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生葉晗的時候,是搶救過來的。雖然沒有致命的大出血,但是也不知傷著了哪處,一直流血不止。失血過多造成之後長期的嚴重貧血。古代沒有輸血技術,血紅蛋白只能緩慢的依靠自身恢復。並且生育不止流血,還有各方面機能的下降,貧血同時還會造成內臟的虛弱,導致各種併發癥的發生,尤其她根本做不到靜養。
喪失生育能力,於身體而言並非好事,只不過比起生育的艱難險阻,死亡的概率小一點罷了。氣血不暢,代表的是庭芳的身體做不到均衡。首當其衝的便是每次經期的腹痛。行經不準,腹痛不止,失血又加劇貧血的癥狀,猛的起身必然頭暈眼花。不至於昏過去,但站不穩是必然的。昭寧帝嚇的夠嗆,房知德忙趕過來扶起,一疊聲喊:“太傅?太傅?”
王太醫黑著臉走過來,伸手探脈:“舌淡胖、苔薄,脈濡細,還是氣血兩虛。太傅太勞累了些,臣開方子,且挪回家中靜養。”
昭寧帝滿心愧疚,他使庭芳的確使的太狠。忙喚了幾個壯碩的老嬤嬤,背起庭芳,送回定國公府。又打發王太醫去定國公府常駐,暫不用管宮中排班。
折騰到家,陳氏與越氏早接到了信兒,齊齊迎了出來。庭芳有些尷尬,痛個經而已,不要這麼大的陣仗好麼!被安頓在炕上,庭芳隨意安撫了陳氏幾句,累的只打瞌睡。偏葉晗著涼,一直在咳,庭芳睡的極不安穩。古時幼兒夭折率是兩百分之一,她懷葉晗時可謂跌宕起伏,葉晗一直病怏怏的,遠不如徐清健壯。心中焦慮,到下午就發起燒來。
徐景昌在風雪中趕路,今天的雪下的尤其大。對於明年的收成是好事,瑞雪兆豐年。越是冷冽,蟲害越少,同時水土涵養更好。冬小麥應該有絕佳的收成。然而當下卻是難熬。要過年了,在薊鎮的女真終是沒討著多大的便宜,宣府被衝擊搶掠了一把,又立刻被周邊的駐軍反撲,損失慘重,但終究是守住了。大同也是險勝,蒙古已多年不曾如此規模犯邊,隨著老兵退役,許多新兵還是頭一遭抵禦蒙古,很是手忙腳亂。得虧趙總兵經驗豐富,勉力支撐住了。趙安邦正帶著一隊人,八百里加急往京中傳捷報。是打發他回京祭祀,亦是刻意的訓練。寒冬裡急行,考驗的不止是體能,還有堅韌。
蒙古並女真不過六萬人,三鎮加起來的總數卻是折損近十萬。昭寧帝頭痛的揉著太陽穴,他們的戰鬥力太弱了。即便是九邊,即便是帝國最精銳的防線,也只能以二對一。他有不錯的將領,九邊將領多是世居邊疆,貪墨雖有,對蒙古的仇恨卻比貪墨更甚。中原不是蒙古,苦寒之地自是生的出銅牆鐵骨,中原的繁榮太能侵蝕人的意志了。這種時候,就只能依靠錢。可是他沒有足夠的錢。精兵與好馬,唯有靠金錢才能鑄就。
內務府的貪腐案還在發酵,本朝制度,親王留於京中者,多半在內務府或宗人府任職。昭寧帝親手下了斬殺英親王的命令。那是太上皇自幼伴大的堂兄,與太上皇感情極深厚。英親王府,亦是昭寧帝幼時常玩耍的地方。對他慈愛憨厚的大伯父,卻是鉅貪。貪墨的銀錢七百萬兩,爲內務府之最。
又是一個太上皇的寵臣倒下,昭寧帝心力交瘁。帝王的寵愛,能讓一個人完全被貪慾支配。七百多萬兩,你要如何奢華,才能花用的盡?幾百傾的田地,又是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京畿的流民,有沒有你的一份功勳?
徐都督,葉太傅,我的左膀右臂,你們將來也會如此麼?我可以讓渡一部分內庫的利益與你們,你們不要逼我下手,好不好?
徐景昌入京時已是深夜,停留在城外的驛站梳洗,等待昭寧帝的召見。小睡一會兒,城門緩慢打開,策馬入宮廷。昭寧帝的臉色有些蒼白,查賬一個多月,不獨庭芳,連帶他也累的夠嗆。昭寧帝無力的衝徐景昌揮揮手:“軍務我暫不清楚,你看著辦即可。回家瞧瞧太傅,你也歇兩日。”
徐景昌皺眉道:“陛下……”
昭寧帝笑了笑:“我累的很,軍務別拿來煩我。我今日把活計都分派下去了,叫我緩緩。”
徐景昌道:“既如此,陛下何不躺躺?”
