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鬱壘和斷九墨一直待到月下三分,想著斷九墨第二日一早還要出門,自己也還要去接神荼的班,也就回了地府。
“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還有,該斷的情,早點斷對你我都好。”蔡鬱壘騰雲時不忘回頭叮囑一聲。
斷九墨雖然覺得蔡鬱壘有些像是耍著自己玩,但是一琢磨,自己是在沒有什麼值得他耍的緣由,也就不得不信。
神仙沒有情愛,那那些偷偷來凡間的神仙都是來做什麼的?難道是來看看地裡的穀子長了多高?南瓜長的多粗?顯然是不可能的。
其實蔡鬱壘想要告訴他的,應該是僞裝。
在光華亮麗的外表下,隱藏住自己內心的點點滴滴,讓周遭的人看不出分毫。甚至於看不懂你是開心還是悲傷,這樣你就成功了一半。
斷九墨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天才,這麼一點就透,自己真實適合做個行當。
回家洗了把臉,坐在牀榻上愣神。
管家已經立在了門外,小心翼翼的敲著房門。
“少爺,您起了嗎?該吃早飯了。”
斷九墨應了聲,深吸一口氣敞開了房門。
外頭的天氣不錯,陽光明媚。這半屋子晨光照的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強打了精神跟著管家去大廳吃飯,看著管家那一顫一顫的身子,斷九墨感嘆,一轉眼小時候跟著自己屁股後面滿院子跑的管家,也已經到了這把子年紀。凡人的苦惱,真是多啊。
管家看著他家少爺好吃好喝的沒什麼特殊情況,安心的同時又有些擔心,別是悲傷過度再受了什麼內傷吧?要不要去寺廟裡找個高人回來給瞅一眼,或者找個郎中來仔細的把把脈。
一頓飯在管家的注視下,斷九墨吃的如坐鍼氈。
放下筷子,斷九墨拉過管家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寬慰道他要想開些,誰以後不是個死,自己的爹現在死了,不一定是壞事,起碼不用再擔心這些個身外之物,不用擔心自己過的怎麼樣,正所謂無牽無掛一身輕。管家看斷九墨的眼神,越發的冰冷。
他們家的少爺,自從跟著和清識文斷字後,是很懂事,但是不冷血。別說是自己的親爹了,就是掃地的丫頭家裡年過八十的老奶奶死了,斷九墨知道了都要跟著難受上幾天。現在倒好,自己的親爹沒了不到三天,就可以正常的吃飯做買賣。實在讓忠心慣了的管家有些受不了。
管家是個藏不住話的人,看著斷九墨說的頭頭是道,不忍心直言頂回去,只是嘆了口氣,晃著袖子出了院子。
斷九墨知道自己的這通說辭,管家可能會把自己當做怪人一樣看待,那就那樣看吧,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勞累了一天,斷九墨睡的很沉。
窗戶被夜風吹了個縫隙都沒有感覺到。
被子斜斜的蓋在身上,一大半已經掉到了牀底。牀邊站著的神荼,取過牆上掛著的一把紙傘,徑自撐開打在頭頂。上好的傘面,摸上去都滑溜溜的。頂上畫得煙雨圖,更是秀氣到了極點。
神荼自顧自的在屋子裡轉著傘,給斷九墨蓋了蓋被子。
“我的東西,早晚是要回來的。”
好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荼拿起桌上的毛筆,沾足了墨汁,在傘面的一根傘骨上,寫下一個“暮”字,又收好傘,掛回原處。
“給你留個記號,以後就不會跑丟了。”神荼跳出院外,領著在外面等候的鬼差,風風火火往西北方向趕去。
據說那裡出了一隻厲鬼,才化成鬼就張狂的不得了,打傷了勾魂使者不說,還吞噬了周遭的小魂魄,佔爲己有。神荼不由自主想到了當年的鬧鬧,也是靠著這種方法化成的鬼。出手的時候格外輕了點,那厲鬼立馬溫順的和一隻小貓小狗似的,含著淚花子跪在地上求饒。
鬼差一下子撲上去,抓腿腳的抓腿腳,抱住胳膊的抱胳膊。
神荼心想,怎麼自己遇到的,都是這種沒骨氣的?
第二次跟著蔡鬱壘學習,蔡鬱壘明確指出,不要總喊自己師傅師傅的,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幾百歲的樣子。要麼叫美人,要麼叫大人,讓斷九墨二選一。斷九墨剛想說美人是不是太不合適了些,蔡鬱壘就下了命令,還是叫大人吧,有身份。
“大人,今天我們學什麼?”斷九墨問的很誠懇。
蔡鬱壘答的也很簡潔。“看眼色。”
斷九墨幾乎想要脫口而出,“你是逗弄著我玩的吧?修仙不用學法術嗎?不會騰雲駕霧,起碼也得會飛上兩下子吧?什麼都不教從這講些沒用的,當我閒的沒事幹是吧?你講的這些那個人不會,用得著你從這磨嘴皮子?”
