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死死的盯著被殺的士兵。他不是想多看看解氣,而是因爲,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殺人。他要強迫自己適應,因爲以後,他不但要看到更多的近距離殺人,他自己也要殺人。
大營裡迅速靜了下來。玩雜技的、逗狗的、曬太陽的、睡覺的等等,紛紛站起,一個個忙亂的整理衣服,尋找兵器。
衛青看了一眼四周的士兵,大聲發令:“傳令,全體整隊,要發餉了!”
這個命令極爲有效,一轉眼,所有士兵中能動的都站的整整齊齊,連那些傷兵都紛紛站入隊列。
衛青站在隊前,看著這些士兵,大聲發問:“三個月以上沒領到餉銀的舉手!”所有的手都刷的舉起!他心裡暗暗一驚,接著再問:“六個月以上沒領到餉銀的舉手!”所有的手都舉著,無一放下。
衛青倒吸一口涼氣。
和金帝國作戰三年,這些士兵都至少有六個月沒領到餉銀!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問“自入伍以來沒領到餉銀的舉手”時會有多少手還舉著,但如果全體士兵都有至少六個月沒領到餉銀,還有必要再問下去嗎?
這可是衛青沒有料到的,他本以爲雖然沒領到餉銀的不在少數,但怎麼也不會是全體。真不知道兵部在幹什麼?但此時他怪誰也沒用,只能死撐。
他大聲說道:“本官要給大家發餉,各位可願意多走幾步去領?”
“願意!”全體士兵齊聲回答,人人臉上都現出興奮的神色。不要說多走幾步,就算多走幾十裡也願意。
“好!”衛青把手向金軍營柵方向一指,“你們的餉銀都在那裡!”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你們因爲沒餉銀就不肯作戰是嗎?那麼我告訴你們,金軍營中,劫掠了無數金銀,這些本都是我們大漢的財富!如果你們繼續這個樣子,那麼要不了多久,你們也就不必再想什麼餉銀了,因爲你們不肯作戰,金軍會如入無人之境,你們的家會被燒,父母妻兒會被殺,你們自己也一樣不能倖免!不要說餉銀,你們家裡的全部財產都會成爲金軍的餉銀!”他突然把手用力一揮,“本官一文餉銀也沒帶來,連本官也一樣沒有餉銀!凡是認爲沒有餉銀就不應當出力作戰的,現在就可以放下武器回家去,本官保證絕不追究!”
他把手背在身後,站在那裡靜靜等待著。他知道自己臉色沒有變,但同時也知道,自己的手心裡都是汗水。
所有的士兵都靜靜的站著,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
“大人!”一個士兵突然叫道,“我們何時去攻擊金軍?”這一聲引暴了士兵們的隊伍,士兵們紛紛叫道:“是啊,我們何時去攻擊金軍?”
衛青的臉色仍然那麼平靜,但雙手在身後卻緊緊的一握。他成功了!沒有兵變,反而把軍心鼓舞起來了!
“各歸其隊!”他大聲命令,“本官來這裡,就是要帶領各位去擊敗金軍的!”
白不信立刻往前一站,指揮士兵們按隊歸營,又安排士兵整理柵欄,輪流執守,他毫不猶豫的不斷下達各種命令,簡直就象事先做了三天的預案一樣,所有士兵紛紛行動起來,忙而不亂,各歸其位,一轉眼,整個軍營已經完全象一個軍營應當有的樣子了。
衛青在一旁默默的看著,心中對白不信無比佩服。用嘴說人人都會,但真的要實際作戰,只有白不信這樣的將領纔是真才實料的。
他們整頓了隊伍,直等了半個時辰,纔看到三位大都統帶著數十士兵回來,他們的馬後面拖著十餘隻野獸,野獸後面跟著數十隻野狗亂叫,士兵們不斷驅趕著野狗,防止它們把打來的野獸叼走。
衛青冷冷的看著這三位都統。大敵當前,他們居然全部出去打獵?
“這很奇怪。”白不信輕輕的說了一句。
衛青心中一凜。不錯,這的確很奇怪。一個人是白癡,兩個人是白癡,難道三個都統都是白癡?都不明白當前這種情形下不應當去打獵?
三位都統聽了士兵的傳報,好象一點也不驚慌,他們三人齊齊下馬,來到衛青面前。
三個人就好象聽了命令一樣,同時摘下頭盔。
“遊擊大人,”當先一名都統說道,“我們三人違反軍紀,擅自狩獵,請遊擊大人處罰。”
“我還沒說要處罰你們。”衛青說道,“你們三人各自報上姓名,說一說爲什麼要全體出去打獵?”
