朔不依不饒,聲音雲(yún)淡風(fēng)輕,口齒卻伶俐極了:“依我看還是殺了,畢竟……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親生姥姥。”
蘇朔再度道破這一句時(shí),我身子一僵,錢玉錦也是面色一緊:“姓蘇的!你是……”
錢玉錦怒看過來時(shí),話說到一半不再說下去。
蘇朔若無其事的眨眼:“我是什麼?”
“哼。”
錢玉錦不說話時(shí),我已然懵了。
第一,我覺得韓悟父母肯定不是真的。
可第二,我的父母……
我看向籟笙。
籟笙當(dāng)初也總把我父母掛在嘴邊兒,雖然我從小都沒見過他們,但畢竟……
“小白,聽我一句可好?你是轉(zhuǎn)世,誰生育你都一樣。”
在蘇朔偏頭說時(shí),後方的修宸醒了過來。
“嗯~好吵……”
修宸說話間,那漂亮若女人的丹鳳眸在探照燈下滿是迷茫。隨之他看到我,眸光怔了一怔:“七,七姐……”
他似想說什麼,可下一秒又閉上眼,那仿若女人的手?jǐn)E起來,放在額頭上,人又昏昏沉沉的,“嗯~我……我的頭好暈……”
“修,修宸!”
這會(huì)兒,我當(dāng)真是左右都顧不得了,已經(jīng)夠亂了!
亂到……不能再亂!
而那邊兒蘇朔迅速試了試脈搏,“放心,只是被操控太久,還需休息。”
他這般說時(shí),我鬆口氣。
至於修離,她壓根沒醒。
這邊兒處理好了,可……卻不想回頭。
不回頭……就可以不用面對錢玉錦的生死。卻又一個(gè)萬萬沒想到,韓悟冷冷的聲音響起:“夜?jié)u離怎麼還沒來。”
在韓悟這麼說時(shí),我已然回過頭去——
“夜……夜?jié)u離?”
我似乎聽蘇朔提起過這個(gè)“夜”,是在車邊,他說了“野蠻人”什麼的。
那時(shí)我心裡亂糟糟的,雖然這會(huì)兒也亂,但是……找到個(gè)頭緒總還是好的。
“哼,夜大人必會(huì)爲(wèi)我等報(bào)仇,他今夜是不會(huì)來了,你要?dú)⒁獎(jiǎng)帯㈦S便!”
從少年離去後便始終不言的石玉終於開了口。
而他走上前時(shí),那些蜈蚣蠍子立刻衝他噴射毒液,他立刻又退回去,好不狼狽!
“爛命幾條,還不屑得要。”韓悟一揮手間,那羣圍攻的毒物就紛紛往後退,“留你們之命去告訴夜?jié)u離,前世欠的,了了。”
韓悟說的那瞬間,我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
他……
他沒打算讓他們死?
我忽然覺得我被耍了,可韓悟並未看我,蘇朔也是,他只是自顧的搖頭,“可惜了一場好戲,沒能盡興。”
蘇朔話音未落,後方忽然傳來一個(gè)無比熟悉的聲音——
“別啊,壓軸的來了。”
身後那好聽低沉的嗓音響起時(shí),更有一道劇烈的狂風(fēng)席捲過來,而這個(gè)聲音……
聽到這個(gè)聲音的瞬間,我的心臟劇烈一頓……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