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炷香之前, 在目送師父大人離開後,躺在牀上的“小狐貍”立馬生龍活虎的跳下了牀。
“你的腳,沒事了?”一旁的陶皮皮略帶吃驚的看著她。
“是啊, 我的腳一看見皮皮就好了。”陶林親暱的捏著皮皮的鼻子, “皮皮真是我的小福星。”
這種亂扯的理由陶皮皮自然不信, 不過看見她的腳沒事, 皮皮也算鬆了一口氣。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條奇特的吊墜, 趁著陶林此刻彎下身,將吊墜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這是什麼?”陶林松開手,好奇的摸著自己脖子上的吊墜。這顆指甲蓋大小的墨綠色玉石, 好像很值錢的樣子。
“小福星送給你的,不許摘下來。”皮皮揉著鼻子, 含笑著說道。這抹只有在“小狐貍”面前才顯露的笑容, 耀眼的讓她的心跳都頓了頓。
“一定不摘下來!”陶林鄭重其事的答應著, 而後突然湊到皮皮跟前,神秘兮兮的眨著狐貍眼:“小福星, 其實除了吊墜,手鐲、扳指什麼的,我也很喜歡。”
皮皮先是一愣,而後突然發出了一陣清朗的笑聲。這讓陶林有些摸不著腦袋的看著他,也是在這個瞬間, 她對上了一雙融進了世間所有美景的眼眸, 心底驀然生出了幾分熟悉。
“三日後,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陶皮皮說這話的時候, 眸光灼灼, 網的住所有望向它的靈魂。
陶林恍神的應著,“好呀, 好呀,那我要一架能蕩得最高的鞦韆,一個白白胖胖的雪人兒,一屋子吃不完的糧食......”
“小狐貍”滔滔不絕的說著自己想要的,就像這些東西一說口就能馬上得到一樣。“還要一張這麼大這麼軟的牀,一個塞滿鴨毛,不!鵝毛的枕頭,那樣睡得才舒服。嗯,還要,還要一把躺椅,這樣冬日裡開太陽的時候,我就可以睡在上面曬太陽......”
皮皮沒有打斷她,而是耐心的聽她說著心中所想之物。陶林每說出一件,皮皮的手指都會隨之一屈,半大少年的眉宇間帶著令人挪不開眼的柔意。
怎麼越說越有一種心酸的感覺!陶林想著自己一窮二白三潦倒的十七年生活,上揚的嘴角不由的耷拉了下來,大聲哀嚎道:“現在想來,我真的是一個窮鬼啊!”
“你怎麼會是窮鬼呢?”陶皮皮輕柔的拉過她的手,眼眸中閃爍著陶林看不明白的光亮。
他的妹妹是天上的月亮,海底的明珠,是翱翔九天的鳳凰,怎麼會是一個窮鬼呢!
“我一定要好好騙......賺錢,一定不會讓你也當窮鬼的!”陶林不知從哪裡聚起了的一股子幹勁,嚴肅認真的對著陶皮皮說道。而後聽見皮皮甚爲配合的順著她的話應道:“我會是這個世上最富有的人。”
我的富有不是因爲擁有了多少錢財,而是因爲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兩人一唱一和的說完偉大理想之後,陶林瞇著狐貍眼,看著落滿窗臺上的陽光,伸伸懶腰說道:“今天真是一個好天氣。”
她忽而想起那棵長滿黃澄澄果子的樹,嫵媚的狐貍眼裡於是冒著興奮的光亮。皮皮一把拉住興沖沖往外跑的“小狐貍”,“你要去哪兒?”
“這麼好的天氣,呆在屋子裡多可惜。再說,我好不容易住一回侯爺府,怎麼能不四處參觀參觀。”陶林反手拉過皮皮的手,“走,小爺帶你出去溜一圈!” шωш _тTk Λn _¢O
秋日橙黃色的光影,將滿園的花樹都塗滿上了一層誘人的色澤。略帶涼意的風攜帶著清幽的花香和果子香,拂過一張巴掌大的美人兒面。
從樹梢上泄下來的日光打在她白綢一般光滑的臉上,而後用上好的汁子在臉頰兩側,點抹開恰到好處的緋紅。滿園的秋花於是都成了她的陪襯,然她自己卻不自知。
那美人兒正擼著衣袖,望著頭頂黃澄澄的果子,面露慧黠的笑。她身後跟著的絕色少年,不知湊在她耳邊說了什麼,使得美人兒的兩條黛眉蹙了蹙,而後聽她捂著耳朵清聲嘟噥著:
“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果子大又圓,一口一個甜滋滋......陶林的一雙狐貍眼裡裝滿了黃澄澄的果子,這會兒無論陶皮皮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你放心,小爺我剛學會走路就能爬樹了,這點高度還難不倒我!”陶林自信滿滿的拍著胸脯,兩手搓搓,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很危險,不準爬。”一旁的皮皮擰著眉,嚴肅的將這六個字重複至第九遍。他趁著陶林不注意,左手快速的朝果樹一彈,無形的寒光過後,一顆黃澄澄的果子就滾落到了陶林腳邊。
就在皮皮以爲這顆果子能打消“小狐貍”上樹的念頭時,她已經抱著樹幹靈活的上了樹,語氣熟稔的說著:“自己掉下里的果子,不是爛的就是沒骨氣的,等小爺我去給你摘一顆最大最甜的下來!”
