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有名字的時候,是在一個下過雨的午後,那人一雙沾滿藥香味的手抱著昏迷不醒的她,走過坑坑窪窪的山地,弄髒了一身藍白色的布衣。
那人是個大夫,而她是隻妖怪。
女貞樹妖,經過了百年的修煉,才得以有了這麼一具姣好的軀體。她甚爲愛惜自己的皮囊,卻不想遭了同族人的妒忌,被毀去了一雙眼睛,身負重傷。
若不是那人的搭救,她可能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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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雨啊。”陶林邊跑邊用手擋著自己的頭。這一刻,他竟有些羨慕起師父這顆光腦袋來。真是光頭,光頭,下雨不愁!
哎,所以說有得必有失啊。
陶林眼尖的看見了不遠處那座簡陋的亭子,“師父,我們去那裡避避雨吧。”話還沒說完,他自己就風一樣地朝著亭子跑去。
離妄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實在不想讓陶林出現在此。這個無法掌控的夢境世界,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可他的徒弟偏偏在最後一刻握住了自己的手,藉著這點力量,同自己一起進入了這個夢境。
銀白色的雨幕中,離妄看著站在亭子裡的少年在朝自己招著手,因爲這大雨的緣故,他瞧不清楚少年的容貌,可腦海中卻清晰的浮現出一張明媚燦爛的臉,如漫山的茶花一般美好。
眼前這個淋成了落湯雞的師父,讓陶林的雙頰不由地紅了起來。他這些年可是偷看過小白臉無數,可那些男子的身材大多都是一筆連到頭,毫無起伏,全然不像師父這般線條分明。
他實在不捨得將視線從從師父大人身上挪開,盯著這兩塊微凸的胸肌前的暗紅,“小狐貍”只覺得自己的心燒的厲害,連鼻子都癢的難受。
隨之,兩條熱乎乎的血液,不爭氣地順著那方削尖的下巴流淌了下來。離妄前一刻還不明白這雙狐貍眼盯著自己瞧些什麼,這一刻想不明白也難了。儘管他臉上仍然是一幅清心寡慾的模樣,可一對耳朵卻不受控制地變得通紅。
“天氣太乾燥,太乾燥......”陶林尷尬的笑著,左一袖子,右一袖子的擦著鼻血,心中暗罵自己的自制力也太差,這點誘惑就受不了。
“現在可是下著雨,溼潤的很。”離妄凝視的這雙忽閃忽閃的狐貍眼,故意壓低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玩味。
這光腦袋什麼時候學會擡槓了?陶林正愁著無話回擊,趕巧看見了一個匆匆趕來躲雨的男人。
“呀!這不是盛大夫嗎?”陶林從未像現在這般覺得盛大夫親切可人。只是他還沒完全適應如此逼真的夢境,心下不禁詫然的想著:而且還是健健康康沒有得病的盛潭明大夫,還別說,作爲自己曾經中意的男人之一,這盛大夫確實長了一副白白淨淨,容易推到幹壞事的模樣。
可盛大夫卻好像沒有看見他們一樣,自顧自的擦著臉上的雨水,就連陶林的手對著這雙氤氳著水霧的眼睛亂晃,他也全然沒有反應。
“這是那妖怪編織的夢境,在這裡盛潭明看不見你,自然也不知道你的存在。”離妄看著身邊之人烏黑的髮髻上掛滿了雨珠,單薄的身體彷彿被風一吹就會散去。爲此,他突然就很想生起一個火堆,擔憂這個不那麼健壯的徒弟會被雨冷的生病。
“對啊,我怎麼給忘了這裡是夢境世界。”陶林笑著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可是師父爲什麼沒有看見那女妖怪?”
“等雨停了,她自然會出現。”那日,自己握著女貞樹妖的一縷髮絲時,看到了她一段段過往的記憶,甜蜜的,苦澀的,從情根深重到心灰意冷,皆源於這場雨。
離妄想不明白的是,爲何痛苦至此,她還要選擇在雨後相遇。
陶林“噢”了一聲,一時玩性大發,想著反正盛大夫看不見自己,便故意在他走過去想要坐下的時候,伸出腳絆了他一下。眼看著盛潭明大夫的嘴巴就要和地面來一個親密的接觸,陶林又急忙拉了他一把。這些舉動,害的淋了雨本來就有些暈乎乎的盛大夫,更覺雙眼發花,還以爲是自己淋雨後產生的幻覺。
“不準胡鬧!”離妄握著陶林冰冰涼涼的手,將這隻好動的“小狐貍”按在了靠椅上。自己也就著他坐下,不去理會“小狐貍擠”眉弄眼的不滿。
等雨停下的期間,盛潭明埋著頭,仔細地檢查著他一揹簍的草藥有沒有被雨淋壞。而陶林有他師父看著,不好再捉弄人,只得巴巴的看著霹靂巴拉落下的雨。要是沒有流鼻血的尷尬經歷,他倒是想側過頭,好好欣賞一下師父結實誘惑的身材。
“爲師突然記起一事。”雨聲夾著身側之人清潤的聲音落下,將陶林放飛的思緒拉回,他眨著沾了水霧的狐貍眼問道:“什麼事?”心中卻期許著:太好了!光腦袋終於要傳授自己法術了!只是離妄的回答卻讓他先是失望,而後是......憤怒!
“爲師還未給你取法名。”
“法名?”對了,他現在也算半個佛門中人了,是該有個法名。而且這法名取的好與不好,可是直接影響他今後的騙財之路,順不順溜,於是陶林滿臉緊張的問道:“師父可是想好了?”
