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夜晚不免有些清寒, 只是因著這燈火通明的陣仗,讓剛被夜風吹的豎起的寒毛都萎了下來。離妄大師吸了一下鼻子,接過陶林遞給他的一把桃木劍, 左右顛擺了兩下, 被燈影輝映成明黃色的俊臉上籠著一層神秘。
陶林看著那滴順著師父大人的臉廓流淌下來的汗水, 不禁問道:“師父, 你是不是熱了?”
“爲師不熱。”說話間又一滴汗水快速的落下, 流淌進離妄此刻呈現出蜜色的鎖骨之下。他盯著這滿桌子的玩意兒:符紙、桃木劍、搖鈴、香燭、糯米......實在不知該如何下手。
原本想著晚上黑黢黢的容易矇混過關,誰曾想侯府這幫一點不知道節儉的下人,點這麼多燈籠出來, 這明晃晃的燈火照著自己,和白天還有什麼差別。
離妄舉著桃木劍環顧著四下:昂著腦袋神色緊張的徒兒, 恭敬好奇外加期待的提燈下人, 還有那個該死的磕著瓜子一副看好戲模樣的小白臉。
算了, 豁出去了!離妄一手揮著桃木劍,一手拿起桌上的符紙, 本想著一劍刺穿這些符紙,在將它們放在燭火上燒。只是他用力過猛,桃木劍還未刺穿符紙,倒先將蠟燭掀倒了。
“啊,師父, 師父, 你的衣袖著火了......”陶林急的用手去撲打他的衣袖, 卻聽見師父大人聲音鎮定的說道:“無事。”只見他緊接著又是一陣揮劍, 動作如行雲流水, 一氣呵成。而後另一隻燭臺也跟著優雅的倒在了地上。
“小狐貍”大呼:“著火了,救命啊!!”那點火纏繞著紅色的桌布, 正準備吞噬整張桌子。
臺下提燈的衆人看著大師依舊淡定自若的面容,一時不知該救火,還是繼續站在這裡。此刻大師本人深吸了一口氣,以極快的速度念著一串除了他自己以外,再無一人能聽得懂的經文。
於是,衆人那顆因火勢不斷蔓延而焦躁的心,被這張映射著火光的俊美臉龐,以及他擲地有聲的聲音撫平了。
大師穿著水墨顏色的袈裟,他的面容照拂著神聖的光芒,他念著凡人無法明瞭的經文。那一刻衆人宛如見到了天上的神明,面上皆帶著無盡的崇敬。
而站在離妄身邊的上躥下跳的“小狐貍”,卻依稀聽見從師父口中極快念出的三個字“你大爺”,只是她篤定自己當時一定是聽錯了,因爲師父就是用了這段了不得的經文救醒了侯爺夫人。
屋內,陳澈白對外頭一連串的聲響皆充耳不聞,他一心一意地握著周眠兒冰涼的手,柔聲說著:“眠兒,醒過來好不好?”
牀上的人多麼像一個雪美人兒,指腹沿著她的眉眼止在了兩片失了血色的脣瓣上,“眠兒,是我的真心不夠嗎?”陳澈白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神色間皆是令人心疼的黯然。
屋外的鬧聲更甚了,漸漸地卻只剩下了一個清朗莊嚴的聲音。也是在此刻,陳澈白聽見了那聲輕不可聞的叫喚,就像絕妙的樂音一般,讓他的眼眶裡泛起了淚花。
“侯爺。”周眠兒素白色的脣瓣輕啓,那雙嫵媚的狐貍眼裡雖然盛放著一個陳澈白,可卻是冰冷淡漠的,好似看著一個無關緊要的過路人。
只是這足以讓陳澈白感到欣喜若狂,他緊緊的握著周眠兒的手,一遍遍的重複著:“太好了,太好了......”卻沒有注意到,他放在心尖上珍重的人,越過他熾熱的眸光,望著屋外那些明亮的光影,嫵媚的眼睛裡至此纔有了暖意。
即使隔著這扇門,她依舊可以想見那人的模樣。因爲,他生根在她的心底已經許多年了。
沉寂了多日的侯爺府,終於在今晚甦醒了過來。
燈火通明的庭院中,永寧侯親自將念得口乾舌燥的大師扶下來,然後命人將吞噬完大半張桌子的火撲滅。
底下人看著侯爺雙眉舒展的笑顏,都猜到是夫人醒過來了。於是他們看向離妄的眼神簡直稱得上“狂熱”二字。
連太醫院翹楚張太醫和延臧大師都治不好的病,離妄大師卻給治好了,這纔是真神仙啊!衆人思索著應該向大師討要幾張符紙,以便可以帶在身上辟邪。
和他們一個想法的,還有此刻正和陳澈白一人一邊扶著離妄走下來的陶林,她現在對師父大人的崇拜已經頂到了腦門,一雙狐貍眼崇敬地看著師父大人俊美的臉龐,不知是不是因爲月色和燈影疊加在一起的緣故,今夜的師父好看的就像會發光發亮,閃得她一顆心又酥有甜。
而唯一令“小狐貍”覺得不爽的是,這個一車話的陳澈白每次都把自己剛要說出口的話給搶了去。
所以離妄兩隻耳朵聽見的大部分都是:
“師......”