三個人看起來都有點驚訝。沒想到遊擊大人不急於處罰他們,反而想聽一聽他們打獵的理由。
“末將林沖。這兩位是花榮,李廣。”當先那人回答。
衛青點頭:“林都統,就請你說一說,爲什麼三位大都統都去打獵,棄全軍於不顧?”
林沖嘆息一聲。“遊擊大人,你可知軍中只剩十日之糧了?”
衛青並沒有多吃驚,只是暗暗嘆息。
自進入軍營以來,讓他吃驚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無錢,無糧,如此對待士卒,哪能有鬥志?
他問道:“既然無糧,爲何不向劉將軍稟報?”
林沖苦笑:“豈能不報?但劉將軍手中也只有十日之糧,想來遊擊大人不知。”
衛青臉上微微有些發紅。他今天才接觸軍中雜務,當然不知道。他咳嗽一聲,接著問道:“就算軍中無糧,何必要三人一起去打獵?哪怕留一個人在營也可管理士卒,三人一起出去,萬一軍中有變,如何是好?”
林沖看了看另外兩人,欲言又止。
“我來說!”花榮說道,“無論是誰,擅離職守去打獵都一定掉腦袋,至少也失了軍職!我們三人都知道現在唯有用打獵的方法才能解此燃眉之急,但誰也不肯讓別人頂罪自己受益,所以我們三人一同出去!要殺頭,請遊擊大人殺三顆頭顱好了!”
衛青看著這三人,心中一時左右爲難。如果不處罰這三人,軍紀何在?如果處罰這三人,實在不講情理,必失軍心。他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大帳門口有人影晃動,一定有人在偷聽,想知道遊擊如何處罰這三人。
他咬了咬牙,喝道:“林沖、花榮、李廣,你們三人可知罪?”
“末將知罪,甘願受罰!”三人齊聲回答,那聲音裡毫無愧意。
“好,本遊擊這就罰你們。你們三人聽好,今次所得獵物,你們三人不許分得一塊,這些獵物全由你們三人親自操刀分割煮熟,不得交由夥軍做飯!”衛青說完,轉過頭去,以防自己臉上的笑容被三人看到。
三個人都是一呆。“處罰完了?”李廣失聲問道。
白不信在一邊喝道:“還不速去受罰?”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露出笑容,紛紛向衛青行了一禮,魚貫而出。
大帳裡一時只剩下衛青與白不信。
衛青看著白不信,白不信也看著衛青,兩個人的臉上都帶出笑意。
衛青突然問道:“白都統,我方纔在全軍面前說謊,謊稱我帶了餉銀來,你爲什麼一點也不緊張?”
白不信微笑:“衛遊擊如何知道我不緊張?下官心裡的確緊張,但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謀,下官想不到是何種謀略,卻知道衛遊擊定有奇謀,否則何必說這樣的彌天大謊?”
衛青深深的點頭。他心裡感覺,白不信好象是天生來配合自己的。他不由打定主意,今後他如果真的飛黃騰達,無論如何也要讓白不信當自己的副手。
“我們去觀察一下敵情吧。”衛青說道。
白不信又回覆到了沉默寡言的狀態,只是點點頭。
半個時辰後,衛青重新升帳。帳中人並不多,只有衛青、白不信和三個大都統。因爲他們要研究下敵情,準備作戰計劃,這種機密可不能讓所有人都參加。
衛青看著這三個人,心裡暗暗好笑。三個都統手上、身上都是油膩膩的,臉上不但滿臉是油,而且還滿臉是汗,想來這三個人切敵人的頭拿手,但切野獸的肉可是真的不在行。
三個人剛剛把野獸的肉切好下鍋,肉還沒煮熟呢,衛青就派人來招這三人了。他們也來不及洗手洗臉,只好就這麼來到中軍帳。
“我們還有多少兵可用?”衛青開言。
林沖拱手道:“稟遊擊,現在還有兩千五百兵卒可用。”
衛青點頭,隨即問道:“林參將在時,可曾強攻過?”
“是。”這一回是花榮回答,臉上有些不豫之色,“在下的兵爲主力,強攻過數次,只是終未成功。”
衛青哼了一聲。他心裡不怪林參將無能,以如此士氣的兵卒強攻,不失敗才叫怪呢。
“準備火把,”他吩咐到,“明日我們火燒敵營的柵欄,以兩千五百人在平地上對敵八百人,應當可勝。”
三個都統相互看看,居然無人出聲應令。
衛青大奇,問道:“有什麼問題?”
李廣開言道:“稟遊擊,林參將也曾用此計,只是也未成功。”
“爲什麼?”衛青心中暗驚,這樣一個好計怎麼會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