半大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浮著一抹掠影,仰頭間迎上細碎瑩亮的光影,大抵連光影也被這樣驚世的容貌所傾倒,紛紛縈繞在少年的身側不願離去。
“你給我下來!”陶皮皮捏著拳頭,對著轉眼就爬至枝杈處的陶林喊道,這聲急切的叫聲,引得路過的侍從紛紛回首駐足。
在看見樹上那抹灰白色的身影時,衆人的面上都帶著一絲驚詫和好奇:
“呀,那不是小師父嗎?他怎麼爬到樹上去了?”
“不會是那樹上有什麼妖邪吧?”
“......”
於是一雙雙眼睛都緊張的盯著正在樹上搗騰的“小狐貍”。這座永寧侯下令不許輕易踏入的園子,因爲有了一個陶林,而變得和尋常的園子沒有什麼不同。
“這個大,這個也大......”樹上的陶林摘得不亦樂乎,滿懷的果子香令她陶醉在這個秋意濃濃的時刻。
“哇,這個更大!”冒著興奮光芒的狐貍眼,緊緊盯著那顆看似很近的果子。“小狐貍”伸出手努力的想要夠到它,完全沒有聽到樹下那聲帶著顫慄的“當心!”
“差一點!還差一點!你大爺的......”驀然失去了支撐的身體,像顆熟透了的果子一樣直直的墜落下去。
陶林的腦子一片空白,心想著這下死定了!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大地母親的擁抱時,卻落入了一個攜著冷清氣息的懷抱。
“哇,皮皮!”陶林感動的蹭著他的胸膛,“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以後不準再做這樣危險的事!”嚴肅的聲音夾著幾分寵溺落入陶林的耳中,她聽話的點著頭,乖巧的模樣像極了皮皮心底的那個人。
一道無形的寒光過後,一個碩大的果子落在了陶林的懷中。這不就是害自己摔下來的那顆嗎?陶林抱著它使勁搖了搖,而後又歡喜的將它摟在懷中。
乾淨嬌美的笑顏落進皮皮的眼中,宛如世間最好的良藥,讓他一雙佈滿墨綠色紋路的手臂,都不覺得疼痛了。
“哇......”看熱鬧的衆人見到皮皮接住陶林的這一幕,都異口同聲的驚呼著,尤其是那些侍女,一個個都帶著花癡般的憧憬:“好帥啊!”
漸漸地,圍在此間的人越來越多,後到的人不清楚方纔發生了什麼,只能聽面前的人一個個的傳過來:
“小師父在樹上捉妖怪,不小心摔了下來,幸好被那個叫陶皮皮的小少年接住了。”
“小師父在樹上和妖怪打架,不小心被妖怪咬了一口,摔了下來,幸好被那個俊美的小少年接住了,不過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
“......”
“小師父從樹上摔下來,快要不行了,你趕緊去叫大師過來!”最後聽見的那人,於是帶著十分不靠譜的消息匆匆奔向了離妄大師。
等到大師氣喘吁吁的趕到折卉園時,看見衆人都圍著倒在地上“小狐貍”,頓時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人抽乾了。
他聽不見此間的任何聲響,只能聽見自己忽快忽慢的心跳聲。朝前走的每一步都好像墜落在無盡的深淵裡,再也尋不到一絲光亮。
一旁的皮皮看著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想不明白他這是要唱哪一齣。少年凌厲的眼神在看見那兩行淚水時,不由覆上了一層殺意。
你,終於記起來了。
離妄幾乎是跪倒在了地上,兩行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下來,“你聽得見爲師......”
“師父你怎麼來了?”
“說話嗎?”
