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雲(yún)蒼狗匆匆流逝而過,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的秋末。
天佑十七年。
五皇子唐子辰的抓週才過，馨妃馮欣悅便傳出了好消息，這是她第二次有喜, 因爲(wèi)有著上次的經(jīng)驗, 這次她處處小心謹(jǐn)慎了許多。
近日來, 賢妃和淑妃因爲(wèi)家中勢力被唐景明可以削弱的緣故, 她們在後宮的日子也不好過。本是二人共同掌權(quán), 現(xiàn)在麗妃和馨妃已有隱約凌駕於她們之上的趨勢。
馮欣悅此時可謂是雙喜臨門了，皇上日漸的器重，而且她又有了身孕, 若是個皇子，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而且她心中想著, 這次一定要把段玉姝比下去, 不能一直居於她之下。
二人這些年來的份位, 是她一直所不滿的。當(dāng)她是才人時，段玉姝是貴人；她成了貴嬪, 段玉姝又成了昭儀；她被封爲(wèi)馨妃，段玉姝被封爲(wèi)麗妃，又多一位皇子。次次都是段玉姝要高她一級，她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
但在表面上她還是同段玉姝一團(tuán)和氣，親熱的宛如親生姊妹, 而段玉姝也是配合的。
其中究竟有幾分真情在, 只有二人心知肚明罷了。
御花園, 流觴亭。
段玉姝這幾日一直都是心神不寧, 甚至昨夜, 唐景明都覺察到了她的不對勁兒。
她知道自己該表現(xiàn)的坦然自若一些，但是那是關(guān)於程頤的消息, 她怎麼可能平靜下來。
自她入宮後，關(guān)於程頤的消息就幾乎隔絕了。也許是她可以爲(wèi)之吧，那些都已經(jīng)是是前塵往事了，她早就該忘記。但是前日從邊關(guān)傳回的軍機(jī)情報，她竟然聽到其中提到了程頤的名字！
加急軍情從邊關(guān)送到時，唐景明正在熹景宮。這些事上，唐景明倒是沒有避諱她，直接命人宣讀了內(nèi)容。
別的段玉姝並不在意，只是聽到了有一位三品將軍在與匈奴一部的戰(zhàn)爭中大獲全勝，但是也身受重傷，生命垂危。當(dāng)她聽到“程頤”這兩個字時，幾乎是愣在了當(dāng)場。
好在唐景明只是關(guān)心軍情沒有察覺，段玉姝把握緊的拳藏在了衣袖下，護(hù)甲摳進(jìn)手掌中，才能稍稍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沒想到和程頤失去聯(lián)繫這麼多年，第一次聽到的消息竟然是他性命危在旦夕。
只是她全然的無能爲(wèi)力。她還要忍住心中的焦灼盡力裝出一副對陌生人點到爲(wèi)止的關(guān)心模樣，去問候。
整個熹景宮中只有秋心知道她的心事，程校尉，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可以稱呼爲(wèi)程將軍了，對小姐付出如許的深情，如今生命垂危，小姐怎麼能不憂心？要是同歌還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麼勸小姐。
而這日，秋心怕段玉姝一直悶在宮中心情更是不好，就攛掇著她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好說歹說，終於把段玉姝拉到了御花園，但怎料她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盯著流觴亭下的流觴曲水，不發(fā)一言。
段玉姝的手中緊握著那枚程頤送給她的玉扣，玉佑平安。那個要許我一生平安喜樂的你，現(xiàn)在怎麼樣了？
閉上眼，那個星眉劍目高大俊朗的藍(lán)衫青年就會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他有著最溫暖的笑，憨厚老實，不會油嘴滑舌的討自己開心，他只會真心實意的默默付出。
他本可以在京城中安逸的生活著，何必要去邊關(guān)受那些苦？也不過是想給她最好的一切。
若是想到自己已經(jīng)背叛了他，他會不會後悔爲(wèi)了一個不值得的人，幾乎付出了他的生命呢？
不敢再去想。她希望程頤能忘掉自己重新開始，她也怕有朝一日會對上程頤厭惡的目光，若是那雙眼眸中流露的不是柔情而是憎恨，她又該如此自處？
擺在眼前更重要的則是，此刻程頤性命都已經(jīng)不保了，她怎麼還有旁的心思想這些沒用的？
只要程頤能平安，她願意付出一生之情做交換。段玉姝在心中默默的祈禱著，即使今後她不得好死，她也想要程頤好好的活下去。
正在想著，忽然耳邊傳來秋心的低促的聲音“小姐，馨妃來了。”
段玉姝驀地睜開了雙眼，可不是，馮欣悅見了她在，正朝著流觴亭的方向走過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臉上也盪出來恰到好處的淺笑，起身迎了上去了。
“悅兒，怎麼今日有興致出來轉(zhuǎn)轉(zhuǎn)？”段玉姝笑盈盈的上前挽住馮欣悅的手，關(guān)心的道“孩子還好罷？你如今這身體可不一般了，要萬事小心纔是。”
