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到目前,這裡的活人只有她一個。如果是鬼魂在她身後,那麼,她不打算理會。因爲她只能殺人,不會殺鬼。如果鬼魂想殺她,就請便吧;如果不想殺她,那麼,各自幹各自的事,誰也不要打擾誰。
她換了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
空氣中有一股潮溼的味道,可能要下雨了。
她微微閉上眼,深深的呼吸著。感覺著溼潤的氣息流滿她的胸膛。
遠處傳來一陣嘶啞的哭泣聲。
她皺了皺眉,向聲音處看去。
一個衣不弊體的老婦人,一手拄著一根烏黑的木棍,一手吃力的拎著一個大籃子,籃子上蓋著一塊厚布,蹣跚著向她走來。
老婦人走到她身前五六步處,停了下來,看著她,用嘶啞的聲音說:“姑娘,你坐在我老伴兒的墳前了。請讓一讓,我要給他上一點貢品。”
她連動都沒動。
老婦人又說了一次。
她乾脆閉起眼睛養神。
老婦人被激怒了,邁步向她走了過來。
劍光一閃!老婦人的咽喉處鮮血涌出,張著嘴想叫卻叫不出聲,向後直挺挺的倒下去。
一陣風吹來,吹起老婦人已經僵硬的雙腿上那破破爛爛的裙子。
老婦人的襠下鼓鼓的,居然是個男人。
她用劍挑起老婦人掉在地上的籃子上的布。
裡面盤著一條蛇。血紅的蛇信吞吐,隨時準備撲人。蛇身下是摞的整整齊齊的四方銀錠。每方一百兩。
她從地上拾起兩塊石頭,向蛇砸去,蛇哧哧的遊走了。
她從容的把籃子拎過來,從裡面拿出銀子,慢慢的從隨身的包裹裡拿出一個結實的皮口袋,把銀子裝了進去。
樹林裡傳來一聲嘆息:“小蘭蘭,如果每個給你送錢的人都受到這種款待,要不了多久,你就收不到錢了?!?
“這個,一百兩。”她根本不去看是誰在說話,而是指著老婦人說出價格。
人影一閃。一個全身黑衣,連頭臉都被罩在黑布中,只在布上挖出幾個洞露出眼睛和鼻子的人出現在她身前不遠處。“你殺了我派來給你送錢的夥計,還管我要殺人費?”他的聲音裡沒有一絲的憤怒,說的十分平靜。
“是你要我殺他的?!彼财届o的回答,“你明知男人不能近於我身前三步,仍讓他走到這個距離內,當然是要我殺他,而我是殺手,有人要我殺人,我當然要收費。”
那黑衣人好象感覺十分有趣?!澳闳詻]被男人碰過嗎?”
她閉上嘴,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黑衣人突然邁步向她走來,高高的身體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一步。兩步。三步。
她的手漸漸握緊了劍柄。
黑衣人在她身前四步處站住,黑布後面,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握劍的手?!叭绻易叩侥闵砬叭剑阋惨獨⑽覇??”
她不說話。她的眼睛看著黑衣人的腳。
“如果你殺了我,就沒人爲你介紹顧客了?!焙谝氯说恼Z氣仍是那麼平靜,好象不是在威脅她,而是在說一件與他們都無關的事實。
“你殺了我,你可以再找新的殺手,我殺了你,我可以再找新的中間人。”她慢慢的回答。
黑衣人又發出一聲嘆息,好象他滿腹都是憂愁。他手一揚,一個布包扔在她身邊,布包掉在地上散開,露出裡面的一個大信封。“一千兩,你的服務費?!比会?,他慢慢退開兩步。
在他剛纔站立的地方,兩個腳印深深的陷入泥土。那是全力戒備她暴起攻擊時下盤用力的結果。
她慢慢彎腰,拾起信封,打開。裡面的字跡映入她的眼簾。
她的臉色立刻變了。
“這個人我殺不了?!彼龑谝氯苏f。
“一千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焙谝氯舜鸱撬鶈枴?
“再加十倍我也不做?!彼龍詻Q回絕。
“五百兩就足以收買他們的任何一個下人殺了他。”黑衣人淡淡的說,“無論是不是你殺的,這孩子的最終結果都是死。區別只是這筆錢給了誰而已。”
她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著。手指相互用力捏著。
“你的口碑一向很好,”黑衣人說,“從沒拒絕過任何顧客。”
她擡起眼:“十天?!?
“七天”,黑衣人立刻回答,“顧客急等著這條命,晚一天殺都不行?!?
“八天,否則告訴他,我的口碑變差了?!彼淅涞恼f。
“七天,”黑衣人說,“但我可以告訴他我晚找到你一天?!?
