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萊特吧。”

穿著白西裝的萊特溫文有禮的笑著，從服務生那裡端起一杯香檳來：“我是美國大使館的商務參贊，倒是很少在這種場合裡，會見到中國的軍人出現。”

山諾只是不懂阿拉伯語，出過國留過學的他肚子裡並不缺少洋墨水。

萊特的自我介紹剛剛結束，他和張紹忠就已經知道了肯特爲什麼會對兩人這麼敏感。

原因很簡單，替休斯公司向科威特施加外交壓力，導致伊拉克、科威特和中國三方聯合開發要地防禦系統項目流產的就是這個美國駐科威特使領館的商務參贊萊特。

這段時間以來，科威特從對這個項目躍躍欲試到不聞不問，態度來了個179°的大轉變。唯一的原因，就是美國大使館對這個合作表達了強烈的干涉傾向。

別看科威特是一個“發達國家”，人均財富在世界排名相當靠前。但在政治、軍事、外交種種領域，受到美國的影響甚至操縱，和沙特兩國乃是美國操縱世界石油市場的兩隻手。

這樣的政治現實下，這個國家怎麼有底氣對美國說出一聲“不”呢？

山諾和張紹忠這段時間以來，爲了推進三方合作上下奔波、輾轉騰挪，這些努力全都看在萊特的眼裡。cia送到他手裡，關於兩人的資料能裝滿一個保險櫃，他們各個角度的照片萊特都已經記在了腦袋裡。

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眼，萊特就已經確定了兩人的身份。

而同樣的，萊特剛剛表明身份，山諾和張紹忠也就知道了萊特恐怕是來者不善。

“萊特先生，要替主人將我們趕出去嗎？”山諾抿著嘴角，目光宛若實質的射到了萊特的身上。

“不不不，我是美國使館商務參贊，在這個酒會上是客人。”萊特自信的笑著，對山諾的目光視若無睹。他晃了晃手上造型修長剔透的酒杯，誘惑而驕傲的說道：“怎麼樣，來一杯？意大利星空莫斯卡託白葡萄酒，在中國不太容易能喝的到吧？”

“中國也有葡萄酒的，我們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就已經在喝葡萄酒這件事上有很深的研究了。”

山諾對萊特的驕傲嗤之以鼻，從旁邊的服務生盤子裡端起一杯香檳酒來，輕輕的搖晃了一下，觀察著酒杯裡顏色誘人的液體。不過他卻沒有品嚐杯中的美酒，而是轉身將酒杯又放回了服務生的托盤裡。

“萊特先生大概是比較喜歡這種軟綿綿甜滋滋的味道，可惜，我卻喝不慣這些低檔的飲料。”

“什麼？”萊特像是想笑卻不忍心刺激山諾的自尊心一般，半笑不笑的說道：“山諾團長，知道你剛纔手裡那杯酒的價值嗎？它大概相當於你擔任團長一年的薪水——或許還不夠。”

“這個嘛，我聽說法國有一種礦泉水，名字叫做依雲吧？”山諾像是什麼都不懂似的，探尋的看向萊特，問道：“在國外是不是普通人也不太能喝得起這種飲料？”

萊特有些疑惑的看著山諾，不明白他爲什麼把話題偏到了這個方向來，不太積極的回答道：“呃，不錯，依雲是礦泉水裡比較有名氣的品牌了。不過離奢侈品飲用水還有不少的距離，只是普通飲用水中的高端品牌而已。”

“據說它的水來自阿爾卑斯山，怪不得價格那麼昂貴。”山諾撇撇嘴道：“然而對我來說，依雲這樣的礦泉水我甚至可以用它來燒水做飯，甚至是洗澡。”

“你在開玩笑嗎？兩美元一瓶的依雲你用來洗澡？”

萊特明顯是一臉的不相信，搖頭道：“據我所知，中國軍人的待遇並不怎麼好。何況依雲是法國品牌，需要進口的礦泉水，中國的外匯似乎消費不起這種產品。”

“哦，我說的意思是，相對於依雲這種礦泉水來說，我喝的可比這個要好多了。”山諾搖頭道：“依雲不過是阿爾卑斯山山腳下的一個小鎮，而我最喜歡喝的礦泉水，則是來自喜馬拉雅山脈海拔4900米的雪山之上的雪水。不僅純淨無污染，文化品牌形象高大。有的時候——我的洗澡水，甚至是由幾百上千年前就已經存在於雪山上的冰芯融化而成的。”