昭寧帝道:“我才處置了英親王的事,正等你。看你無事便放心了。我是要歇幾日。小胖子估計這兩日回京,我已吩咐人只呈摺子與我,我暫不想見人。”
徐景昌看著昭寧帝眼中的血絲,心中不落忍,一句十一哥已脫口而出。
昭寧帝笑了:“你這會子叫我十一哥,回家看了你葉太傅,得惱我十一個月。去吧,她正病著,你陪著她好受些。”
徐景昌忍不住囑咐:“陛下,龍體要緊。”
昭寧帝嘆道:“修爲不夠啊,我純給宗室氣的。可見做皇帝,旁的休提,想的開是頭一樁。行了,我被人唸的耳朵起繭,你別煩我。明兒我有精神,就去你家耍。你給我準備些好玩意兒,我這兩日什麼摺子都不想看!”
徐景昌只得告退。
回到家中,陳氏見了徐景昌,似找到了主心骨,抓著徐景昌的胳膊道:“你總算回來了,昨兒她被送回來,下半晌就發起了燒,把我急的不行。”說著眼淚直飈,“你好生管管她,幹起活來就不要命了一般,什麼道理都講不通。”
徐景昌三步並作兩步的走進臥室,庭芳靠在大迎枕上,豆子正在喂粥。徐景昌柔聲問:“怎麼了?”
庭芳苦笑道:“你家陛下坑的我,太醫纔來瞧過,我請他順道瞧瞧我們三姐夫。我一個多月以來,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累的。”
徐景昌心疼道:“你管後勤。”
庭芳嗯了一聲。
徐景昌低聲道:“都是我的不是。”
豆子再喂一口粥,庭芳撇過頭去不肯吃了:“沒胃口。”
徐景昌哄道:“我餵你?”
庭芳把頭埋在徐景昌懷裡,聲音裡有些哭意:“我的身體怎麼就差到了這個地步。”不過一個月而已,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前世發版的時候,更是連軸轉。生完葉晗後,就跟廢柴一樣。她的工作量是很大,可是任何一個權臣,能撐過這般壓力,都只是基本功而已。
徐景昌抱著庭芳,勸道:“明年就好了,你還年輕,生了孩子誰不用將養呢?年前應該沒什麼事了,好好養病,嗯?”
庭芳沒說話,發著燒很難受。
徐景昌道:“才八點多,你起的太早,還要睡會子麼?”
庭芳點頭。
徐景昌道:“我也累,陪你一起睡?”
“嗯。”
豆子知道庭芳是實在沒胃口了,只得端了水來伺候她漱口,再扶她躺下。徐景昌坐在炕邊把人哄睡,才得空問陳氏:“家裡沒什麼事吧?”
陳氏搖頭:“就她病著,我心焦。再有晗哥兒有些著涼,太醫瞧過了,正在吃藥。”
徐景昌起身道:“我去瞧瞧。”葉晗生下來就弱,庭芳恐怕是知道兒子生病了更添煩惱。
定國公正房五間,東邊兩間屋,哥倆各佔了一間。因葉晗生病,徐清被挪去了陳氏居住的東廂,東間滿屋子藥味,徐景昌問乳母姚氏:“太醫怎麼說?”
姚氏答道:“有些著涼,才已退了燒。只小孩兒家,咳著就容易吐。”
徐景昌聽聞葉晗還咳嗽,當機立斷的道:“收拾了隔壁的院子,把葉晗挪過去。”
姚氏愣了愣:“爲何?”
徐景昌道:“母子兩個都病著,相互干擾,索性間隔了他們。葉晗的鋪蓋原樣挪過去,屋子要同這裡一模一樣,省的不適應。另,把徐清也挪出正院,免的過了病氣。”葉晗平素不大哭夜,可是咳起來就動靜極大。庭芳聽著兒子咳嗽,哪裡睡的安穩。只怕一夜要起來好多次,便是不用她親自照看,必得等葉晗止住了咳才能安生。那還養什麼病?好人都磨病了。
徐景昌一聲令下,徐家下人就動作起來。越氏見狀就道:“清哥兒挪去我那頭,我帶了四個孩子,有的是經驗,國公放心。”
徐景昌謝過,又道:“徐清倒是健壯,只是調皮了些,生累師母了。”
越氏道:“橫豎我也就照管一二,他有乳母丫頭,很不用我親自帶。國公打外頭歸來,且先歇著。”
徐景昌方纔折回屋內,庭芳卻是又醒了。徐景昌脫了外套,換了家常衣裳,把庭芳擁入懷中,沉穩的道:“我回來了,家裡有我,你安心休養。”
庭芳繃著的弦終於放鬆,在徐景昌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徐景昌拍著庭芳,聽著外頭挪院子的動靜,直到正房悄無聲息後,才從懷裡掏出那隻白玉雕的小魚。又在庭芳的脖子處扯出一根絲線,果然墜著另一隻,帶著庭芳有些炙熱的體溫。拆下絲線,把兩隻魚併攏,放在枕邊。而後在庭芳的額頭落下一吻。
四妹妹,你的辛勞我都知道。謝你爲我殫精竭慮。有你鎮守後方,即便在前線廝殺我都很安心。
這世上,真的再沒有哪個將軍,比我更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