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主醒來後渾渾噩噩的摸著額頭,分不清現在是晝還是夜,更不知道她到底睡了多久,洛陽城的洪水是不是已經發了,七哥現在是否安好……
“醒了?剛好藥熬好了。”屋子裡的角落裡,衛暄一直守在那裡。
平陽公主應聲望去,衛暄正從火爐上端下藥灌往碗裡倒,這火爐果真是他的真愛,走哪提哪。
“現在是什麼時辰?”平陽公主聲音有些沙啞。
“應該快午時了。”衛暄看了她一眼,端著藥走到了她跟前。
午時,那就是已經過了一天了,洪水……
“洪水來了沒有?七哥怎麼樣,他有沒有告訴你?”平陽公主激動的抓住衛暄的手,晃動了衛暄手裡的那碗藥。
衛暄一愣,輕輕地握住她的小手,挨著她的牀沿緩緩地坐下,“址兒,乖,先喝藥。”
“本宮沒事,本宮身子壯如牛,你快告訴本宮,宮裡可有什麼消息出來?”平陽公主急急地問,她太想知道了,她想知道重生的這一世與她慘死的上一世有沒有什麼改變。
衛暄沉默的看著她,對於她的反應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搖了搖碗裡的那碗綜色湯藥,下一刻就送到了自己嘴裡。
平陽公主一愣,他也病了?
可她還沒愣過神,後腦勺便被衛暄一扣,平陽公主只感覺到衛暄帶著微微溫熱的雙脣,強硬的在打開她的嘴脣,她驚慌的一動,一股帶著苦味的液體便流進了自己的嘴裡。
他是在喂她喝藥?
衛暄將自己嘴裡的湯藥喂完後,才緩緩的鬆開固定到平陽公主腦後的那隻手,此時平陽公主的臉不知是因風寒而生出的紅,還是因剛纔特殊的喂藥方式而羞紅的,她的模樣看在衛暄的眼裡,就是一朵嬌豔豔的花兒,愣愣地沒有回過神。
“本、本宮自己喝。”平陽公主尷尬地看著他,爲了不再讓自己尷尬第二回,她還是先解決了比較好。
平陽公主也沒經過他的同意,趁他愣住之時,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藥,一口就見了底。
“嗯,乖!”衛暄接過她的藥碗,順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似乎是在獎勵她。
平陽公主嘴一抽,她何時變得這般溫順了?
“我藥喝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宮裡的事。”平陽公主看衛暄拿了一件外衣過來,似乎並沒有打算開口的意思,又問了一次。
“把外衣穿上,我們去外院聽書,百事通的說書先生,想必比我講的更精彩。”衛暄輕輕地拉開她的被褥,擡起她的腿,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雙腳,從穿襪子到穿鞋子,他的動作溫柔的一塌糊塗。
平陽公主腦子裡想要問的問題,都被他這一連串熟練又溫柔的動作給堵回去了。原來他還能這麼溫柔,他本是那般清高的一個人……
“公子爺對本宮這麼體貼,也是爲了報救命之恩?”平陽公主也不知爲何,明明心裡是喜歡的,說出的話卻帶著刺。
果然衛暄的臉色變了,平陽公主好想讓自己的聲音再沙啞一些,這樣就可以成個啞巴了。
衛暄爲平陽公主披好外衣,又如之前一般,打橫一抱,直到來了百通樓前院的二樓聽書房裡,衛暄才說了一句話,“你傷了風寒,現在全身無力,靠在我肩上,要是累了就告訴我。”
瞬間,平陽公主感到了愧疚,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對她好,起碼這時她感覺到了他是真的對她好。
平陽公主緩緩的將頭依偎在衛暄的肩上,樓下說書先生的聲音就傳了上來。
“今日在座的各位,想必此時的心情也與我一樣,經過了一個漫長的夜晚,再經過了一個熱鬧的早朝,沉痛、欣慰、憤恨,我們將這幾種情緒都體驗了一遍。”說書先生用夾板輕輕地敲了一聲,四周那股沉悶的氣氛更加的濃了。
“今日我便從汝南王進京開始說起。”
樓上的平陽公主聽到這話,頭瞬間擡起,詫異的望著衛暄。
“別急,好好聽。”衛暄伸出手將她的頭輕輕的壓到自己的肩膀上。
“汝南王是太子的親生弟弟,也是當今林皇后所生,本應在封地上爲皇朝守護江山,直到終老,可偏偏皇朝的事不省心,先是平陽公主莫名的墜崖,再到後來徹底的瘋了,這事瞬間牽動了各封地的王爺,汝南王也不例外。”
“他進京的那一日,想必大家都知道,爲了宮裡的那位癡傻太子,竟然與老夫我幹了一架,與洛陽城的百姓幹了一架,他這麼做,全晉國都知道他是在維護他的親哥哥,可他又何曾知道,他的那位親哥哥,到底癡傻到了何種程度?”