山諾眨著眼睛，笑道：“怎麼樣，萊特先生覺得和喜馬拉雅雪山上的雪水相比，什麼依雲或者星空葡萄酒又算的了什麼？”

萊特的腦袋有些宕機，要說山諾是土包子吧，但喜馬拉雅山上封凍上千年的雪水還真就是比什麼依雲礦泉水或者星空葡萄酒逼格高到天上去了。

可要說他是什麼高端人士——開什麼玩笑，每月收入五十美元的高端人士？時尚界聽到這話，非得把他吊路燈不可。

cia再怎麼神通廣大，畢竟也只能拿到山諾和中國商務代表團出國後的情況。至於說山諾本人在國內的情況，不是拿不到，但情報成本就太高了。

難道說，這個中國軍人，真的在海拔4900高的雪山上駐守過？

萊特不由肅然起敬，或許正是這樣的精力，塑造了他百折不撓的精神吧！

“萊特先生如果沒有事情的話，抱歉我就不奉陪了。”山諾看著正在發呆的萊特點了點頭，從他的身邊繞了過去。

“哎，山團長，你在昆木加哨所呆過？這可新鮮了，就是昆木加哨所用水，也沒有什麼千年冰山雪水吧？”

張紹忠有些驚訝的低聲問道，昆木加哨所是中國海拔最高的邊境哨所，海拔高度4900米。在軍區選派駐守的士兵裡，只有最意志最堅定、最能吃苦的戰士纔會被派往昆木加哨所。

當然，昆木加哨所用水雖然也是就地取材，但千年冰芯都需要用專業設備才能採集。真的打出冰芯來也是科研人員用於研究千年前的氣候和環境，怎麼可能用來給山諾洗澡？

“我瞎掰騙那鬼佬的……”

山諾揹著萊特，臉上都快樂成了一朵菊花：“我要上過昆木加哨所，這身肉早就減下去了！趕緊走，找到科威特的王室，這是咱們最後一次機會了。”

山諾和張紹忠走的遠了，這纔有美方的工作人員向著萊特跑了過來。

三十多歲的萊特，家族裡幾代人都是職業外交官。和那些用錢買來的、或者憑藉和總統的關係而擔任大使的人不同。他的家族交給他的政治資源相當豐厚，否則是不可能在科威特這樣關係到美國全球戰略佈局的關鍵國家擔任商務參贊的。

“萊特先生，要不要讓人去將那********人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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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萊特臉上重新綻放起笑容來，他看了看手上的香檳酒，將它塞到了一旁的服務生手上，揮了揮手：“讓他們去吧，說實話，我有點喜歡上這********人了。”

走進酒會的主場，山諾和張紹忠感覺自己有些眼睛不夠用起來。

就不提那些酒池肉林般讓人垂涎欲滴的美味，或者是如夢如幻的燈光特效和噴泉水池，以及周圍人羣中不時響起的一片片熱鬧的笑聲和歡呼。

只看酒會正中噴泉的中央，一羣似乎是從美國來的青春少女偶像團體，正彷彿是在拉斯維加斯的舞臺上，盡情的迸發著自己的青春熱情，無盡的舞動著自己充滿了活力的胴體。

單是這麼一手，就讓山諾和張紹忠感覺闖入了一個完全不屬於他們的世界一般。

奢靡，享受，挑逗甚至是曖昧。鼻腔裡充滿了美酒、美食的香味，眼睛裡看到的是五光十色的迷離夢幻，耳朵裡聽到的是長吟暢笑。

沒有經歷過的人，是很難想象這樣的酒會，彷彿就是要滿足人的一切慾望一般。

“我說張局，我怎麼記得科威特不是禁酒麼？來的時候，外事培訓還說科威特甚至是禁止音樂的？”山諾的眼睛目不暇接，隨口向張紹忠問道。

“我說山團長，有一點你忘了。”張紹忠好不容易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搖頭道：“你對一個君主制國家的法律規定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說的也是，州官放火百姓點燈啊！”山諾瞭然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像是有些說不清對這個國家的感覺。

“咱們怎麼去找皇室人員？”張紹忠左看右看，周圍的人不是穿梭來去伺候人的黑人服務生，就是西裝革履的歐美白人，或者便是穿著傳統服飾的科威特人。

他們兩個穿著軍裝的中國人，簡直就好像一羣駱駝裡混進了兩隻熊貓那麼顯眼。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身後卻突然響起了好不容易甩掉的萊特的聲音。

“你們要找誰，薩巴赫首相如何？”