“謝姐姐關(guān)心。”馮欣悅也是嫣然笑道“今日我看天兒還好，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
段玉姝挽著她進(jìn)了流觴亭，早有小宮女激靈的上來鋪上了錦墊，二人攜手坐下。馮欣悅已經(jīng)快有了六個月的身孕，肚子也像是揣了一個皮球一般。
“悅兒，這幾日孩子沒有鬧你罷？”段玉姝此時就是一個關(guān)心自家姊妹的好姐姐，關(guān)切的望著她的肚子道“這幾日休息的可好？”
“孩子倒是很乖。”馮欣悅目光溫柔的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手輕輕的撫著，道“他很少鬧騰。”
“那就好。”段玉姝拿起紫砂茶壺，親自斟了一碗茶遞給馮欣悅“妹妹嚐嚐這普洱，我覺著這口味還好。”
馮欣悅點點頭，接過來，淺啜了一小口，揚(yáng)脣笑道“果真不錯。”
“對了姐姐，我方纔過來看見姐姐自己坐在這裡，似乎是有什麼心事？”馮欣悅想起方纔在不遠(yuǎn)處看到段玉姝獨自坐著閉目養(yǎng)神，仔細(xì)看去還是能發(fā)現(xiàn)她低落的情緒。
“沒什麼。”段玉姝自然是不能說出心中所想，就是透露一丁點兒都會引來大麻煩“只不過是感嘆這初冬，連秋末僅剩的一丁點兒色彩都落盡了。倒是荒涼的緊。”
“世間萬物本就是如此，春生冬滅，姐姐何須在此傷懷？”馮欣悅不以爲(wèi)意“再說了，到了深冬，也是那梅花開放的時候了。”
“是啊，那梅花自然是香遠(yuǎn)益清，香自苦寒來麼。”段玉姝微笑著點點頭“妹妹說的在理，倒是我胡思亂想了。”
“姐姐，聽說皇上已經(jīng)把佈置冬至宴席的事交給姐姐了？姐姐現(xiàn)在可是個大忙人了。”馮欣悅笑道“不知又多少人羨慕姐姐呢？”
“你這個丫頭，就會打趣我是不是？”段玉姝無奈的笑笑“不過是一次尋常的宴席罷了？操心費力的，哪裡值得羨慕了？”
“姐姐，話可不能這麼說。”馮欣悅四周看了看了，才又壓低了聲音道“往日這些事情全都是賢妃和淑妃來辦呢，而今年卻特意交給了姐姐，這還不能說明什麼？”
“能說明什麼？”段玉姝搖搖頭，對上馮欣悅雖是笑著但暗含打量的目光，笑道“不過是費力不討的事，而且我有什麼不懂的，還少不得要去請教二位娘娘。”
“姐姐，你還記得嗎？悅兒可是早就說過，姐姐定然非池中物。今日看來，此言不差。”馮欣悅似是毫無芥蒂的笑著“果真沒錯，沒準(zhǔn)兒，皇上已經(jīng)看好姐姐成爲(wèi)後宮之主呢？”
“悅兒，這話可不能亂說。”段玉姝倒是毫不動心，她知道馮欣悅是在試探自己有多大的野心“但求這宮中還有我的一隅讓我偏安也就罷了。別的，我是不敢想的。”
“但不成姐姐還和悅兒見外不成？”馮欣悅微微嘟起嘴，有些不悅的道“我對姐姐可是實心實意的呢。”
“好了，都是要做孃的人了，還是這麼的孩子氣。”段玉姝看著馮欣悅這久違的撒嬌的表情，好笑的道“好了，我哪裡不把你當(dāng)自家的姐妹了？”
“姐姐，我們聯(lián)手，定然能讓賢妃和淑妃徹底沒有再出頭之日。”馮欣悅湊近段玉姝耳邊道“倒時候姐姐執(zhí)掌後宮，妹妹甘願爲(wèi)姐姐的副手。”
“悅兒，跟你交個底兒罷。”段玉姝收起笑，正色道“我說我並無上位之心，你也是不信的。我還是貴人的那三年，被錦妃整成什麼樣子，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從此，我也不可能再放下讓自己安身立命的權(quán)勢。但是我也並無一定要成爲(wèi)後宮之主的意思。”
“姐姐，你——”馮欣悅有些急了，還想再勸，但是段玉姝把她打斷了。
“悅兒，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倒是你，最是個聰明伶俐不過的，那個位置，也許是更適合你呢。”段玉姝微微笑著“若是有一日你登上了那個位置，姐姐一定會支持你的。”
“姐姐，話說到哪裡去了。”馮欣悅並不接話，而是摸著自己的肚子，聲音中頗有些悽切道“只要是他平平安安的，我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我想著，只有姐姐的孩子能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才能保住他的平安罷。”
“妹妹言重了，熙兒我看倒並無此意。我的意思，也是願意他遠(yuǎn)離這朝中的紛爭，做個閒散王爺也就罷了。”段玉姝想起唐子熙，眼角眉梢都流露了出柔情，“咱們做孃的心。日後他們?nèi)羰悄荏w諒一二，倒也就滿足了。”
“誰說不是呢。”馮欣悅也笑著接過話來，只是心中仍然不豫。此番試探，這段玉姝不知真心還是假意，口風(fēng)倒是緊得很，不露一點。
段玉姝自然知道馮欣悅此番用心。她也清楚，馮欣悅一直覬覦那個位置，只是到時候花落誰家，憑的就是各自的本事了。她們現(xiàn)在暫時可能是同盟，但是今後的鬥爭，可就在二人之間了。
流觴亭中言笑晏晏的二人，各懷心思。從來都是，人不爲(wèi)己，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