交織在一起的聲音,一個不安中帶著一絲歡喜,一個卻如絕處逢生。
“師父你怎麼哭了?”陶林坐起身,替師父大人擦去眼角的淚水,像是想到了什麼,“小狐貍”緊張的湊到離妄耳邊:“師父你不會把侯爺夫人給治死了吧?”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離妄一把抓住“小狐貍”的手腕,失而復得的欣喜使得他的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爲師不是告訴你,腳上沒好之前不準下牀,你在這裡做什麼?”
“徒兒,徒兒......”陶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徒兒吃果子吃累了,就想躺一會兒。師父你不知道,這侯府的土地躺起來就是舒服,聞著花香,看著藍天,聽得鳥叫......師父你要不要試一下。”
陶林熱情的邀請著師父大人和她一起享受美好生活,卻被他一口嚴厲的回絕:“不用!”
離妄目光陰沉的搜尋著那個膽敢“謊報軍情”侍從:
“你,出來!”
年紀不大的侍從哆哆嗦嗦的站出來,“大師,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他們都說小師父從樹上摔下來,快要不行了,小人這纔去叫您的。”
你大爺的,你纔不行了呢!陶林氣憤的盯著這個看著老實的小侍從,“師父,別聽他瞎說,徒兒這不是好好的嗎?”
“那你告訴爲師,這些果子是怎麼來的?”離妄指著一地黃澄澄的果子。
“自己掉下來的。”
“不是你爬上去摘下來的?”
“不是!”
離妄笑容和善的看著那個小侍從,“是嗎?”
“呃......”小侍從總覺得大師的笑容很有壓迫感,讓他的後背不由發涼。饒是小師父求助的眼神有多麼憐人,被大師的氣勢壓制住的小侍從,還是用力的搖了搖頭。
“念在你也是無心,這次就算了。還有諸位,熱鬧看夠嗎?”離妄含笑著看向從剛纔起圍成一圈的衆人,那份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威懾力,讓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王者。
對此,陶皮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漆黑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森然的冷意。他看著離妄帶笑的側臉,又看著紛紛散去的衆人,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爲好看的笑。
“師父,哪個,我,我肚子不舒服,先去一趟茅廁。”陶林皺著眉,一臉痛苦的捂著肚子,心中琢磨著:我得趕緊溜!
她一溜煙的站起來,沒走幾步就被人拉住了衣領,那人清潤的聲音中透著一絲危險:“你的腳這麼快就好了?”
“徒兒,徒兒......”陶林用力的揮著手臂想要從師父大人手中掙脫,“徒兒知錯了,師父!”
“放開她!”那雙過於蒼白的手,按在離妄手背上的時候,節骨分明。
一個少年的眼神原來可以狠厲成這樣,就像久經沙場的將軍,攜帶著滿身的戾氣,揮劍的瞬間就能取下敵人的首級。只是離妄不是他手下的敗將,這樣的眼神只會讓他心中的怒意更甚。
離妄用力甩開那隻蒼白的手,看著它如同一根白色的羽毛一樣跌落在地上,心中的怒火不禁被詫異所代替:
這個小白臉是紙做的嗎?自己不就輕輕甩了一下,他怎麼就倒在地上不會動了?陰謀,這一定是他的陰謀!
“皮皮!”陶林驚呼著抱住倒在地上的半大少年,“師父,你對皮皮做了什麼?”
那抹極快劃過離妄眼眸的驚慌和責備,像是一把鋒利的劍,刺中心臟時留下入骨的冰寒。他將手抵在陶林的肩上,掌心的溫度如同他出口的聲音一般寒冷:
“究竟在你的心裡,是他重要一些,還是爲師呢?”
“師父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這回輪到陶林發怒了,她仰著頭對上離妄那雙潭水一般深邃的眼睛,“皮皮他和師父不一樣,徒兒將皮皮當成親人,無論他長到多大,多好看,他在我眼中永遠都是一個需要人疼愛的孩子。可是師父,師父是徒兒喜歡的人,是認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師父你聽懂了嗎?”
離妄黯淡的眸光因爲這番怒氣衝衝的話,而重煥了光芒。他點著頭,原本抿成一條線的薄脣,揚起了一個極爲好看的弧度。
“那還不過來幫忙!”陶林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心中嘀咕著:這麼大的人,怎麼還和孩子一樣,動不動就莫名其妙的生氣!
離妄心情極好的抱起沒有多少重量的陶皮皮,看著懷中這張一動不動的俊臉,暗自惋惜道:這番話,怎麼沒有讓你這個小白臉聽見。
怎麼會沒有聽見呢?有淚水劃過少年眼尾的淚痣,沒入那身水墨顏色的袈裟中,未被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