山諾和張紹忠連忙回身，果不其然，萊特身邊帶了一個人，又大步走了過來。

“薩巴赫首相是薩巴赫三世埃米爾的弟弟，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你們想推銷中國的那套要地防禦系統，找他是最有效的。”

山諾有些懷疑的看著萊特，警惕的問道：“萊特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幫我們引薦薩巴赫首相？我不太明白，你爲什麼要幫我們的忙。”

“這是幫忙嗎？”萊特聳了聳肩，無辜的說道：“不，我只是有些厭倦和你們的這個遊戲了。不得不說，二位是值得尊敬的對手。不過這並不是我幫助你們的原因，我只是想讓你們徹底死心而已。”

“我替你們引薦薩巴赫首相，如果你們還是說服不了科威特人，就請二位回去中國吧。”

萊特淡定的看著山諾和張紹忠，問道：“怎麼樣，中國軍人不會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吧。”

山諾和張紹忠對視一眼，只好點頭道：“好，就聽萊特先生的意見。”

山諾和張紹忠跟著萊特找到薩巴赫首相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酒會的食物已經差不多是杯盤狼藉，漂亮的姑娘們和來客也都已經各自散去。

未來的薩巴赫四世此時正坐在一張露天的寬大沙發上，喝著不知名的飲料，看起來似乎滿臉疲憊。

作爲埃米爾的親弟弟，王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薩巴赫首相顯然是相當受到薩巴赫三世埃米爾的信任，而且在絕大多數政事上能夠發揮自己的影響力。

相較於沙特那些莫名其妙的同行們，薩巴赫首相顯然要有責任感的多，差不多可以得到一枚“正常人勳章”和“五一勞模獎章”了。

“是萊特先生啊，希望今晚的酒會能讓你玩的愉快。”

薩巴赫首相見到萊特，高興的親自站了起來迎接，一點首相的架子都沒有。不過當然，這樣的表情只有極少數人能夠享受的到。從周圍人恭順而謹慎的動作間可以看出，這位首相平日裡一準是充滿了皇室威嚴的。

“尊敬的首相，抱歉打擾了。”萊特撫胸鞠躬，禮數周到。

“不需客氣，萊特先生。”薩巴赫首相一舉一動很是充滿了皇家風範，從容優雅的示意他坐在自己旁邊：“使館最近的工作還順利麼？有什麼需要我的幫助？”

薩巴赫首相雖然對萊特表現出很親切的樣子，但是從骨子裡畢竟雙方身份差距不小。前面的禮節盡到、表現出對美國人的重視，轉頭卻連多餘的寒暄都沒有，直接就進入了正題。

“感謝首相的關心，使館的工作很順利，我國商人在科威特感受到如同在美國一樣的重視和尊重。”萊特打了兩句外交辭令，沒有再多浪費薩巴赫首相的時間，直奔主題道：“我想薩巴赫首相對最近科伊中三方開發要地放空技術的項目應該有所耳聞？我希望能夠就這件事情，和薩巴赫首相做一個最終的落實。”

“沒有什麼好談的吧，我們已經終止了這個項目。”薩巴赫首相連想都沒想，顯然對這件事情爛熟於心。

山諾和張紹忠這段時間跑上跑下，把能見的科威特政府部門官員都見了個遍。雖然對他們的毅力表示敬佩，但項目的進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話是這麼說，但薩巴赫首相這個級別的官員，卻不是山諾和張紹忠能夠見到的。