“嗯。”
“叫什麼?”
“莫動。”
“什麼?”他明明乖乖的坐著,沒有動過啊。
“你的法名,莫動。”
師父啊,我招你惹你了!給我取的什麼爛名字。你徒弟我以後要是學有所成了,那些富貴人家一聽大師法號“莫動”,定會覺得這人多半是個江湖騙子。
不行,自己往後的財路可不能斷在這“莫動”兩字上。陶林偷偷的從袖子上擰出些水來,抹在自己的眼睛上,抱著離妄的手臂哀嚎道:“師父啊,莫動太難聽了,您再給徒兒我換一個吧。”隔著浸透水的衣物,師父這手臂的觸感甚好,如此想著,陶林更加捨不得鬆開了。
“沒有什麼難不難聽的,爲師給你取這兩個字,就是希望你能收斂收斂性子,日後即便爲師不在你身邊了,也當沉穩自若。”離妄伸手將他臉上的水漬擦拭乾淨,“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愛鬧孩子脾氣。”出口的聲音中,帶著連離妄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寵溺,“莫動。”
陶林剛剛還被他的舉動感動到,這一聲“莫動”立馬將這點感動抹殺的乾乾淨淨。光腦袋,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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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亭子一邊的盛大夫依舊沉迷於翻查草藥中,而另一邊的陶林則改成氣呼呼地瞪著這該死的還不停的雨。
離妄知道他在因爲法名的事跟自己鬧脾氣,看著眼前這抹單薄的背影,大師帶著笑意的目光,不由好奇地停在了這件半溼的衣物中,顯露出來的那截奇怪的布料上,照這個位置包裹住的應該是胸膛。莫非......
紅暈即刻染在他的雙耳上。這一刻,離妄覺得自己的心裡頭除了震驚之外,還泛上來一絲甘甜。他居然在欣喜自己的徒兒是個女子,一個不那麼令人省心卻讓他覺得熟悉的女子。
這樣於理不合,於自己身份不合的念頭,離妄卻並未覺得有和不妥。“佛”對他來說,好像是羽冠上的那顆最爲珍重的珠子,他仰望著它,敬慕著它,卻從未想過要擁有它。
“可算是停了。”那一頭,盛潭明背好他的揹簍,面上帶著一抹和雲端之上漏下來的陽光一樣溫暖的笑,踩著溼潤的土壤,朝著他的宿命走去。
“走吧。”離妄對著還在賭氣的徒兒,認真的說道:“這方夢境就要坍塌,再不走,就會永遠被困在此境之中。”出口的聲音中帶著連他自己也未覺察的柔意。
“哇,那還不趕快走!”陶林原本還想晾他一陣兒,表示表示自己也不是那麼隨意的人,而今被他這麼一說,心中的那點小鬱悶早就消失了一大半。
保命要緊!法名什麼的還是出去之後再做掙扎吧。天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後悔,當時腦子一熱就抓住了這光腦袋的手臂,跟著他一起進入了這詭森森的夢境裡。
就在陶林和離妄走出亭子後沒多久,整個夢境都開始劇烈的晃動了起來,而那座亭子則在動靜裡,化成了大片大片黑色的羽翼,落進陶林睜得老大的眼睛裡。
“師父,徒兒忽然覺得莫動這個名字起地很不錯。”這一切比他所能想象的還要詭異和危險,眼下她可一定要好好抱住師父的大腿,才能保住這條小命。
離妄看著這個前一秒還跟自己鬧脾氣的“小狐貍”,現在卻像一隻貓咪一樣乖順,忍不住摸了一下她舒溼漉漉的腦袋:“如此甚好,莫動。”
另一邊,盛潭明抱著昏迷不醒的女貞樹妖,匆忙地從他二人身前走過。陶林張望著那女子,時至今日,她的美貌仍然能引起人心底最直接的驚豔。
“美兒,好美好美的人兒!師父,她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喜不喜歡交朋友?”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離妄盯著犯花癡的徒兒,心中不由劃過一絲怒意,“她叫女貞。”
“女貞,好好聽的名字。”腦袋裡晃盪著方纔匆匆一瞥的驚豔,陶林喃喃的念著“女貞,女貞......”再一連唸了數遍之後,突然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她不會是......”狐貍眼慌張地凝視著這顆在陽光下分外炫目的光腦袋,下一刻便看見它上下微微一動,“會吃人的樹妖,尤其愛吃那種鬧騰好動的人。”
“鬧騰好動的人?”陶林瞬間覺得脖子後頭涼颼颼的,“師父你騙人的吧?”
“出家人不打誑語。”離妄衝著他慈愛的一笑,可這笑怎麼看都帶著一絲捉弄人的意味,尤其是那雙眼睛裡泛著的快要盛不下的慧黠。
陶林拿不準他到底有沒有在誆自己,但對女貞的喜愛,也確實因爲離妄的話而下降了一大半。師徒二人跟在盛大夫身後,片刻後就走到了後者的家門前。
因爲是夢境的緣故,盛大夫的家被一團幽綠色的氣流包裹著,而這裡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的乾淨整潔。
師徒二人被這施了妖法的氣流困住,一時半會兒進不了屋子。面對這些流光輝映出的畫面,陶林漸漸覺得心口悶的難受,她好像開始明白了那妖怪爲什麼想要殺了整個村子的人,如果換成是她的話,或許也會這麼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