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升打開書本,看了幾行,但上面的字就是抗拒進入他的腦子裡一樣,令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看了什麼,他又重新從頭看了一遍,嘗試幾次,但得到同樣的結果,他只能將書本合上。這是一種急躁、不平靜的心情造成的,他甚至會因此而失眠。自從李雲鋒的事件之後,江嘉升經常遇到這樣的煩惱。曾國勇和馬局長口中的“小人”、“螻蟻”從他腦袋裡重複地出現。惡毒的事情從他們的口中說出,是多麼的安祥平靜,就像和家人商討晚餐吃什麼飯菜一樣平常,江嘉升一想到這些就不寒而慄。這一切都令江嘉升想起來害怕,雖然那是對待李雲鋒的,或者稱爲李雲鋒這種階級的人,而江嘉升自己以前不就是這個階級的人嗎?他慶幸在此之前沒有得罪過像曾國勇或者馬局長的這類人。而最令人不安的是現在自己已經從類似李雲鋒這類人變爲曾國勇、馬局長這類人,還完成了將李雲鋒送入監獄這種惡毒的事。這讓江嘉升心情煩躁、疲憊不堪。
李雲鋒的家人帶來的感謝禮物還放在那裡。他們家遇到不幸的事,爲了不失禮,卻在“恩公”面前強顏歡笑。江嘉升想到他們的笑臉就覺得氣憤和愧疚,他又看了看他們帶來的禮物,他忍無可忍,命令管家扔了出去。
“你最近明顯是愁容滿面,疲憊了很多,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樑思因看到江嘉升的樣子,說道。
一方面,江嘉升並不想將自己負面的情緒傳遞到孕婦的身上;另一方面,他覺得這種事並不適合講給她聽。他故作歡笑地說道:“並沒有什麼事情,只是太多事情要做,自己有點累而已。”
樑思因挺著大肚子,緩慢地走到沙發旁邊,坐下,肚子使她行動不便,動作緩慢。她是個敏感的人,很容易就感覺到江嘉升只是在敷衍自己。她說道:“我不想猜測什麼,但一個人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如果憋著只會造成更不開心,甚至崩潰或生病。你是個耿直的人,第一次見你就能感覺得到,我願意當你的聆聽者。”
樑思因的話使江嘉升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是的,樑思因說到了他的困境,他需要傾訴,需要一個聆聽者。以前在南州,李雲鋒就是他的一個聆聽者,可這樣的一個聆聽者,卻被他親自送入了監獄。
樑思因心裡帶著期望看著江嘉升。
“呵呵...”江嘉升苦笑著說道,“聆聽者,曾經一個肯聽我傾訴的人卻被我親自送了監獄。”
樑思因平靜的看著江嘉升。
“他可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啊。我們是同一類人,都是‘小人’,都是‘螻蟻’。”江嘉升接近崩潰地說道。
樑思因安祥地看著江嘉升,就像一個慈母看著自己的孩子,她說道:“加油,繼續說,將內心的不開心說出來,我會保守一切秘密。”
“我們的命怎麼就那麼不值錢,我說我的朋友爲什麼要來北川,還跟我一開口就要五百萬,好好的呆在南州生活不好嗎?朋友我是身不由己啊。我竟然親自將他送了監獄。真可笑,我不也是‘小人’,我不也是‘螻蟻’。我竟然將我的同伴送入了監獄,他們還想要他的命。”江嘉升情緒接近失控。
樑思因猜想著事情的脈絡,她安慰地說道:“你是個誠實的人,這並不能怪你,你一定是身不由己。”
“這當然是我的錯,當然是我的錯,肯定還有其他解決辦法的,可我當時沒想到。這是我的錯,我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來到這是非之地。”江嘉升大聲的說道。
“肯定還有其他補救辦法的,爲什麼不想想補救的辦法。先安靜下來,好嗎?我的朋友,慢慢安靜下來。”樑思因說道。
“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人已經進去了,十年,十年啊,出來可能他已經瘋了,或者傻了。想想真可怕,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造成的。最可笑的是他還感謝我,他的家人還對我感恩戴德。多麼可笑,多麼可怕。我...我...”這次江嘉升徹底崩潰,痛哭了起來。
樑思因並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她站起來,緩慢的走到江嘉升旁邊坐下。像慈母撫摸兒子一樣,撫摸著江嘉升的肩膀,她說道:“我的孩子,誰都有犯錯的時候。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不是嗎?”
樑思因的安慰起到了奇效,江嘉升從痛哭變成了抽噎。他看著樑思因說道:“我...我...不能...事已成定局...我沒有任何辦法。”
樑思因看著江嘉升說道:“放心吧,時間會給你答案的。你只需要平靜的等待,有一天會有辦法的。”
江嘉升想擁抱樑思因,可是看到她挺著大肚子,他打消了念頭,只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就這樣手握著手,在沙發上坐著。沉默一段時間後,江嘉升情緒變得穩定下來。然後江嘉升毫無顧慮地將事情經過告訴了樑思因。
類似的事樑思因在曾國勇那裡聽過,但曾國勇表現的是理所當然,而江嘉升卻充滿了愧疚感。在她的心裡,江嘉升的表現纔是正常人應該有的表現。曾國勇那居高臨下的感覺令人生畏。但做爲一個即將成爲母親的人,她心裡依然安祥平靜。江嘉升的手讓她感覺到可以依靠的感覺,但當這個念頭出現時,她馬上嘗試著想其他的事,故意將這個念頭壓制下去,她撫摸著肚子,彷彿在提醒自己這纔是自己的重點。
雖然將內心的事情傾訴出去之後並不能改變任何事實,但江嘉升心情、情緒都變好了,彷彿獲得了新生一般。他感激樑思因的傾聽,現在他已經把她當作自己知心的朋友。
但有時江嘉升不能隱藏“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快感,虛榮給他帶來的快樂。自從北上北川,他就體驗到了這些以前體驗不到的東西,它們就像魔鬼,在江嘉升心裡轉來轉去。江嘉升想逃避,但它卻就在那裡。是的,他知道,他也有曾國勇、馬局長這類人的一面。但他極力隱藏和排斥這一面,所以他沒有和樑思因說起關於這方面的內心感覺。李雲鋒的事他深感內疚,或許僅僅是因爲對方是他曾經的朋友,曾經願意傾聽的朋友。他心想,如果是換成別的人,或許他會選擇讓對方消失,這與馬局長的第一次建議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