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平定在進入了定武二年夏季之中似乎一直波瀾不驚,天下人都認爲大周統一天下是很正常的,各地對此的反應無非就是各地主官紛紛上表祝賀皇帝陛下一統天下,此外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忙公事的忙公事,商業也再一次繁忙起來,畢竟原來江南實際控制在李唐手中,要做南北的生意還是受到了侷限。
現在可好了,天下歸周,南來北往的生意都能夠暢通無阻,加上實際的戰亂也正式結束,從安祿山起兵以來三年多席捲了整個大唐的戰事完結了,大戰之後人心思定,覺得此時的安定簡直是最可貴的東西,所有百姓的服從性也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正所謂打亂之後必定是大治,只要統治階層沒有出現重大的決策失誤,那麼整個國家的興旺繁榮是可以預期的。
一匹快馬正在官道上疾馳,馬上的騎士身穿皮甲,外面罩了一件紅色的馬甲,這是加急信使的標誌,戰馬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匹了,換人不換馬的疾馳令這個相貌不似漢人的騎兵也滿臉雜亂的鬍子,人看上去也憔悴得很,不過長安就在眼前了,這名從安西一直奔馳了幾千里路的騎兵也露出了高興的表情,任務就要完結了。
在這名送信騎士踏上長安著名的朱雀大街時,從東邊進入長安的一隻車隊也踏上了朱雀大街的街道,這支隊伍非常奇怪,護送隊伍的士兵至少有五千人,在長安門外四千人分散到了長安城外四座衛城的東衛城裡面,還留下了一千護送的騎兵進城。
要知道外來的部隊想要進入長安城,超過五百都不行,更不要說這些騎兵一看就是百戰精銳的模樣,當時城門的督門守將當然不敢放這些騎兵入城,直到在這隊騎兵主將的要求之下到安慶宮請了聖旨,才讓這隊騎兵進城。
門口看著那高大強健的戰馬排著整齊的隊列進城,雖然爲了表示安全,所有的騎槊的鋒刃都用一塊黑布包住了,但是騎士身上那種彪悍的殺氣卻是怎麼也包不住的,督門守將是值日城門的將領,相當於旅帥的官職,手下五百士兵,長安的禁軍一半是原來的唐軍降兵組成,不過是行使諸如守城門,白天巡街等職責。
真正能戰的李佐國手中的精銳,卻是在皇宮和城外各有一部分,一月一次輪換,那些精兵纔是長安城的主要防衛力量,平時除了皇宮站崗之外,還負責長安城周邊的防務,這些打仗如同吃喝睡覺一般自然的精兵,探哨甚至跑到了潼關下面,要是真的這隻隊伍是沒有經過李佐國同意的,那麼根本到不了長安城下就會被禁軍在外面阻截了。
守門的守將姓趙,看著那明顯比自己手下要彪悍得多的騎士入城,眼中閃爍的全是火熱,身邊站著的一個隊正看著這些目不斜視的騎兵,酸溜溜的說道:“可真是神氣,也不知道宮中怎麼想的?這一千上過陣的騎兵要真在城中鬧將起來,可不得了。”
趙姓守將轉頭橫了一眼這名隊正:“胡說什麼,剛纔這隻兵馬派來的人說得很清楚,這是聖上專門交代的,不是聖旨也來了,這是前將軍的手下,領兵的是吳將軍。”
那隊正一驚,問道:“是跟隨聖上破洛陽的吳氏雙雄?”
“正是,吳震吳烈兩位將軍現在是跟隨前將軍李護,前幾天不是有消息江南已經定了嗎?兩位吳將軍爲了能夠參加前將軍的滅國行動,身爲騎將居然去做了步軍將軍,現在迴轉長安,我估計多半是有什麼重要俘虜押送。”趙姓守將摸著下巴說道,此時正好有幾輛遮掩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在這隊騎兵的保護這下經過城門,站在城門口聽到了趙姓武將話的一衆武官都恍然。
先前說話的隊正瞪大了眼睛,說道:“莫不是原來在長安的那位?”
