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軾覺得自己很傻,是的!很傻,當初竟然會覺得那個男人能保全自己的一生,在這亂世之中,事實證明很多事情不是想像,便能夠得到救贖的。
冷冷的風吹亂了他的臉頰,幼嫩的臉上是一層厚重的令人嘔吐的胭脂的香氣,木狼咕在他的懷中發出刺耳尖銳的吼叫。
男人的臉上,不再是令人厭倦的笑容,而是像一條垂死掙扎的狗一樣,在別人的懷中承歡怒吼著。他看著他的臉上,有一抹令人玩味的笑意,只是這笑意,剛觸及眼角,火辣辣的疼痛便席捲而來。
“雜碎的東西,你以爲這樣就完了!”那人說著便朝著他的頭上套了個面具。面具很是精美,至少比他那張被認爲傾國傾城的臉,精緻了許多。那面具上的少女帶著笑意淺露的酒窩,夾縫之間微瞇的雙眼~薄弱的紅脣之上,帶著淺紅色的脣彩,似是嬌嫩,又似誘惑般的半張著。綠色的瞳孔閃現著一絲歡愉之後的渙散,似是沉迷,似是失落!來不及細想,來不及深看,玻璃鏡面上透明遊走之間的巨蟹揚起了龐大的前爪。
“咔嚓~咔嚓~咔嚓”反覆重複機械化的動作,而原本靡亂結界化作一灘,混雜縱慾過度的血肉碎塊,“砰砰咚咚,啪啪噠噠”。開始往下深陷,時間爭分奪秒的快速旋轉著,黑洞之間忽然冒出的火苗,有節奏一般的發出刺耳的尖叫,細聽之下,那尖叫乃是亡故人的餘聲,咒罵的,懇求的,哀怨的,驚慌的,不安的,渴望的。
然而音樂聲終止,黑色的水中泛著氣泡,“啵啵~啵啵~啵~”。木狼咕似乎很是不安的騷動著,抓赴著他的短髮,縮卷的尾巴,此時也暴躁的篷放!
黑色的氣泡淹沒腿腳,微涼,伴隨著一些癢。周圍的人開始拼命的掙扎,嘶喊,謾罵,驚恐的亂舞著越掙扎,越淪陷的身軀。
天空中突然出現一隻白色的九頭怪獸,帶著銀杏般分裂的翅膀與尾須,快速擺動著朝他駛來!驚呼之餘,那小東西倒是發出咯咯的笑聲,猛然的朝著木狼咕駛去,木狼咕蹭著鼻子與它相互摩擦著腦袋。
來不及感慨他們親和的模樣,腳下的氣泡似乎越來越涼,涼到讓他忍不住顫抖著身軀,想要掙扎著出去!可與那些同樣掙扎的人一樣,越掙扎便會陷進去的越快。
死亡對他來說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臨死之前,卻沒有人願意相陪!不論是那個總罵他雜碎的男人,還是每日神神叨叨的孃親。也許;他就不該茍延殘喘的退讓,退讓,在退讓。
渾濁的魚腥帶著濃重的冰寒,撲通撲通的在他的耳邊起落,一隻數大的純白色九頭怪獸張開了大嘴,發出咕咕的吼叫聲與之氣泡聲聯相互動。
發生了什麼,他來不及細想,腳下柔軟帶著騷動不停的涌動著更多的氣泡,轉瞬即逝之間,氣泡般的水柱像是一張網一樣,照著他骯髒的身體,而氣泡之上,一隻四腳黑斑點點多毛的爪子,粘附著他緩慢的,猶如在春遊中賞景的遊子般,悠閒地在黑暗中前行。