“他還真不怕死。”這次平陽公主沙啞地感嘆了一句,她早知百事通的說書先生膽子大過天,只要是他知道的,便無所不說,可她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到這份上。
衛暄見她又擡頭,輕輕一笑,將她的膠袋又壓了回去,“放心,今夜能來這裡的並非一般人,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平陽公主理解了他的這話,她也不是一般人。
“自古以來,天災難逃,全洛陽城的百姓也知道這個道理,百姓們不會將此災難歸於皇朝的責任,可百姓的希望是什麼?百姓的希望不就是想讓皇朝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給他們一碗熱茶,一碗熱粥嗎?如今你們再看看,洛陽城的街上除了前陣子與百姓幹了一架的汝南王拼死救了幾百人之外,可還有見到半個官府人的影子?”
“下了三天的雨,死了多少人!多少人沒有家,多少孩子沒有了父母,又有多少父母沒有了孩子,他們現在是什麼樣的煎熬,怕是任何人都無法去撫平的。而在其中,本可以有機會活下來的人,卻因爲沒有人伸出手,沒有人從冰冷冷的洪水裡拉他們一把,都死了。”說書先生聲音幾度激揚,聲音到最後帶著哽塞。
平陽公主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果然沒有改變,洪災與上一世一般還是發生了,只不過這一世,在這些沒有伸手的人中,她的罪孽怕是最大吧。
她明明知道有洪水,明明知道會死很多人,可她卻沒有去阻止這一切,她完全可以告訴父皇這場雨會造成的後果,以父皇對他的信任,他一定會相信她的,但是她卻沒有這麼做,她選擇了讓更多的人犧牲,而來成就她復仇路上的一個計謀。
“一夜之後百姓的心雖然涼了,卻沒有到悲痛、痛恨、憤怒的地步,而今早上的那一場熱鬧的早朝,讓忠於朝廷的重臣,讓愛著國家的百姓傷透了心……”
“我們皇朝那位聰明的太子,絕世無雙的太子,再一次用他的機智讓我們見識到了他的昏庸無能。”
“今早,明晃晃的大殿上,太子身著華衣,指著底下一衆官員,質問他們,天落下了幾顆雨,爲何就死了這麼多人?又爲何要朝廷開糧倉救民,又不是出現了旱災百姓沒有糧食?太子又問,既然因爲很多人是因爲凍死、餓死、渴死,那爲什麼他們不多穿點衣服,多吃點肉,多喝點水?”
“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這就是我朝太子說的話,未來一國之君說的話,如此一來,我百姓來有何活路?倘若哪天我百姓都死光了,他豈不是還要問一句,他們爲什麼要死?爲什麼不好好活著?”
說書先生的話一落,一直沉默的衆人不知是誰開頭罵了太子一句,接著底下的人跟著一片罵聲,直到說書先生手裡的夾板又響了起來,才慢慢地靜了下來。
百事通這種宣揚百姓氣勢的能力果然厲害,平陽公主一手攥著衛暄的衣袖,勉強撐著精神,她想要知道七哥後來怎麼樣了。
“本來這事只能代表他蠢、癡傻,可從生死一線趕回來的汝南王,爲了挽回太子的顏面竟然說是太子派他去救的災,若是沒有太子先前說的那翻話,汝南王的話,滿朝的文武百官,晉國的平民百姓都會相信,都會認爲他將是位明君,是位應受百姓愛戴的明君。”
“可一切都晚了,聽過太子愚蠢的話後,再從汝南王口裡聽到,他去救災是受了那位癡傻太子的旨意,誰還信?先前汝南王爲了保護太子砸了茶樓,打了百姓,人人都知道太子有位護他的親弟弟,這次他又何嘗不是在護著他?可你們想不想知道,那位太子當時是怎麼反應的?哈哈!真是愚蠢又不要臉,他拉著汝南王一聲親弟弟叫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當場承認了他確實有指示汝南王去救災。”
“可笑啊,這用無數人鮮血換來的晉國江山能落到如此地步,著實可笑,滿朝文武百官之中,竟然只有一人站出來指出太子的愚蠢,這是天要滅我晉國啊。”說書先生手裡的快板夾子猛地一陣響,聲聲砸在了衆人的心坎上。
“先生可知是誰有這翻膽識直指太子?”底下的人見說書先生半天沒有下文,忍不住一腔熱血問了出來。
“誰?他可是太子的恩師,太子太傅,真是皇朝又一大笑話,連昔日的恩師都站出來直指太子癡傻,愚不可教,可想而知,這太子立得有很荒唐,皇上那雙眼睛不知道這回睜開了沒。”說書先生聲音激憤,似將生死早已置之身外。
一切都改變了,一切似又未改變,平陽公主攥著衛暄的手一鬆,這回終於沒有撐住了,身子一滑就直接倒向了衛暄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