趙姓武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道:“莫亂說,這些事情豈是我們這些小小守門軍所能知道的?”然後環視了一圈罵道:“你們這些倒路屍,還不散了,城門口不用站了?全給老子滾開。”
身邊的官兵鬨然散了,門口輪到站班的兩百多官兵倒是沒有守什麼影響,反而被這些騎兵精銳激發了點銳氣,都站得筆直,想顯示自己也是精兵的模樣,一千騎兵行進得比較快,堵住的門洞也很快在騎兵進城之後恢復了車馬來往的繁忙景象。
那名安西來的騎兵此時正在安慶宮旁一座巨大的官衙內廂房中等候,這裡是李佐國立國之後成立的軍機處,軍機處沒有直接調兵的權力,是將天下所有軍機彙總,交由各個參軍室分析,得出最佳的解決辦法之後再提交上去,現在領軍機處最高長官的是定西公李躍行,李躍行兼的頭銜太多,其實軍機處真正負責的是四大副職,李歸仁爲首,領軍機處青龍衙主官,然後是劉越、高成峰、李國端,這三人都是李白的十八弟子之一,算得上是李佐國的親信,分領白虎衙,朱雀衙和玄武衙。
所有的軍校出來的預備軍官,至少要在軍機處擔任參謀一年以上,纔會被派出領軍成爲武將,因此軍機處也被稱爲大周預備將軍搖籃,李歸仁自降了李佐國之後,手下部隊在洛陽進行整編,包括了兩胡部族戰士,李歸仁也老老實實的呆著,每天在軍機處報到,大周軍機處的新鮮玩意可讓李歸仁大開了眼界,可真是讓李歸仁兵權被收之後的失落心情得到了最大緩解。
此時坐衙的正是李歸仁,很快那名傳令的騎兵就得到了面見的機會,一名軍官模樣的人將這名騎兵帶至正堂,報了名字之後進到堂中,李歸仁在上面就問道:“你帶來的信件吾已看了,你具體說說現在達倫關是什麼情況,段將軍可還有什麼話沒有?”
那信使說道:“將軍,達倫關現在因爲吐火羅的部隊的集結,已經閉關備戰,不過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現在情況不知道,一月以前吐火羅連同小勃律、達落等十八國,要求要在安齊斯關和達倫關之間新建一城,此時段將軍直接拒絕,於是吐火羅就要求上書大周皇帝,請求準許建成,但卻私自集結兵力,於是段將軍就馬上準備迎戰,纔派屬下前來報信,相信後面的信使很快就會源源到來。”
李歸仁聽了之後閉目沉思,一會睜眼說道:“好,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等那名信使出去了,李歸仁對左右說道:“給我換官服,我要進宮回報聖上。”
李歸仁到了安慶宮求見李佐國,卻看到了安慶宮門前正排的整整齊齊的一千騎兵,李歸仁一問,才知道是吳烈手下的騎兵,一個小金錠遞給了門口傳話的宦官,那宦官笑著說道:“李將軍,這是專門送重要人物來見聖上的,恐怕您得等一等了,您的牌子灑家給遞進去了,先在偏殿這裡等著,聖上肯定要見您的,這不叫灑家來帶李將軍進去。”
李歸仁何等樣的人,這點點線索就知道了來的是何人了,於是含笑點頭,隨這宦官進攻去等候李佐國召見了。
含元殿中,李佐國身穿黃袍高高坐在龍椅之上,殿中沒有什麼旁人,只有鄭春雲站在李佐國身邊,殿門口一隊侍衛挺立,殿內顯得空蕩蕩的,李佐國下面不遠處,兩個人正低頭站立,兩人身上的衣服材料都不錯,但是卻是常服,也乾乾淨淨的,但是總是透出一點悽惶。
站在左手的一人年紀較大,露出頭上紗帽的頭髮卻是白了大半,而他身邊站立的那人也是顯得比較蒼老,臉上皺紋不少,頭髮也是花白。
李佐國的表情奇怪,帶著一點怒火、一點不屑、一點憐憫,還有一點悵然,年老的那人突然擡起頭來,對李佐國顫聲說道:“你…你到底要想怎麼處理朕?”