然而無知的他卻不知,他認爲的那種緩慢,其實不過是一種錯覺。
黑暗與光亮交替,怦然落地的聲響與劇痛把他從昏昏沉沉中震醒。朦朧中,一頭白髮的男子背對著他而立,原本拖拽著他飛行的九頭怪獸在一陣白光之下,轉化成了一位英挺的少年。少年類似撒嬌的靠在男子的懷中討賞,男子倒是未言,手掌之上沒一會兒,便多出了一個紅色的嵌入圖案的圓形鏤空玉箍與一掌之長承螺旋狀末梢粗大的發笄,那發笄極爲簡單,比起那複雜騰圖之間他看不懂的紋理,那發笄尾部垂落圓滾的花珠,他倒是像在哪裡見過一樣。
只可惜,還未等他細究,那男子便匆匆的揣入懷中,寶貝般的捂著胸口,笑開了懷。
空氣中飄零著陌生的樹葉,此時彼落之間原本背對著他而立的那人便已消失不見。
再後來;從九頭怪獸倪谾哪裡得知,那個救他的人是誰。都說燃燈古佛有個師傅叫做如來;自稱是未來的佛,未來表示希望,期待與渴望的連坐詞。原本那時候他不懂,後來;他終於明白了!在他差點死於親人之手的時候。
他才明白,未來代表無盡的渴望與夢想,也同時又代表著貪婪與失去。
回憶鬆散後被一抹熟悉的氣味拉回,遠處熟悉的人影雖以不再熟悉,時間改變了很多的東西,就像許多東西在記錄著某些改變留下的痕跡一般。
鍾碩不知道自己家公子在想什麼,一臉的興高采烈看著遠處岸上的身影,他以爲真的會像師傅說的那樣,在松溪瓓的國土上,並不會有什麼故人的出現。
與鍾碩不同的是鐘鳴雖是也倍感欣喜,卻並未表現在面上,只是低著頭,細末著手中的藥材。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擔憂的看了神情略微複雜的小主,轉頭循環了數次之後,還是忍不住小聲的詢問。
“嗯,鐘鳴你不用擔心!就算松溪瓓沒有人會歡迎咱們,那些草藥,還是有的。”鐘鳴聞言,放心了許多。手上的動作也更加利落,眼看著原本小點一樣的人影,變得清晰了許多。此時;便多了些好奇的學著鍾碩一樣朝著玻璃窗外而望。
陽軾看著二人的動作,嘴角勉強的扯出一抹笑意,看著遠方依舊朦朧的身影,心下不免有了觸動。
“會來嗎?”念念自語間,那涼透的香茶,也不知道在何時化作了一嘴苦澀,戲弄著他的舌尖。
隨著海潮涌來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讓原本繃著臉的木狼咕忍不住送一口氣。一波淺淺的淡笑,讓原本嚴肅的神情變得比以往柔和了許多!
倪谾滿臉睏意,手撫著滿是淚珠的眼角。
“還有多久~還有多久才能來到呀!”倪谾一邊抱怨,一邊滿是遺憾的看著遠處碎念。“木狼咕,你不會就以這樣的尊容見他吧!”
木狼咕聞言不答反問的道;“那你呢!就算披了張人皮又怎樣,他見你了嗎?”
