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伴,青樓裡的女子是,相公館的小倌是,只貪牀笫之歡,不在乎情意綿綿。只要手裡有銀子,只要對方缺銀子。這條沒有白紙黑字簽署的約定,就能萬年不動的延續下去。
黑衣男子稍稍移開了傘,抖了抖上面落下來的雪花,“那個寵物呢?對你而言,也是牀伴?”
“蔡兄,我倒不知,你對我府上這個寵物這般的上心。他既已經打包送給了你,自然與我沒有關係。”神荼收回了飄忽不定的眼神,對著身邊的蔡鬱壘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若是想要折騰點動靜,我不管。不要打著我的名號,只有這一點望你謹記。”
好像是大雪中炸了一道雪柱子,那屋頂上本來的兩個人就消失了一個。還剩一個撐傘賞景的男子。眼梢帶著笑,骨子裡帶著風流。
“神荼,他是你的牀伴?連我這個鬼都不信!”蔡鬱壘轉了傘,跳進那雪舞中,隱了痕跡。
斷九墨令人再去熱乎一下飯菜,同和清幹坐在大廳裡等著。
和清幾欲張口,卻覺得不妥,只能看著斷九墨蘸了杯子裡的涼茶,在桌面上畫著畫。前一刻剛畫下的山水,後一刻就乾的透徹。斷九墨自己都覺得有些無趣。
“你想問我,爲什麼答應的這麼快?”斷九墨又蘸了一點,換了個地方繼續畫。
和清想要點頭,卻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無非是爲了斷老爺。”
斷九墨一頓,擡眼一笑,“知我者,先生也。”
和清繼續搖頭,“這麼草率,斷老爺知道了會愧疚的。”
“那就永遠都不讓他知道。我爹的日子,不多了。我不能讓他帶著遺憾走。”斷九墨收回畫上的最後一筆,得意的朝著和清顯擺,“怎麼樣,這牡丹花畫得不錯吧?”
和清伸著脖子看了一眼,“花無百日紅,到你這裡真是演繹到了極致。喘息間就花落塵埃,不知道是賞花者的不幸,還是種花者的悲哀。”
斷九墨打著呵呵,不再接話。正巧,小婢女已經端著熱過的飯菜進了門。
“來,先生,我們快些吃吧。一會還要補習功課呢。”斷九墨主動搶過和清跟前的碗,親自盛了一碗熱粥端給和清。
和清輕輕嚐了一口,說道,“過幾天,我想離開斷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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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揚了一天的大雪,終於在傍晚收了勢。天邊邊上的夕陽,雖然不夠灼熱,卻讓人覺得異常的美麗動人。
更美麗凍人的是這雪後的小風。好像已經加上了冰刀子,颳得臉皮要裂開一樣。
斷九墨拿著一隻不起眼的小包袱,敲了敲和清的房門。
正忙著疊衣服的和清,把衣服往牀榻上一推,開了門。
“先生,我想來挽留你。”斷九墨見那門一打開,人未近,聲先到。
和清看了看抱著小包袱的斷九墨,好笑道,“你這都來給我送臨別禮物了,還說什麼挽留我?”
斷九墨頹廢的低下頭,“唉,因爲我知道先生下定決心的事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的問出口,自己才肯死心啊。呵呵呵,來,先生,這是你這個月的工錢,還有這些,是我出去收賬的時候,特意幫先生蒐羅來的小玩意,不貴重,卻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望先生笑納。”
和清抱住斷九墨的肩膀,“謝謝。九墨,你很聰明。有些事情,不用我教,你自己就能懂。這世上並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沒有一帆風順的事情。你付出到多少,就會得到多少,這是輪迴的法則。覺得自己沒有目標,那就好好活在當下好了。人生,能有多少讓你反思的機會?若是被自己的反思困住了步伐,這一生,你就要荒廢了。還記得我曾經給你說過的嗎?你孃親希望的,不過是你平安無憂,活的不被人看不起。你已經做到了,這很好。”
斷九墨有些哽咽,趴在和清的肩窩,輕輕的蹭了蹭,又苦笑的推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看,我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從這哭鼻子,怎麼會不被人看不起?先生你也真是的,爲了省隨禮錢,竟然這麼早就開溜。”斷九墨調皮的揪了揪和清腰裡的錢囊。
“是啊,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果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更證明,我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九墨,無論你以後想做什麼,要記住,下定了決心做的,就是撞牆撞到頭破血流,也要擦乾了血繼續做。沒有什麼事情是你努力做不好的。做不好,只能說明你還不夠努力!”