這一擡頭,纔看出這個老人正是唐玄宗李隆基,他身邊的那人卻是唐肅宗李亨,這兩個唐皇此時卻是穿著平民的服色站在曾今的大唐皇宮正殿之中,在李佐國的面前肅立。
“大膽,滅國之人,居然還敢自稱朕,可是不要命了?”鄭春雲對於李隆基可是一點好感都欠奉,直接開口斥責,李隆基此時早就消磨了雄心,只是一個怕死的老人而已,被鄭春雲一喝臉色一邊,縮了縮身體喃喃道:“我…我…我一時失言,請聖上恕罪。”
聲音顫抖依舊,臉上露出了苦笑,卻是怎麼也難以適應從一國之主變成了階下囚的身份轉變,十分的不自然,而身邊的李亨,則是有點脣青臉白,根本沒有說話的勇氣,看來其勇氣連李隆基都比不上,李佐國冷眼看著這大唐的兩代皇帝,眼中的輕蔑之色越來越濃,自己的父親如此英雄,卻是死在了這樣的人手中,真是令人想不通。
李佐國緩緩開口,聲音不大,猶如天上飄下來一般:“李隆基,當年在大明宮中拜見你,朕還是一個小小的五品將軍,大唐正是如日中天,你可曾想過會有今天?你一個安樂皇帝,享受大唐的繁華,那時已經是不問朝政,將長安上下弄個烏煙瘴氣,任用楊國忠奸佞,安祿山起兵反唐,我父李嗣業千里出兵爲你征戰,你卻逼死我父,今日李隆基你可想過怎麼對朕交代?”
李佐國的話平平淡淡,但李隆基的冷汗卻是流了下來,李嗣業的死跟他是有直接關係,越是老了,享受過最奢侈生活的李隆基卻越是怕死,馬上開口辯稱:“當年我也是被楊國忠這奸賊矇蔽,事後也是悔之不已,楊國忠已經被陳玄禮斬殺,我只求聖上留一條性命…嗚嗚嗚嗚。”
巨大的反差令李隆基哭出聲來,七十幾歲的李隆基此時滿臉皺紋滿頭白髮,看上去淒涼萬狀,李亨此時雖怕,但還是踏前一步說道:“聖上,父皇…我父年事已高,當年卻是不對,請念在我對你還不錯的分上,繞過父親的性命吧。”
李佐國看了看李亨,李亨此時也不過五十歲,但是整個人看上去跟自己的父親差不了多少,看來在江南也是整日煎熬,日子不好過,老態畢露,當年李佐國得知了父親的死訊,真是恨不得將這兩父子都千刀萬剮,但是現在看著兩人可憐兮兮的樣子,李佐國頓時覺得意興闌珊,自己的父親可謂英雄,卻是死於此等人之手。
李佐國閉上眼睛,整個大殿頓時沉默了,一股壓抑的氣氛瀰漫,李亨此時也怕將起來,不知道李佐國會怎樣處置自己父子,李隆基年事已高,加上心中驚怕,腿上頓時無力,就想軟倒,李亨連忙扶住父親,祈求的眼神往李佐國投去,李佐國卻是閉眼沉思,根本沒有看到這個眼神。
過了一會,就在李亨越來越扶不住李隆基的時候,李佐國開口了:“雖說李隆基你是害死我父的人,不過要是父親知道我要殺死七十幾歲的可憐蟲,想必也會不高興吧,你們的性命我李佐國不會要,關起來一直到死爲止吧,也讓你們看看,這個國家在我的手中會怎麼樣?”
