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冬。
秦淮河畔。
林閒從碧綠的水中爬出:“得得得得。”
身上的粗布袍子貼身,透過衣服能看到背部肋骨的尖銳輪廓,林閒上下牙牀不停的打架,沒走兩步癱軟在枯黃雜草地上。
林閒是十八子坊旁邊林府的家丁,在普通的農戶家中長大,前段時間老父病重,沒銀子抓藥,只得賣身林府,得了五兩銀子。
“這就是我的葬身之處嗎?”
來到大明十六年了,林閒還是一事無成,今日因爲直視林府小姐被打了二十板子。
寒冬臘月捱了二十板子,對於他這種貧苦人家出生的孩子是致命的。
十六年間,林閒這個穿越者好似受了詛咒一般,每次看到商機,剛有起色,立馬會有不好的事發(fā)生,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用鉤樹葉發(fā)明出洗潔精,還沒開始推廣,就被家中的黃毛老狗喝了,打了三天彩虹泡泡,死在村口的老槐樹下。
死後三天,屍體都不發(fā)臭。
洪武二十年,也是林閒十歲那年,林閒買了些藥材,製造金銀花這種消炎奇藥。
一條街,二百家小販,林閒的攤位在居中的位置,絲毫不起眼。
三個官差從那頭往這頭走,林閒只是擡頭瞟了一眼,官差便惱了:“瞅啥!”
人羣中的一眼,林閒被關入應天府大牢三日。
此後數(shù)年,黃泥脫糖,兩個時辰不到,家中就遭了賊,除了白糖外,家中啥也沒丟。
蝦皮製雞精,雞精買給滿月樓,才得了錢財回本,正巧趕上藍玉回京。一大羣人衝撞過來,林閒被攘擠的人羣堵住,無數(shù)雙手往自己身上摸。
藍玉的馬隊沒見到,倒是身上只剩下一條油哄哄的麻繩,上面串著的銅板,一個不剩。
“唉!”
林閒眼睛越來越迷糊,屁股也越來越痛,屁股開花,又被扔入湖裡,傷口肯定會被感染。
自己多半活不了,如此死了倒也省事,反正幸運女神從來沒眷顧過自己。
林閒漸漸失去意識。
秦淮河上,一艘孤舟緩緩飄來,船頭站著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滿頭華髮,鬍鬚發(fā)亮。
老人背雖微駝,身上卻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尤其是一對眸子,滿目精光。
老人便是大明至尊朱元璋,此刻在目不轉睛盯著林閒的方向。
朱元璋身後跟著一名老儒,老儒順著朱元璋的方向看,也看到了倒在岸邊的林閒,主動打開話匣:“陛下,秦淮河畔,常有打死的家丁沉湖。”
“看那人的裝扮,似是哪家的家丁僥倖不死,從湖裡爬了出來。”
朱元璋聲音平淡:“靠過去。”
錦衣衛(wèi)指揮使蔣獻拱手,身態(tài)極低:“是。”
孤舟靠岸。
幾人來到暈倒的林閒面前,朱元璋身後的老儒看到林閒的面貌,好似天靈蓋被雷劈到:“太……太子殿下。”
錦衣衛(wèi)指揮使蔣獻同樣大吃一驚,話已經連不成一句:“這,這,這怎麼可能?”
朱元璋臉上卻無表情:“不是太子,是虞王。”
虞王?
劉三吾腦袋不同,眼皮往上擡,額頭被擠出道道深刻擡頭紋:“可是,虞,虞王殿下不是薨了嗎?”
朱元璋臉上的表情並無太多動容,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心中如何想的:“咱兒朱標和常家那丫頭將咱大孫送出宮去,養(yǎng)在農戶家十幾年。”
“美其名曰,做皇上太累,只想讓兒子做一個平常人。咱的大孫被養(yǎng)在宮外,咱卻不知道!”
若不是朱元璋去往朱標房間睹物思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記載林閒生活起居的梨園錄,現(xiàn)在還被矇在鼓裡。。
劉三吾心中一咯噔:“竟有此事!”
蔣獻心中同樣一咯噔,立馬跪在地上,腦袋砸地:“陛下,微臣不知此事,不知此人是虞王殿下。”
“若是知道是虞王殿下,微臣絕不敢做出以下犯上的事。”
朱元璋眼角餘光瞥著蔣獻:“你何罪?”
蔣獻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在髮捲,說話直禿嚕嘴皮:“當年,太子殿下成立了梨園衛(wèi),說是這家農戶的孩子日常起居都要上報於他。”
“微臣並未多想,便答應此事,萬萬想不到此子就是虞王殿下。”
劉三吾聽到梨園衛(wèi)三個字,也明白了,他可兼任著梨園衛(wèi)的主簿啊。
咚咚咚。
劉三吾顧不得許多,額頭砸地:“陛下,老臣有罪,太子生前成立梨園衛(wèi),曾命老臣寫下梨園錄,老臣不知此人是虞王殿下。”
“若是知道是虞王殿下,老臣萬萬不會應下此事。”
梨園衛(wèi)之事,朱元璋是知曉得,起初只當做是兒子的戲班子,並未放在心上。
若不是朱標患疾,撒手人寰,朱元璋永遠也想不到,自己一向敦厚的兒子能做出這樣的事。
將自己的大孫送出宮去,並讓劉三吾寫下梨園錄,每日安排錦衣衛(wèi)演戲。
“陛下,虞王殿下受了傷,眼下最重要的是虞王殿下的身子。”
朱元璋龍眉倒豎:“咱大孫那麼多罪都受過,這點傷死不了。你給標兒寫的梨園錄現(xiàn)存何處,全部取來與咱看。”
朱元璋一說話,劉三吾一哆嗦,不敢再接其他的話:“是,陛下,老臣這就去取。”
朱元璋的目光放在林閒身上,目光雖冷,心中卻疼:“蔣獻,將咱大孫送到常升府上養(yǎng)傷。”
常升!
蔣獻目光陡縮,開國公常升是虞王殿下的親孃舅,陛下這是要做什麼?
“陛下,萬萬不可,此事暫不可聲張?”劉三吾去而復返。
“眼下藍玉大案,開國公也有牽連,若是被常國公知道虞王殿下還活著,必然會多心。”
朱元璋盯著劉三吾,不發(fā)一言。
劉三吾繼續(xù)說:“陛下應該三思,虞王殿下萬不可擡往開國公府中,不能被開國公知曉此事。”
朱元璋的目光還在劉三吾身上,好似兩柄利劍。
劉三吾越往下說身上越冷,一擡頭髮覺朱元璋尖銳的目光,腦袋立馬縮回去:“陛下,老臣妄語,請陛下治罪。”
“老臣,這就退下,去擡梨園錄。”
朱元璋還是盯著劉三吾,不發(fā)一言。
本是酷冬,劉三吾已是汗流浹背,不知道該走該留。
良久之後,朱元璋纔出聲:“蔣獻,帶上咱大孫去開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