倪谾臉上閃現了明顯的失落。原本小九頭怪獸的倪?匆匆的從遠處飛來,急急忙忙的飛來,身上一個白衣的少年灰髮的少年,似乎受了重傷一樣的臉色蒼白。
倪谾焦急的感到少年的身邊攙扶著對方瘦弱的身軀,看著遠處越來越近的船影。“再也不用等太久了”他說;看著少年的臉上幽默卻帶著令人心酸的苦笑。
少年緩緩的怔愣了許久,眼神雖然飄向了遠方,可紫色漠然的瞳孔中毫無焦距的顯露著失神。倪?快速的變身後,略帶粗暴的推倒正在給少年運氣的哥哥,眼神中滿是無奈與心疼。
“你瘋了嗎?哥哥~你瘋~~了~嗎?”他一邊說,一邊緊緊的抱著準備再行運氣的哥哥,大聲的嚷嚷道;“木狼咕,木狼咕!快點~快點~幫我把藥拿出來。”
木狼咕聞言,懶懶的回過身後,慢悠悠的瞥了對方一樣後,又轉身看著逐漸放大的身影。倪?似乎早已習慣對方會有這樣的反應,語氣比原先加重了許多的怒道;“木狼咕,快些!若是哥哥暴走的話,你那小主人,怕是還沾到松溪瓓的國土,便準備當哥哥的盤中餐吧。”
木狼咕聞言有些似懂非懂的歪著腦袋,認真的考慮這種可能性,又看了看此時正在準備下船的小主人!輾轉反側之間,還是選擇了幫助倪?控制住倪谾的情緒。
而選本的少年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閉月羞花般的女子!清純的模樣,讓剛剛下船,準備開心大叫的鐘碩,放肆的音調也像是被突然卡掉脖子哀叫不已的鴨子一般,狼狽極了。
鐘鳴無心留意弟弟臉上的神情,而轉身開始收拾行囊。陽軾看著木狼咕的方向,感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卻又因爲對方突然改變放下,而不知道該怎麼說些客套、體己的話語,畢竟;把它打傷後,丟在這個四面埋伏的人是他。來時的路上他想過很多中會面的可能性,可就是沒有一個是,它以迎接的姿勢前來。
“金鳳!班闕怎麼樣了!回來了嗎?”少年開口,顯然氣若幽蘭,毫無生氣。
金鳳手掌揮動之間,原本遠處的山丘猛然的撐住了少年羸弱的身軀。少年似是習慣性的想要握住腰間繫帶的玉佩,緩慢的倚靠而立。
金鳳略帶失神了片刻回道;“班闕是魔界的人,他打傷了索枻,帶走了阡朱樺那個鬼族公子。”少年聽到此時,揮了揮手。
金鳳欲言又止的忍不住在心裡泛著嘀咕,難道師傅他早就料到了!可若真是這樣的話,爲什麼又把那麼重要的任務交給阡朱樺去辦呢?太多的疑惑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但事實證明很多事情,不到發生的時候,憑她的難道,還真難捋出一些思緒。
倪谾火紅的雙眼,慢慢的變回了原來清水一般的淺藍,看著倪?滿身傷痕的時候,顯然有些歉疚。
倪?略帶尷尬的抽出被緊握的手掌,別開目光!看向正在與木狼咕雙目對望無言的陽軾一眼,煩躁遽然而生,心裡有氣,便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木狼咕這個傻子,早就教它不要來等那冷血無情的主子了。哼~不停他規勸的下場,怎樣~碰冷釘子了吧!他就知道會是這樣。”滿臉的鄙夷,落入金鳳的眼中,成了最無言的僞證。
“不是說不愛嗎?怎麼若是真不愛的話,爲何又露出這樣鄙夷在意的神色。倪?,你知道世界上的傻子,不是表面上的癡癡傻傻,而是像你一樣,不停裝傻!還會覺得別人很傻的傢伙嗎?”