李佐國做出了這個決定,頓時覺得渾身都輕鬆了,彷彿多年壓在心中的巨石一下移開了,鄭春雲卻是錯愕,小聲在李佐國耳邊說道:“聖上,這李隆基是直接害死老主公的兇手之一,難道不明正典刑?何況當年起兵的理由也是爲父報仇。”
李佐國拍拍鄭春雲的肩膀,說道:“常奴啊,朕知道你一直爲當年父親的死內疚,不殺這兩父子其實也有一部分爲了你,朕殺父之仇尚且可以放下,常奴你難道不能放下心中的包袱?你已經多年沒有笑過了,就連你弟弟娶妻你都沒笑過,其實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讓身邊的人都平安喜樂,常奴,你就像是我的弟弟一般,我不希望你一直背上這個責任,父親當年是盡忠而死,也算是求仁得仁,所以今日我取了大唐的天下沒有愧疚之心,放下這事吧,不然就算殺了李隆基,難道常奴你心中就解脫了?”
李佐國的話令鄭春雲沉默了下去,當年李嗣業恐怕是料到了李隆基要幹什麼,根本沒有通知鄭春雲一聲就出城接旨去了,鄭春雲想到這裡,一擡頭就看到了李佐國看著自己的眼神,沒有一絲雜質,只有單純的關心,鄭春雲這一刻只覺得胸中一股熱流翻涌,頂在了喉嚨處,眼中的淚水一下就流了出來。
李佐國笑了,說道:“你看,你現在纔有年輕人的樣子,不然一天冷冰冰的,哪像個有血有肉的人?李隆基的命就算是換常奴你一個笑的資格都沒有,好了,以後就要開開心心的,這事就算過去了,等下你去安排這兩父子的事情,也不用下在牢中,就在長安找一處地方,讓他們平平靜靜的吧。”
鄭春雲點點頭,把淚水擦了,李亨見李佐國不計較舊事,心中歡喜,突然放鬆下來,就覺得腿也軟了,和李隆基的狀況差不多,兩個大唐的前皇帝歪歪斜斜的就像要坐倒在地,李佐國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指著兩人說道:“前人再英雄,也擋不住後人窩囊,想當年唐太祖太宗是何等英雄,現在不過一百多年,大唐就灰飛煙滅,你們好好生活吧,就當是做了一個夢。”
說罷李佐國不管李隆基父子兩人,直接轉身進了後殿,李佐國快步走向母親所在慈雲殿,聞氏彷彿知道李佐國要來,身穿整齊的太后服侍,所有的宮女太監都沒在房中,李佐國一進門就跪在聞氏面前:“母親,李隆基孩兒沒有殺。”
聞氏點點頭,一把拉起李佐國,說道:“沒殺就沒殺,你做任何事母親都支持,你父親也一樣,就像是你當年在疏勒要去做馬匹生意時一樣。”
李佐國眼眶溼了,抓住母親的手說道:“孩兒從小都讓父親母親操心了,李隆基衣服風燭殘年的樣子,孩兒實在是不想下令殺了他。”
聞氏笑了,摸摸李佐國的頭說道:“大郎就是英雄了得,當年你父親別看一天見到你板著臉,其實心裡美得很,只要回到房中就會自豪的稱讚大郎,說大郎是李家最有出息和想法的人,李家的興旺就在大郎身上了,你父親說對了,你看看,大郎不是成英雄了?還是大周的皇帝了,不殺其實也不錯,畢竟當年你父親也是大唐的臣子。”
李佐國看見母親臉上的淚水,但整個神情卻是出奇的平靜,自己心中也沒有了仇恨,只是一種幸福的滿足感在胸中迴盪,這也是一種解脫,不但是鄭春雲,對於李佐國和聞氏何嘗不是一樣,一時間母子都無話,房中都是溫馨的沉默。
李隆基父子的生死楚天舒曾經和李佐國說過,最好不要將其處死,這樣可以更好的收天下人心,李佐國不是處於這個理由饒過李隆基,而是真正的放下了仇恨,大唐終結了,大周正在崛起,李佐國也想讓李隆基和李亨父子看看,自己能夠將這個帝國帶上怎樣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