“大師真乃世外高人!”
“師......”
“我聽下人說,大師當時手揮桃木劍,口唸驅邪經文,不但引來了九天神火,還燒的妖魔無處遁形,宛若神明降世。只可惜澈白當時在屋內無法一睹大師的風姿。”
“師......”
“此等恩情,澈白無以爲報,大師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只要是澈白能做到了,必定竭盡全力。”
“......”
這一口一個澈白、澈白的,搞得和師父很熟似得。陶林不滿的嘟著嘴,早就覺得這“美人兒”侯爺看師父的眼神不對勁,莫不是貪圖上了師父的美色,想要藉機將師父佔爲己有!
“不可以!”
“小狐貍”這沒頭沒腦的叫喚聲,果然將兩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離妄有些不解的看著身邊人捏著拳頭,饒有敵意的看著陳澈白。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狐貍”的額頭,掌心傳來的溫度不想是發燒,這讓離妄稍稍放了些心。
“什麼東西不可以?”
師父大人的問題顯然讓陶林不知該如何開口,她嘟著嘴,瞥了瞥越看越像個狐媚子的“美人兒”侯爺,忿忿的說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說罷,便用力拽著離妄的胳膊朝前走去。
留無辜的陳澈白一人在原地,天馬行空的思忖著:到底是什麼東西不可以?
“小狐貍”一頓沒有目的的亂走,腦袋中只想著要遠離那個狐媚子侯爺,沒想到走著走著就來到了白日裡盪鞦韆的園子裡。
皓月當空,瑩白色的月光揮散在這個植滿奇珍異草的園子,不知名的幽香縈繞著步入此間的二人。
“你現在可以告訴爲師,什麼不可以了嗎?”離妄伸手摟住那個還要往前的小身子,用力一帶將她帶到自己身前,凝視著這雙嫵媚的狐貍眼,喉結不由上下滾動著。
“不可以,不可以就是......”陶林被這樣近的距離害羞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動的厲害,她看見師父大人眼底的戲謔和涌動的□□,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隻送上門的狐貍。
“不可以是什麼?”越貼越近的呼吸和低啞性感的聲音,將陶林的神智一點點的酥化掉。她嗅著師父大人身上惑人的煙火味道,感受著那隻按在自己後背的手正不規矩的往下挪,脫口而出的說道:“不可以被其他狐媚子勾引走!”
“其他狐媚子?”離妄手下滑到那處圓滾而又有彈性之處,熾熱的眼神看得“小狐貍”頓覺口乾舌燥,她舔了舔自己的脣瓣回道:“徒兒一早就覺得侯爺看師父的眼神不對勁,他一定是貪戀師父的美色,存了壞心思的,徒兒一定......”
“小狐貍”還未分析完,嘴巴就被人堵住了。冰冷的脣瓣吮吸著她的雙脣,趁著她意亂情迷之際,撬開她的貝齒貪婪的攻城略地,磨得她連連敗退,一雙手不由的纏上了那人的脖子,一直糾纏到兩人皆氣喘吁吁時纔不舍的分開。
“小狐貍”倚靠在離妄的懷中,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聲,一顆心就幸福的快要融化掉。
“師父,徒兒喜歡你。”她怕他聽不見,怕他記不住,便摸著他的心口,一字一句的認真說著:“我喜歡師父,一輩子都會喜歡下去。雖然徒兒也不知道這份喜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就好像見到師父的第一眼起,就覺得很熟悉。我喜歡師父身上的煙火味道,喜歡師父牽我的手,喜歡師父開心時候的樣子,生氣時候皺著眉的樣子,站在人羣中一眼就能認出來的樣子。”她一股腦兒的說著藏在心底的話,沒有看見她喜歡的人正用同樣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
“徒兒從小就沒有親人,總是害怕會因爲是個女兒家就被人欺負。於是徒兒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穿著男孩子的衣服,扎著男孩子的發,成日裡和村裡的野孩子們混在一起。村裡人都叫徒兒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貍,徒兒喜歡這個稱呼,就覺得自己當真是什麼也不怕的。”
“可是徒兒越長大就越害怕黑夜,因爲一入了夜,有家的孩子都回家了,他們有滿桌子熱騰騰的飯菜,有疼愛他們的爹孃,有溫暖的牀和哄他們入睡的歌謠,可是徒兒卻只有冰冷的破屋和一地的白月光。”
這些從未同人說過的話,今夜不知怎麼的,就很想說給師父聽。陶林的聲音很軟糯,就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一樣。她的這些話落進離妄的心底後,盪漾開一圈圈止不下的漣漪,令他的手臂更爲用力的摟緊這個小小的身體,憐惜的用下巴抵著她的腦袋。