她小聲的嘀咕,來不及落入進入少年的耳朵,便被倪谾略帶埋怨的怒叱道;“如若,你怎麼又這樣跑出來了,你可知道!你這身體~一天比一天~”倪谾的話,來不及說完。被叫做如若的少年便昏厥了過去。
衆人驚慌的趕製他的身邊,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孔。倪谾一邊謾罵著金鳳一邊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後,快速的轉身就走。倪?一邊勸導著哥哥,一邊巧妙的拽住木狼咕,木狼咕不時的回頭轉頭看著陽軾臉上覆雜的神情。鐘鳴略帶擔憂的撫著小主,大聲的呼喊著跟著木狼咕身邊不停嘰嘰喳喳不停的鐘碩!鍾碩一邊迴應著哥哥,一邊繼續纏著倪?問長問短。
幾人之間有人笑著,也有人惱著,有人沉默著,有人擔憂人。然而遠處一雙如鷹深沉的瞳孔,卻把一切照入一個水鏡之中。
水鏡的另一方,一個如墨般秀髮的女子,看著眼前傳來的一切,苦怔了許久。
“師傅,他是誰?”說話的是個六七歲左右的女童,是如墨般女子的最小的徒弟,名叫寐翆,如同梅花一樣略帶粉嘟嘟的臉上!帶著明顯的困惑事情。
被就做師傅的女子,手指輕彈,那水鏡中的幻影,便忽然消失不見。淨岄緩緩的從遠處走來,淺綠色的長衫與青紫色的百褶裙,被一件透明的白紗包囊的有些朦朧的醉意。淨岄手指的下方拖拽著一名十多歲的少年,少年嘟著嘴,懊惱的咕囔著;“師姐,儚瞽看不到,你慢點~~你慢點!”自稱儚瞽的少年一邊說著,一邊略帶狼狽的快速雙手巴著淨岄的手臂攀爬起來。
淨岄被對方略帶笨拙的動作,弄得有些疼!皺著眉,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原本快速的動作,緩慢了許多。
寐翆看著師兄的樣子,嗤嗤譏笑。女子輕咳,略帶責備的看了徒弟一眼!原本飄遠的思緒,也在此時被拉了回來。
“儚瞽怎麼了?”她一邊說,一邊手指跳動了數下,一朵肥碩的蓮花,隨著她手指擺動的動作,從清澈的池塘裡一躍而起,緩緩的飄到淨岄所佔的位置。
淨岄低著頭的神情明顯遲疑了許久!儚瞽卻沒有師姐心中的疑慮,他雖是眼睛瞎掉,可心卻明鏡的很,嗅覺與靈絕比身爲武功最好的龍葵師兄還要厲害的多!只可惜;往日~總是帶他遊耍的師兄,不知道除了什麼事情。已許久未來看他了!
“師姐,快些!師傅在等著呢。”淨岄猛然回神,蓮花中心有雙帶著的手臂,拼命的掙扎著,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可那聲音不似往日般低沉而溫和。“岄兒,救我~救我~救救我~~我~~”蓮花散發著此言的光芒,瞬間旋轉之後,又恢復了初見時的那樣一塵不染,看不見一絲污點,更聞不到一絲血腥的臭氣,連那餘音中的顫抖與哀叫都化作刺耳隆咚的鼓聲。
“岄兒,是他引來的敵人,是他害死了你的同胞,師傅以你爲榮,殺了他們!殺了那羣醜陋的東西。”
“岄兒,怎麼了~真的像儚瞽說的那樣嗎?”女子略帶皺眉的怒視著一言不發的徒弟,她不敢相信!龍葵竟會殺了青黛,而青黛卻不知去向,在她去松溪瓓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爲什麼回來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走向了另一個方向!與她同樣迷惑的是淨岄。淨岄與儚瞽說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女子一邊聽著,原本微皺的眉宇,漸漸的深皺到五官都扭曲不堪。
寐翆一邊聽著,一邊虛心的朝著後方不停的閃躲,準備逃跑。她的小臉上閃滿的愧疚與膽怯,可步伐卻是與思想背道而馳的冷靜與成熟。
她沒錯,只是個玩笑!像平常一樣,只是開了個小玩笑,她想!盈盈的淚光在眼底打晃。女子懊惱的撫著眉頭,青煙在她的腦海上方不停的擴大。盤旋噴出,她多麼希望,此時所聽到的一切,不過是自己因爲哥哥的事情,妄想出來的而已,可悲慘的是!岄兒那一雙梨花帶淚與儚瞽一臉懼怕的神情。
什麼也沒有做過的她,幾時在她們的眼中走了模樣!深知一切不該錯過何人,可她知,就算千萬個不願意,卻一定要還死者一個真相,哪怕那真相深埋與鬼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