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兩個在一處,差別就格外明顯。庭琇雖“出格”了一把,但比起旁邊興奮起來的庭珊,依然顯得文靜。而袁守一正討論學問,就沒往爐子邊看。庭琇只得低下頭,認真烤肉。
庭珊這些年,也算曆經波折,早不是當年的傻大姐,可是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自己的地盤,總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想要同小時候一樣再瘋一把,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是無憂無慮的閣老家的小姐,安逸祥和。
麂子肉比起尋常物事確實珍貴,葉閣老在世時,這一羣孩子沒有一個稀罕的,待葉閣老離世,方知世道艱難。庭鬆等人飯是能吃飽的,但精緻上頭就有限了。庭珊兄妹更慘一點兒,海南物資倒是不算匱乏,仗著地利吃了不少水果並野味,但沒有足夠的調料,也吃不出什麼驚豔來,不過不餓肚子罷了。兄妹皆半真半假的搶著吃,慢慢的,多年離別造成的生疏,伴著麂子肉下肚,消失的無影無蹤。
麂子肉的香味從未關嚴的窗戶縫裡滲入,攪的庭芳也饞了,笑道:“若不是怕師兄罵我,我定是要出去搶上兩筷子的!”
陳氏笑道:“哪裡就差那一口了。”說著就喚胡媽媽道,“去廚下說一聲兒,做個清湯鍋子,把麂子肉片的薄薄的,與郡主燙著吃。”
庭芳:“……”清湯……鍋……
廚下忙收拾了幾個鍋子,不獨片了麂子肉,牛羊肉並冬日裡難得的幾樣菜蔬,一併送了來。庭芳道:“他們在外頭吃飽的必不稀罕我們的鍋子,倒是且把房二哥哥並五妹夫請進來,他們四個說學問說迷了,在廊下站著冷。”
丫頭又去請房知德等人。房知德正被越氏盯著,又曾是葉家學生,袁守一是女婿,盡數算自己人。便在庭芳起居的西間擺了一桌,由他們四人坐了。又在炕上擺了一桌,由庭芳等人坐了。外頭兄妹還在大呼小叫,庭芳看看自己身邊坐的分別是陳氏、越氏與越老太太,頓時覺得……我勒個去!這是心老了的節奏嗎?怎麼就混的跟大媽們一桌了!
袁守一還有些拘束,房知德卻是極熟葉家人,從容的說笑。期間有意展現自己,還道:“麂子肉雖好,吃多了卻容易膩。我把這碟子豆腐與他們送去,配著吃才香。”
丫頭們哪裡能讓房知德當跑堂,趕緊上前來接了豆腐,送到外頭。
越氏見房知德對燒烤之事不以爲意,心裡更滿意了。她這二日正氣頭上,恨不能撿著葉俊德的反面挑,越活潑越能入她眼。笑對房知德道:“看來二公子也是個中好手!”
房知德笑道:“二嬸喚我知德便好。若論燒烤,我卻是行家。在海上漂著無趣兒,閒來就烤魚吃。冬日裡無好魚,待開春了烤一回孝敬二嬸。若是味兒不好,只管罰我。”
越氏就問:“你往日跟船,可是去過南洋?”
房知德道:“去過兩回,主要還是跑廣州。咱們的船不大好,等著我們徐國公改好了大船,我也想去見一見歐洲風情。”
越氏試探道:“那妻兒怎麼辦呢?”
房知德爽朗笑道:“一併帶上!”
越老太太笑:“女眷可不好走那般遠。”
房知德道:“有什麼不好的?看我們郡主天南海北的跑,倒是關在京裡頭身子骨就不如往常了。”
庭芳道:“那是生孩子生的。”
房知德笑笑沒再糾纏這個問題,見越氏不再同他說話,他們哥幾個復又說起學問來。忽然庭珮道:“房二叔,你秋闈的號房,同咱們以前的模擬考有甚不同?”
房知德肝疼的道:“你能叫我二哥嗎?”
庭珮忙道:“對不住,小時候兒叫順口了。”
房知德恨恨的道:“都是郡主鬧的!”
庭芳大呼冤枉:“我們本來就差輩兒!”
房知德簡直懶的理她,扭頭對庭珮道:“比模擬考還臭,不過有富戶專在外頭提供飯食,比窩頭好吃多了。咱們原先當真被郡主坑的不輕。”
憶起過去的時光,陳氏與越氏都生出些笑意。陳氏道:“上回寫帖子與了康先生,他回了信說過了年就來。到時候咱們都搬回去住,同往常一樣。過二年庭珮成了親,有了孩兒,就勞康先生再教一代。”
越氏看了看在炕上睡的四仰八叉的葉晗,又想了想日後被小孩子圍著轉的日子,直接笑出了聲:“得專使人看著,不然非打起來不可。我們郡主小時候,可是厲害的很。陳恭且打不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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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道:“我現在單挑他們哥幾個毫無壓力啊!”
越老太太:“……”跟葉家真心三觀不合……
庭珊掀簾子進來,恰聽到最後一句,笑道:“你才裝病西施來著,這會子又充霸王了。休要光說不練,你厲害,咱們雪地裡見真章!”
庭琇跟著進來道:“四姐姐怕四姐夫訓她,纔不敢去玩雪。前日下小雪珠子,她偷摸玩了會子,被四姐夫逮著了,四姐姐足足陪笑了半日才叫饒過了。”以後誰要說徐景昌夫綱不振她跟誰急,庭芳見了徐景昌就比庭蘭強點兒了。庭琇住了些時日,當真被庭芳的兩張臉刺激的不輕。四姐姐你到底是怎麼做到切換自如並保持兩張臉都厚如城牆的?