她把信封收進懷裡。
“還有一件事,”黑衣人看她要走,急忙說:“你看出了幾處破綻?”他輕輕踢了一下已經僵硬的那個假老太婆屍體。
“五處?!彼卮?。
黑衣人瞇起眼看著地上的屍體。
棍子烏黑髮亮,但十分結實,明顯經過精心打磨,而且居然是上好的松木做的,絕非一個貧窮的老太婆能使用得起。
裙子很破,所以衣領在脖子處鬆鬆垮垮,露出了明顯的喉節,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男人。
籃子的布又厚又大,紋理密實,而且十分乾淨,只有象“貢料居”這樣的高檔店鋪纔會有,這可不是一個貧窮的老太婆能買得起的。
加上這個假老太婆剛纔走路時居然沒有喘息,向她走去時步伐矯健,一共四處破綻。
“第五處是什麼?”黑衣人問。
她動了動身體,黑衣人看到了她身後石碑上的字。
石碑上刻著:“慈母王張氏之墓。不孝男子微立?!?
黑衣人的眼睛裡現出笑意:“不錯,我的夥計扮成一個老婦人,說這是他老伴兒的墓。但是,你知不知道女人和女人也可以結婚的?”
“不知道?!彼难e有點惱怒,不知他這麼胡說八道幹什麼,“女人和女人也能生孩子嗎?也可以有兒子爲他們立碑?”
黑衣人第一次不再嘆息,而是發出了笑聲:“當然不能?!?
她轉身就走,不打算再聽他胡扯。女人和女人結婚,扯蛋!照這樣說,男人不是也可以和男人結婚了?那成什麼世界了?
“下次別再放蛇。”她邊走邊說。
“我以爲你會殺了那蛇?!焙谝氯丝磥磉€不想結束談話。
“第一,我的工作是殺人,不是殺蛇,第二,沒人付錢讓我殺了這蛇?!彼穆曇魸u漸遠去。
她沒有進城?,F在城裡一定在大肆搜捕殺手,雖然最終一定是抓上幾個倒黴的了事,但現在風聲正緊,她沒必要進城去冒險。何況,在城外她還有事情要做。
轉過南城門,又走了三裡左右,天已經黑下來了,在她眼前慢慢現出一個小小的院落。
她身形忽然縱起,用起了輕功,如同一隻飛雁輕輕掠過院牆,熟門熟路的來到一間屋子的窗外。她潤溼了一點窗戶紙,輕輕捅破,向屋子裡看去。
屋內十分整潔,地面一塵不染,空蕩蕩的房間裡連一張椅子都沒有,只在正中放著一個十分華貴的櫃子。櫃子上擺著香爐,香菸繚繞,一聞就知,這是最高檔的檀香。香爐後面供著一個牌位,上面寫著:花木蘭之靈。
是的,她心想,這就是她自己的靈位,她就是這個花木蘭,她已經死了,至少對這院子的主人而言,她已經死了。死了很久了。
門一響,一個男人被兩個丫環攙扶著慢慢走了進來。他面色死一樣慘白,一邊走一邊喘息著,肺子裡好象在拉風箱一樣,每走一步,腿都要抖上一會兒。
兩個丫環雖然都十分壯實,一看就是健壯的村婦,但攙扶著這個男人仍然十分吃力,因爲這男人身上連一絲力氣都沒有,雙腿不停的哆嗦,手也無法抓緊兩個丫環。但兩個丫環又不敢太用力攙扶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那細細的骨頭給捏碎了。雖然兩個人攙扶一個病人,仍弄的她們滿頭是汗。
男人終於走到牌位前,他慢慢跪了下去。
兩個丫環對望一眼,知道難熬的時刻到來了。
“蘭蘭!”男人的喉嚨裡發出了尖厲的叫聲,好象剛剛和心愛的女人決別一樣,“我是阿土!我又來看你了!”他的眼淚淌滿衣襟,“他們不許我天天來看你,一開始是讓我三天一來,然後是十天一來,現在,每三十天才允許我來看你一次!我想你啊蘭蘭!”阿土突然用頭向地面用力撞去,喉嚨裡發出象野狼一樣的哀嚎聲。
兩個丫環早有準備,雙雙拉住阿土的手臂,阿土的頭垂著,眼淚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他已經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只是在那裡嚎叫著,那種撕心裂肺的嚎叫,聽得人脊背發涼。
天空中一道霹靂,閃電瞬間照亮了花木蘭的臉。她已滿臉淚水。她感覺自己的腿也在發抖,身上一陣陣發冷,喉嚨裡好象噎著什麼,讓她無法呼吸。她把手伸到嘴邊,狠狠一口咬下去!
她白嫩的手上立刻流下鮮血,鮮血混合著雨水向地下流去。但她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她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撕裂開了,痛的她無法思考,無法站立。她慢慢軟倒在窗外,大雨澆在她的臉上和身上,天空中雷鳴電閃,好象天神也在發怒,要懲罰她如此狠心的欺騙和拋棄深愛自己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