“所以後來徒兒養過好多動物:小黑、小白、旺財、阿福......可是它們都嫌棄徒兒太窮,搖著尾巴跟別人跑了。只有小黃不嫌棄我,它是一隻好鴨子,可惜福薄,還沒等我給它娶上七八房鴨媳婦兒,就被二柱家的狗咬死了。”
“你還有爲師,爲師說過會一直陪著你。”離妄聲音中滿是疼惜,懷中的人聽後用頭蹭了蹭他的胸膛,脣邊揚起一抹幸福的笑:
“要是沒有師父,徒兒或許就和全村子裡的人一起死在怪雨裡了;要是沒有師父,徒兒也沒有機會見識到這樣氣派的侯爺府;要是沒有師父,徒兒也不會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麼感覺。”她將最後一句說的很輕,像一片羽毛一樣吹落在離妄的心底,使得那一圈圈的漣漪都凝結住了,任由那片羽毛輕柔包裹住每一聲心跳。
“師父呢,師父喜歡徒兒嗎?”陶林緊張的問著,聽見那個清潤的聲音自頭頂落下,帶著一些沙啞,一些溫暖和一些眷戀:“不喜歡,只是此生獨愛罷了。”
前一句入耳時,“小狐貍”的心就像落入了冰湖裡,拔涼拔涼的,眼淚都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了。而後一句宛如春初時節最和煦的風,讓劃落眼角的淚水中都帶上了溫暖。
離開師父的懷抱時,陶林突然看見了月色下一朵潔白純澈的花,正在緩緩地綻放,不由驚喜的問道:“師父,你看那是什麼花,可真好看!”
離妄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朵月白色的花:“那是曇花,花開一現,只爲韋陀。說起來這折卉園裡是種了不少曇花。”
似是被自己說出口的話驚了一跳,離妄面色凝重的環視著這個長滿奇花異草的園子。折卉園,自己怎麼會知道它叫折卉園?還知道這裡種了很多曇花?
而他身邊的陶林,則絲毫沒有聽出這話有何不妥,一臉歡喜的蹲下身,用手指輕輕觸碰著花瓣,“曇花!我聽歲歲說起過這花,原來真的很好看。呀,這裡也有,還有這裡......”
“小狐貍”一時興奮不小心絆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伴隨著一聲吃痛的叫聲,整個人落進了離妄快速朝她伸來的手臂中。
“怎麼如此不當心!”師父大人聽著責備的聲音中更多的卻是擔憂,“還能走嗎?”
“小狐貍”其實能自己走,可聽此立馬一臉委屈巴巴的搖著頭,於是假裝崴的很嚴重的她,如願體會了一把被師父大人背起來的感覺。
“師父。”
“嗯?”
“你真的是出家人嗎?”
“爲何這樣問?”
“人家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不吃葷腥、不說髒話、不罵人、一心向佛......”“小狐貍”一條條的羅列著,發覺這些和師父大人根本沾不上邊兒啊!
“還有不能喜歡姑娘。”陶林摟著師父大人的脖子,略帶緊張的說道。
過了許久,離妄帶著幾分落寞的聲音才落進“小狐貍”的耳朵裡:“爲師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出家人。記不得的來歷,記不得的家人,記不得爲何會在扶魎山,也記不得從何時起穿上的這身袈裟。”
感受到背後之人用頭輕輕的蹭著自己:“你還有徒兒,徒兒也會一直陪著師父的。”
離妄的腳步因爲入耳的聲音而頓了頓,他薄薄的脣瓣揚起極爲好看弧度,柔聲說著一個“好”字。
瑩瑩月華,幽幽曇香,此一生能遇見你,該是用盡了我全部的幸運。
“糟了,師父!”背上的“小狐貍”突然變得急切的語氣讓離妄側頭詢問:“怎麼了?”
“皮皮呢?皮皮怎麼不見了?”
“他這麼大一個人了,你還擔心他會走丟嗎?”每次聽徒兒提起該死的小白臉,離妄心中就不由的生起一股悶氣。
那個小白臉平時就像一個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蟲一樣,現在卻不見了蹤影,難道是被自己方纔展示的高深法力給震懾到了?
離妄隨即否決了這一猜想,小白臉高傲得很,哪有這麼容易被威懾到!不過自己沒有必要關心他去了哪裡,最好他永遠也別再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是這裡這麼大,人又多,他一個人......”陶林擔憂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師父大人不悅的打斷了:“他定是累了困了,現在說不定睡得正香!”
“小狐貍”不明白師父大人爲什麼突然又生氣了,她擔心要是自己不順著他的意,今晚很有可能要爬著回房間了,於是一邊做著鬼臉一邊溫順的應著:“師父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