和清把身上的小包袱塞到和清的懷裡,退後一步,恭敬的按照傳統的行師禮拜了拜,平靜道,“先生早點休息吧。學生還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處理,就不打擾先生了。”
領口的貂毛有些過於輕揉,搔的斷九墨鼻尖都有些紅。
長廊上的燈籠有些昏暗,隔幾步就一盞的佈置,也沒能讓這黑絨布一樣的天空下,顯出半成的亮光來。
斷九墨沒有直接回房,而是轉身去了下人房,找了一個小廝,連夜出了府。
這大半夜的,斷府的馬廄裡好一通折騰,兩個穿的棉衣棉袍的人,翻身上馬,在斷府的後門口留下幾行深淺不一的馬蹄印。
斷九墨怕冷,從小就特別的怕。
十幾年了,一到冬天,過了晚飯時間,他就絕對不會踏出府門半步,老麼實的回自己的房間裹著被子看看書,和人聊聊天。
今晚不一樣,斷九墨的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要做一件不讓自己後悔的事。
駿馬跑的很快,街道上的景物呼啦呼啦的飛過腦後,來不及看清,就已經過去了幾十米。臉上被吹的難受,和小刀片在一刀子一刀子的刮開一樣,疼的想要勒緊繮繩,不再前進一步。
一邊的小廝猛然緊了手裡的馬繩,指著不遠處的一片黑壓壓的池子說,“少爺,你看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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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清睡覺很淺,天一亮,就慢慢的收拾乾淨了自己,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書。
他不像小少爺一樣的畏寒,對於早上空氣裡特有的清新氣息,格外的鐘愛。
書本翻了三頁,院子外面的斷九墨就喘著粗氣跑了進來。
“走,先生,我送你份禮物。”
不明所以的就拉起和清的胳膊,一路拽到門口等候的駿馬上。
跟著斷九墨騎馬一路狂奔,和清的嘴巴張的越來越大,瞳孔裡的光彩也越來越閃亮。
面前的一池錦鯉,在冰層下游的自由自在,完全看不出收到寒冬的影響。
斷九墨敲了敲手底下的冰層,蹲在池邊對著和清說,“我記得先生說過,這世上什麼東西都能被時間抹殺。恩情冤情,人命交情。可是先生你看,這錦鯉,並沒有因爲冬天的到來,就喪失了鬥志,在原地等死,等待自己被冰凍在冰層了。我們人難道還比不過幾條魚?先生既然教我要堅持,我就還先生一個放下。放下心中的執,纔能有力氣劃動,在冰層下也來去自如。”
和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孩子,確實已經長大了。
找了一夜池子的斷九墨。讓小廝放好火摺子後就去休息,特意準了他一天的假期帶薪休假。
人有些睏意的時候,媒婆又來傳話,這事情就這麼痛快的定了。待到斷九墨與他爹查查黃曆,找個好日子就正式登門就好了。
媒婆說的口乾舌燥,眼神早就瞄上了桌邊放著的紅棗蓮子粥。
斷九墨吩咐道,“快去給李大娘那些喜錢過來。這麼勞您跑腿,我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待到事成那一日,必定重謝。你看,這粥我還沒來得及喝,早上新熬的。大娘若是不嫌棄,就嘗一碗吧。”
“怎麼會嫌棄?不會的不會的。”媒婆搖手搖的勤快,全盤撇清自己的立場。
喝著粥,看著那個雙眼烏黑的斷九墨,媒婆心中盤算,這什麼時候讓他們見上一面呢?夜長夢多啊。
斷九墨吃過飯,獨自一人在大街上散心,看看還有什麼稀奇的寶貝蒐羅一點給和清帶著。
出府門往西沒幾步,牆角里一個半白頭髮的老人家,硬要拉著自己給自己算上一卦。
口口聲聲稱不準不要錢。
結果,還就真的沒給錢。
算命先生說,公子你這面相,本是極兇之相,若是不好好的轉運,只怕一生都很悽苦。尤其是這短眉,更是兇中之兇。個性倔強,性格鮮明,但是總愛鑽牛角尖。容易與人發生感情,大多都是爛桃花。
斷九墨拍拍屁股就要走人,那算卦的接著說道,“不準?其實我測字比看相要準一些。公子不如寫個字來測一測吧。”
斷九墨直接走開,無視掉那尖著嗓子討好的聲音,“公子,您就測一個吧,很準的。”
看不下去的神荼,在柏樹上現了身,對著那個追著做生意的算卦人無奈的嘆口氣。
“都是同行,差距怎麼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