陳氏道:“別提此事,眼錯不見她就跟我生出典故,二弟妹你是不知道,她連個斗篷也不穿,就這麼蹦出去了。晚間就說嗓子不舒服,吃了兩三日的藥才見好。我看昌哥兒訓的輕了,哪日再不知分寸,叫拿棍子打一頓纔好。”
庭芳心好塞,求這麼丟臉的事不要大肆宣揚。想她葉庭芳縱橫沙場,誰知道手賤一回就能感冒!喵的生娃比出車禍慘多了,真的!
孩子們呼啦啦的進來,屋裡擠的滿滿當當,轉身都難。庭玬幾個只得又跑去東間趕圍棋做耍,庭珊與庭琇上了炕,一左一右的挨著庭芳坐著說話。
庭芳左擁右抱,好不快活。一會兒叫庭珊吃橘子,一會兒又往庭琇嘴裡塞顆栗子。陳氏看著眼都笑瞇了縫,一疊聲使人去請庭蘭:“姐妹都在,叫他來一起熱鬧熱鬧。”
越氏看著花團錦簇的一屋子,被葉俊德堵著的氣也消了,笑道:“可惜不好請王妃,不然更熱鬧。”
庭芳道:“大姐姐先前得閒常來瞧我,近來是叫陛下使去管宗學,纔不見人影。再有大公主打小兒就是她帶著,一刻也離不得,正教大公主管宮務呢。”
閒話兩句,庭蘭坐著車來了。進門見了越氏,怔了一下,才笑道:“二嬸甚時候回來的?”
陳氏道:“快來見見親家老太太。”
庭蘭乖乖的到越老太太跟前見禮,又給越氏行禮。拜了一圈兒,被庭珊拉了過去,笑問:“我姐夫呢?見面禮還沒賞我們呢!”
庭蘭笑著解釋:“今兒不巧,他進宮當差去了。我已使人告訴了他一聲兒,晚間必來的。”
庭芳看了看屋內的景況,就道:“索性叫師兄同他一塊兒回來。他們連襟幾個往廳裡吃酒去。”
陳氏道:“甚好。二姐兒今晚別家去了,你三妹妹纔回來,你們姐妹正好親香親香。”
家族分崩過,才知姐妹之珍貴。庭蘭雖笨,見了姐妹也是高興的。幾個立刻嘰嘰喳喳說起胭脂水粉,庭芳半日插不進一句嘴,搖頭道:“我就生錯了性別!”說著跳下炕,摸去了桌邊,對庭珮道:“好哥哥,讓我半邊凳子,我跟你們混。”
庭珮促狹道:“你又不考科舉,同我們混甚?”
庭芳踩了庭珮一腳:“我告訴你,仔細巴結著我,我是不用考科舉,沒準兒我出題呢。”
袁守一菊花一緊,從來進士都叫天子門生,會試殿試皇帝親自出題的時候佔多半兒。偏偏昭寧帝是個半文盲,還真有可能是葉太傅出題!
庭珮也跟著醒過神來,妹妹嬌俏的往旁邊一坐,一時哪裡想得到她是當朝太傅。登時覺得肝疼,我家妹妹是太傅……要是考得不好,要被吊起來打吧?這妹妹當真打小兒就是他的剋星!
房知德笑問:“太傅泄個題兒!”
庭芳噯了一聲:“我就同你們說句實話,將來的考試,省試我是不知,會試卷子陛下八成是要看的。陛下喜歡言之有物,不大看文法。能否發現問題,發現瞭如何解決問題。解決的方法好不好,考慮的全面不全面,都是重點。我說真的,二哥哥你休在家死讀書。既回來了,把家務管起來。你若一味只知道聖人言,不曾管過事,落於筆上定是空洞無物。”說著指著袁守一道,“你就是隻知道背書,誰要你背來?陛下還缺了給他念書的人使?”原先袁守一是客,不好直說,如今是她五妹夫,訓起來毫無壓力!
袁守一忙拱手道:“謹遵太傅訓。”
庭芳擺擺手:“別講那些虛的,我指著你們全過呢。”
越氏抿嘴笑道:“還真個同哥兒們說的來。”
陳氏道:“除了在她夫婿跟前,甚時候我都覺得我養的是兒子。”
庭珮一臉生無可戀的道:“大伯母,我打小兒就這麼認爲了!”
房知德也跟著控訴:“爲著她,不知捱了多少先生的打!”
越氏笑個不住:“庭玬才叫打的多。虧的他們哥幾個去那邊屋裡了,不然這會兒就是他們哥幾個報仇的日子。”
袁守一好奇的問:“爲何?”
庭珊笑道:“他們哥幾個懶!都叫四妹妹比下去了,可不得捱打!”
“我哪裡懶了?”庭珮痛苦的道,“就是追不上她!”康先生的眼神裡,都帶著憐憫了好麼!
袁守一道:“我單知道太傅的字寫的好。”
庭芳道:“湊活吧,我現也是日日練。袁首輔的那手字才真個叫人挑不出一絲不好來。前日我路過陶鎮樓,換了他提的匾,我足足站在下頭看了半刻鐘,賞心悅目!”能做閣老的,全都不是凡人!
家風使然,袁守一對科舉極上心,又問:“太傅,管家真能在學問上有所進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