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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爲老不尊

儘管十月初一這一日的文華殿經(jīng)筵,在葛雍和張壽師生之後,還有翰林院兩位有名的學士上去開講,然而,有那樣的連場風波在前,卻是大多數(shù)人都沒心思了。就連主講人自己,那也是竭盡全力方纔控制住自己分神不去想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於是,等到這一日經(jīng)筵結(jié)束時,心事重重的人很多,失魂落魄的人也很不少,至於若無其事,照舊談笑風生的……衆(zhòng)人也就只看見相攜而行的葛雍和張壽師生而已,就連齊景山和褚瑛,劉志沅和陸綰這樣皇帝特召而來的,都沒有這樣的心情。

當衆(zhòng)人看到朱瑩興高采烈地追了出來,挽著葛雍另一邊的胳膊,說說笑笑,就好似爺孫三口人時,也不知道多少人扭頭去看趙國公朱涇。

養(yǎng)了這麼久的女兒,卻可能是皇帝的女兒,朱涇心裡是個什麼感受?

活了這麼大半輩子,如果還不能無視旁人那古怪的目光,朱涇也就枉爲這個趙國公了。他一言不發(fā)地快步前行,可當身後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時,他還是忍不住腳下步子一滯。因爲朱二問的那個問題實在是愚蠢到了十分。

“爹,您真的不知道瑩瑩到底是我的妹妹,還是皇上的……”

朱二話沒說完,腦袋上就捱了重重一記暴慄。他差點沒疼得哭爹喊娘,可聲音還沒出口呢,就直接被人提著領(lǐng)子拎了起來。他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對他向來暴力的大哥。可這會兒他滿心癢癢的就想知道事情真相,因此一點都沒被大哥的舉動給嚇回去。

“大哥你幹嘛攔我,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覺得,瑩瑩那性格,不隨爹也不隨母親,和祖母更是連一點都不像……祖母那性格,穩(wěn)重得和一座山似的,母親性如烈火,爹你又是陰沉沉的,哪像皇上特立獨行,常常出幺蛾子,瑩瑩很像他!”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朱涇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利落地轉(zhuǎn)過身來,直接從朱廷芳手中接過了朱二,猛然一個過肩摔。然而,大概朱二實在是被摔了太多次,如今有了經(jīng)驗,卻竟然是在一個狼狽的滾地葫蘆勉強安全著地。見此情景,朱涇也不再追擊,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而這一幕落在後頭其他人眼中,不由面面相覷。管教兒子,大多數(shù)當父親的都會做,比如他們……可大庭廣衆(zhòng)之下直接出手,險些把兒子摔個四仰八叉,他們還真做不出來!

這時候,朱廷芳方纔沒好氣地一把扣住朱二的肩膀,把人從地上給拽了起來,隨即淡淡地說道:“你別忘了,祖母和太后是嫡親的姐妹,瑩瑩像皇上也很正常。”

正常個鬼,祖母和姨婆,能一樣嗎?朱二在心裡犯嘀咕,同時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朱瑩從小在宮裡就能那麼吃得開,太后皇帝如此縱容。敢情因爲她很可能是公主!而永平公主就可憐了,名爲公主,實際上卻可能是他的妹妹……咳咳,不過他一點都不想要那樣的妹妹!

朱瑩就算脾氣大,又有些嬌縱任性,可那也不至於真的瞧不起他這個哥哥,平時有事還是很想著他的。但永平公主就不一樣了。那個自命不凡的才女連朱瑩都不放在眼中,對他那優(yōu)秀的大哥也不過是淡淡的,更不要說他了!

因而,他步履踉蹌地朝父兄追了上去,嘴裡卻唸叨道:“爹,大哥,你們知道我不是哪個意思!皇上都那麼說了,甭管到底真相如何,瑩瑩當然還是我的妹妹!再說了,張壽這樣的妹夫,我可沒打算讓給別人!這小子有種,我真沒想到他今天連二皇子也敢踹!”

朱廷芳頭也不回地說:“他要是那時候還忍,那就算婚約已定,婚期已定,瑩瑩又對他情根深種,我也非得攔著這樁婚事不可!我沒猜錯的話,爹也應(yīng)該是這麼想的。”

走在最前頭的朱涇最初沒說話,足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哂然一笑,低聲說道:“那兩個今天這一鬧,如果說原本還有一線生機,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沒有了。”

二皇子毀謗張壽和朱瑩永平公主的身世不明,便是毀謗即將晉封貴妃的裕妃這位庶母,甚至連皇帝那樁昔年心頭最大的隱痛也一塊掃了進去——那一次,一貫疼愛的弟弟廬王和業(yè)王沆瀣一氣,想要皇帝的命,身爲天子差點連寵妃和愛女都保不住,這是何等奇恥大辱?