蔡鬱壘看著斷九墨眼中閃過的不悅,“是不是覺得,我教給你的這些都是不必要的?”
斷九墨低了頭沒有吱聲。
“我告訴你,這做仙和做人一樣是也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世故圓滑,人云亦云更是必須的。你以爲你成了仙就萬事大吉?那些個得罪了上頭被打下來的仙家,哪一個過得不比你們這些個凡人本身還要悽苦無助?可是又能怎麼樣?他們不會處事,不會看顏色,得罪了仙家還不知道。這種仙,就該讓他嚐盡所有苦楚,讓他知道自己的可笑。你現在還覺得當神仙好嗎?”
斷九墨答道,“多謝大人指點。”
蔡鬱壘有些想扒開斷九墨腦袋瓜子的衝動,看看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
有時候覺得這個孩子傻得可以,有時候又覺得他其實也是暗地裡會動腦子的主,這兩者之間的轉換,蔡鬱壘覺得很有意思,可是又有些厭煩。
這就好像你演了戲,沒有人鼓掌,再好也沒有用,事後你誇的天花亂墜也都過了三春了,誰還會領你的情。
他想教斷九墨成仙,只有一個原因。
斷九墨是人,早晚會有回到地府的一天。若是他成了仙……那個神荼,就能嚐到自己現在所嚐到的苦,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感覺,足以讓他心裡感到十足的滿足。
可是自己沒有耐心也是事實,見一次斷九墨,蔡鬱壘就恨得直磨牙,恨不得直接扼斷他的脖子扔到麗孃的身邊,讓他去替麗娘受苦受難。這麼見下去,蔡鬱壘很難保證自己不會違反規矩殺了他。
他還在想著怎麼把自己撈來的燙手山藥拋出去,老天爺就幫了他一把。
太白金星說天上正在挑一個神君,這個機會,真是千載難逢。神君的地位是何等的尊崇,若是斷九墨能掛上太白這棵大樹,成了天界的一份子。這神荼還不得悔恨的去跳奈何橋。
太白的神蹟總是捉摸不定,能把他老人家招來的,地府上下只有神荼一人。
所以他只能等,等待太白和自己的不經意“邂逅。”
這期間又不能幹和斷九墨看星星賞月亮,總得擺出一副老師的樣子。於是就扯一些自己做神仙的心得,叫斷九墨先學習著。
學習心重的斷九墨,還特意拿來了毛筆和一沓子宣紙,要把重點記錄下來。
蔡鬱壘隨手一掃,那些個東西就亂七八糟的躺了一地。
“這個察言觀色,還是實際操作起來學的比加快。來,你看看我現在的表情,是在想什麼?”
斷九墨瞟了一眼,“是在笑話我的呆笨。”
蔡鬱壘笑的很大聲,“你還真聰明,那你看我這麼笑呢?”
同樣是眼角上挑,只不過眼縫裡的鄙夷之色有些濃,斷九墨回道,“是嘲諷。”
“那麼,這樣呢?”蔡鬱壘又靠近斷九墨的身邊,眼睛睜得很大,很亮,也很冷。
斷九墨感到了後背上起了一層冷汗。他,這是想要殺了自己吧?
沒有說出口,但是斷九墨覺得自己的直覺沒有錯,方纔蔡鬱壘眼裡的神色,分明含了肅殺之意。
蔡鬱壘看著斷九墨的肩膀抖了抖,知道自己的用意有些過,撤回了想要抓他脖子的手,故作高深道,“你天賦不錯,比天上那些個趾高氣昂的傢伙會看眼色多了。記住,他日你成了仙,也要這般的會猜度仙心,確定站在哪一邊會對自己好,再表現出自己的立場。只有這樣,你才能在走得長遠,不沾片葉。比如我,能逍遙到現在,靠的就是會察言觀色。”
斷九墨拱手謝道,“多謝大人。不過,大人何時教我法術?”
蔡鬱壘沒想到斷九墨會問的這樣直接,只得有些尷尬的望月長嘆一聲,“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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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荼這幾日都沒怎麼瞧見蔡鬱壘的身影,只覺得不習慣。
等到他來接班的時候,特意晚走一步問了句,“你最近忙些什麼呢?一交了鑰匙就跑的不見蹤影?哪裡又尋了絕色佳人?不是還口口聲聲說只要麗娘來嗎?這纔多少年,就已經化作東流水了?”
蔡鬱壘對著手裡的鏡子,好好的照了照妖嬈的臉蛋,“哪有,去人間走了走,看看有沒有作亂的厲鬼啊什麼的,也盡一盡我這個鬼帝的職責。”
神荼顯然是不相信的,“這話聽著真新鮮。得了,一會太白要來找我喝酒,不和你說了,我得回去恭迎老頭子了。”
蔡鬱壘手一頓,待神荼走遠,對著鏡中的自己說道,“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