如今薩巴赫首相對沒見過當事人的一個項目如此熟悉，由此可見科威特方面並非對項目真的就像他們說的那樣沒有興趣。

這也是萊特臨時起意想要安排這次會面的一點原因，與其讓中國方面還這麼不知疲倦的撐下去，不如儘快將人趕走的好。

美國誠然能算得上是科威特的太上國，但休斯公司卻不可能無盡的借用這種美國對科威特的影響力。

從伊拉克單方面接受聯合國停火決議以來，現在兩伊戰爭似乎已經走到了尾聲。然而作爲一家軍火企業，休斯公司對戰爭形勢的研究是超乎想象的深入。

和胡文海做出的判斷一樣，戰爭陷入僵局之後，伊朗現在能夠拿出了的手段已經相當有限。

在伊朗也同意停火決議之前，必然要兩伊雙方都流乾最後一滴血。從兩伊過往的操守來看，這兩個國家都是什麼都能幹的出來的政權。爲了奪取一丁點利益，絕不吝於突破任何下限。

有襲船戰珠玉在前，襲城戰爆發的可能性，至少高於80%。

科威特作爲一個小國，與伊朗隔海相望。能夠像今天這樣的紙醉金迷，依靠的就是伊拉克這個世俗盾牌，阻擋了伊朗向外輸出極端宗教勢力。

在科威特的國防戰略中，支持伊拉克對抗伊朗是一個堅定的方向。現階段科威特所以能夠對三國合作表示拒絕，也是因爲伊拉克本身並沒有表達出強烈的意願。

然而如果襲城戰爆發，伊拉克必然會對伊朗施加巨大的壓力，促成三國合作開發項目。

在此之前，萊特必須想辦法把最關鍵的中國徹底踢出局，到時候伊拉克要麼求告無門，或者就只能購買休斯公司的高價貨。

萬萬不能讓中國方面堅持到襲城戰爆發的階段，這是萊特和休斯公司共同認定的策略。否則到了襲城戰階段，中方的存在將是極大的變量。

萊特見到薩巴赫首相的態度，微微一笑，說道：“科威特雖然終止了這個項目的合作，不過中國方面似乎不太任何這個結果，始終還在努力推動。像今天的酒會，正巧我就碰到了中國方面的軍方人士，似乎想要借這個機會和薩巴赫首相見面。”

“哦？”薩巴赫首相像是有些不耐煩，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情緒，皺著眉道：“見面就不用了，有什麼問題讓他們去和政府的官員溝通吧。”

說實話，薩巴赫首相確實沒有見山諾和張紹忠的必要，又沒有見他們的心情。他們兩人，不過是一個團長、一個研究員，怎麼可能和一個發達國家的首相相比。

身份的差距，有一個印度洋那麼大。

然而在身份的差距之下，薩巴赫首相心裡煩躁的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對國事不能獨斷自理的煩躁。

三國合作開發項目的開始階段，科威特對項目是很有興趣的，三方接觸和談判的進展可謂一日千里。後來科威特的態度突然發生179°的大轉彎，純粹是因爲美方表達了強烈的干涉傾向。

美國人的態度不改變，薩巴赫首相就不可能鬆口。簡單的說，中國人找錯了對象，薩巴赫首相在這件事上身不由己。

這對一個國家的領導人來說，薩巴赫首相心裡當然不可能舒服。可既然不能對美國人發這個脾氣，他也只能對中方代表來一個眼不見爲淨了。

萊特向站在薩巴赫首相警衛圈外面的山諾和張紹忠笑了一下，得意的說道：“兩位也聽到了，薩巴赫首相既然不想見你們，中國的朋友就請先離開吧？”

“首相先生，我是中國解放軍的一名團長，這次擔任促成三國聯合開發要地防禦系統的談判任務。”山諾站在警衛圈外面，目光盯著薩巴赫首相，炯炯有神，用英語說道：“實際上，科威特可以選擇的道路很多，要地防禦系統對科威特來說並非必須。以科威特的地理環境，威脅只來自面對伊拉克和沙特的入侵。但這兩國如果想入侵科威特，實際上要地防禦、不，科威特整個國防建設再擴大十倍、裝備再多先進的武器都沒有用，這便是小國的悲哀。”

“你太無禮了！”聽到山諾的話，薩巴赫首相身旁的工作人員激動的站起身來，大聲的向他呵斥起來。

“科威特在兩伊戰爭中對伊拉克的資助，難道是因爲伊拉克在進行一場正義的戰爭嗎？”山諾對其他人的反應視若無睹，只堅定的看著薩巴赫首相的眼睛，說道：“科威特人明白，伊朗的宗教勢力對世俗政權是一種威脅，只能藉助伊拉克來充當抵禦它的盾牌。將一國安危寄託於另外兩個國家的戰爭，這在我們中國的歷史上也曾經出現過。日本和俄國之間曾經在中國的土地上爆發了一場戰爭。我們中國人當時的統治者把國家的希望寄託在這兩個國家的戰爭上，但結果歷史證明了任何一方勝利，對中國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因爲中國在二十世紀初，不僅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軍隊，更沒有武裝軍隊的工業技術。兩伊戰爭、或者任何一次現代戰爭都已經表明，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依靠進口軍火武器來實現國防的自主和國家的獨立。三國合作開發要地防禦系統這個項目，是西方國家絕不可能提供給科威特這樣的條件的。不僅成本低廉、服務可靠，更關鍵的是我們願意與伊拉克和科威特兩國毫無藏私的分享這些技術。“

“薩巴赫首相應該對此非常清楚，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不會再有像中國一樣能拿出這樣的條件。科威特政府，難道真的要放棄這樣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