而大皇子就更不用說了,不但身在宗正寺大牢中尚且能知道外頭的消息,而且竟然知道張壽身上的配飾出自御賜,隨即更是自以爲是地戳破葛雍著作的真相……

這兄弟倆是嫌死得還不夠快嗎?

不止是朱涇,就連樂呵呵在張壽和朱瑩陪伴下登車回家的葛雍,坐在馬車上,也忍不住在思量這麼一個問題。只不過,生性達觀的他並沒有一個勁地糾結(jié)此事,而是一面想,一面樂呵呵地打趣著張壽和朱瑩。

等到馬車在葛府大門口停下,他隨手拉開車簾,只看一眼就無奈了。這不,兩個老朋友這大冷天正在門口杵著呢!

張壽也看見了褚瑛和齊景山,連忙首先跳下了馬車。等到和輕盈躍下的朱瑩一同把葛雍從馬車上扶了下來,他就轉(zhuǎn)身笑道:“齊老先生和褚先生這是在守株待兔?怎麼不進屋子裡去等,萬一我和瑩瑩一時興起帶著老師四下轉(zhuǎn)轉(zhuǎn),你們不是白吹這西北風了嗎?”

“呵,我是怕你身後這葛老頭一聽到門房說我們在他家裡等,立刻調(diào)轉(zhuǎn)車頭直接就跑了!你別替他藏著掖著,這老東西做得出來!”

褚瑛可不比齊景山還在躊躇應(yīng)該如何開口,嘿然笑了一聲後,就上前直接一把拽住了張壽的袖子,隨即鬍子更是神氣地翹了翹。

“其實我更怕你跑了!葛老頭這傢伙收了你這麼個學生,簡直是不知道哪來的運氣。就大皇子好不容易找到葛老頭這麼一個短處,都被你連消帶打給擋住了。我從前還在想呢,怎麼就叫《葛氏算學新編》,不叫《葛雍算學新編》,敢情你是早就防著這一手了是吧?”

“防微杜漸而已。”

聽到張壽說得輕描淡寫,扶著葛雍的朱瑩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隨即就只見褚瑛赫然氣得暴跳如雷:“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防微杜漸這四個字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虧你還是東宮講讀,要是教壞三皇子……教壞未來太子,你對得起皇上嗎?”

“好好的出書,寫你自己的名字不是很好嗎?幹嘛要打著葛老頭的名義?”

見褚瑛竟然好似自己嘔心瀝血的著作被人剽竊一般氣急敗壞,張壽知道老人家其實是爲他好,乾脆坦言道:“很簡單,這書也並不是我寫的,其中借用了很多異邦學者的智慧。當然,我朝中人不知道那些異邦大家,就算寫上我的名字也沒什麼所謂,但還有一個問題。”

他頓了一頓,滿臉誠懇地說:“從前的我初來乍到京城,不夠有名。”

這真是一個情理之中的答案……纔怪!褚瑛氣得鬍子都在顫抖,隨即滿臉惱火地叫道:“就算不是你一個人的智慧,是從別處借鑑而來,退一萬步說,那是你從別的什麼地方得來的,也用不著一定得掛葛老頭的名字,讓他給你推介不行嗎?”

“他這當朝太師的名頭,豁出去推介你這個關(guān)門弟子,難道還會沒用?他一個人不行,叫上我和老齊,我們?nèi)齻€人一大把年紀了,推介個年輕才俊,別人總會感興趣的!你小子怎麼就這麼不會動腦筋!要是這樣,至於鬧到現(xiàn)如今的光景嗎?”

“褚先生稍安勿躁。”張壽見齊景山在一旁無奈地直搖頭,而葛雍一副老神在在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他乾脆就順勢扶住了褚瑛的手,“在這大門口不好說,我們進去慢慢講如何?”

葛雍見張壽細聲慢氣猶如哄自家長輩似的扶著褚瑛往裡走,不由有些吃味,跟在後頭一面走一面輕哼道:“何必對這老傢伙這麼客氣,我們師生之間的事,要他管!”

齊景山見葛雍還要特意強調(diào)我們師生這四個字,頓時又好氣又好笑。褚老頭那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們這一對實在是太讓人不省心的師生!

他一面想,一面看著前方和張壽並肩前行,正在苦口婆心勸張壽一定要好好管管葛雍這老不修的褚瑛,心想葛雍還真是運氣太好。

教了皇帝這樣一個天下無雙的學生之外,竟然老來還撿了張壽這樣一個學生!就憑張壽這年紀輕輕卻滿腹才華,自己就已經(jīng)能夠爲人師的光景,葛門弟子這四個字,不過是一層皮而已。當然,沒有這一層皮,當初張壽乍一入京城時,卻還真不容易立足。

只不過,就憑今日皇帝公佈的身世這一節(jié),就憑三皇子公然在羣臣面前那樣維護張壽,再加上朱瑩那時時刻刻都落在張壽身上的目光,這樣才貌雙全的少年,終究是已經(jīng)大放光彩,誰也攔不住的!

張壽卻沒想到,後頭的齊景山竟然對自己的評價這麼高。他一路走,一路笑容可掬地聽著褚瑛那嘮叨,直到葛雍的書房之外,他纔開口說道:“褚先生,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是,我雖然年輕,卻並不願意耽誤時間。”

“我自己是否揚名,不重要,少了這十幾卷葛氏算學新編,難道我現(xiàn)在就不夠有名嗎?”

見褚瑛頓時啞口無言,他就笑吟吟地說:“這些書若是我所作,哪怕當初重開九章堂,想要以此作爲九章堂的教材,褚先生覺得這容易嗎?或者說,這可能嗎?而別人以爲這些書是老師所作,結(jié)果如何,你看到了。這一年,多虧老師的照拂,我已經(jīng)做成了很多事。”

“因爲要強力推行一樣東西,最好的辦法是借用聖賢之名,其次是天子之名,再其次,便是老師這樣天下皆知,德高望重而不僅僅是位高權(quán)重的名士了。老師之所以幫我隱瞞,甚至不怕被人說他是佔了學生的便宜,何嘗不是另一種高風亮節(jié)?”

“聽聽這張嘴,我老人家都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了。”

葛雍只不過落後幾步而已,張壽的話他字字句句都聽在耳中,不由得咳嗽一聲,有些沒好氣地嘀咕了一句。他完全無視的了褚瑛的怒瞪,捋著自己那幾根鬍子,笑瞇瞇地對張壽輕輕點了點頭。

“九章啊,今天你算是解決了兩個最大的隱患。一個是你的身世,一個就是你的師承。身世是因爲有皇上當衆(zhòng)揭底,給你正名。雖說之前也旌表過你娘,但這次之後,估計會有進一步的封賞,也算是酬她捨己救人之功。至於師承麼……”

老頭兒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有你當衆(zhòng)說,是跟著我整理了異邦那些算學體系,然後再加上算經(jīng)十書,和我合編成書,你這師承以後就沒人質(zhì)疑了。我從古今通集庫裡找到了不少被束之高閣的元書,那翻譯雖說爛到了極點,可和我這些書彼此一對照,漏洞就補上了。”

“還你那些書?你這老頭子還要不要臉?”褚瑛氣得眉毛都要立起來了。

“不要,你滿意了吧?”葛雍沒好氣地斜睨一眼褚瑛,這才語重心長地說,“九章,今天我可是在文華殿上當衆(zhòng)承認佔了你的名,雖說你爲我說話,但這事兒到底是傳出去了。我這老頭子呢,從今往後那就是身敗名裂的人,不能爲你遮風避雨了。”

“所以,今後的路得靠你自己。嗯,你也得多陪陪我這個可憐的老人家。想來褚老頭這樣愛惜羽毛的人,說不定會和我割袍斷義……”

你個戲精,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你割袍斷義!褚瑛簡直都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知道葛老頭不是好東西,可這也忒不是東西了!這老頭子居然拿他當反面人物在張壽麪前扮可憐,這簡直是臉皮厚到了極點!

齊景山在旁邊見朱瑩笑得都快蹲到地上去了,他終於不得不咳嗽一聲道:“九章,你老師爲了你這個學生,確實也算是殫精竭慮,你以後一定要好好敬他這個師長。當然,他爲老不尊這一點,你可千萬別學!老褚性格強硬,不好相處,你有事來找我就好。”

話音剛落,葛雍和褚瑛頓時同時怒瞪齊景山。好你個老陰人,到最後竟然想來摘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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