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坤寧宮的家宴,庭芳穿的亦是女裝。正紅的郡主服飾,戴著華麗的珠冠。上了脂粉,看著年輕了幾歲。很漂亮,但已不是年輕時的風華,而是另一種成熟的風韻。到坤寧宮門口,太監入內稟報。昭寧帝與李初暉都在裡間,葉晗走到廳中迎接,引庭芳夫妻進到屋內見禮。
李初暉受禮畢,起身親自扶起庭芳,笑道:“今日家宴,且不用講那多規矩。媽媽只拿我當尋常兒媳便好。”
實在太給面子!從來兒媳隨夫君稱呼,但夫君幾乎不會隨妻子稱呼。岳父死了,女婿才服偲麻,地位跟表兄弟是一個級別,已只是親戚,而非正經親族長輩。葉晗的情況,就是入贅,似女兒嫁去了別人家。李初暉還是皇帝,她做公主的時候且沒叫過婆婆一聲娘呢,更難得。葉晗果然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昭寧帝也跟著笑起來:“一家子私底下就別那麼生分了,快上來一齊坐著說話。徐景昌與你媳婦兒做一邊。”
即便在炕上,只要是方桌,就有尊卑。昭寧帝自坐了上首,落座後,李初暉道:“長庚你過來同我坐,爹爹媽媽坐外頭還得讓上菜的,不方便。”
葉晗利落挪到李初暉邊上,挨著坐了。庭芳一看就知道葉晗黏人的老毛病已放棄治療,不過看李初暉願意喚她一聲媽媽,可見與葉晗的感情也是不錯的。許多事情她都無法控制,也只好想開點了。
葉晗想的更開,年年被嚴正以待,他難免生出些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心態。他知道喜歡皇帝是很危險的事,可是在宮中生活,本來就很無聊了,若每天琢磨觀察皇帝的喜好,再想方設法的去討好,沒準死的更早。他父母從不教外頭的糟心事兒,不就是因爲他不能勞神麼?能堅持到比父母活的長就是勝利。再說父母都已經不再掌權,與李初暉的衝突大概不會太激烈。他最慘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被李初暉看煩了嘛!真到了那一日,或許會傷心的直接病逝,或許能安安靜靜的做些自己喜歡的事。至少宮裡的地龍挺舒服的。
宮女有序的上著菜,葉晗笑瞇瞇的問:“媽媽,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呀?”
庭芳笑道:“問聖上。”
李初暉道:“且等過了春日,蒙古叫餓了一個冬天,難免就想著打個劫。夏日裡他們須得放牧,反而好些。到那時我下個賜婚的旨意,看著熱鬧。”
徐景昌道:“謝聖上。”
昭寧帝道:“初暉,你兩個妹妹的婚事很該操持了。”
李初暉不客氣的道:“我卻不好管,父皇自挑人去。或叫她自家去選,且看誰能入她眼。只一條兒,定了親的不許打主意。”
昭寧帝知道姐妹兩個不合,不好勉強,只得道:“她知道什麼,你不管便不管,出什麼餿主意!”
李初暉道:“橫豎皇家公主吃不了虧,勳貴裡有的是想尚主的。”
說起這個,昭寧帝肝疼的道:“如今你登基了,日後的公主可也能登基了。你可想好了,萬一你生的是閨女,要立太子,太子妃怎麼辦?”
李初暉道:“到時候再說,禮部有的是招兒。”
昭寧帝又問:“那公主的兒子要不要襲王爵?”
李初暉笑的陰森森的:“襲啊,只要他能考的過!”
昭寧帝給酒嗆了:“你不會讓我孫子也參與考試吧?”
李初暉撇嘴:“將來我孫子還不是一樣要考。那般好條件都考不過,關我什麼事兒啊!”
昭寧帝沒好氣的道:“你有本事叫你兒子也考過再封爵!”
李初暉果斷回擊:“那我現在就改,保管除了你四兒子,其餘連個郡王都撈不著。你那心尖子上的二公主三公主,考的上縣主嗎?”
昭寧帝:“……”
李初暉毫不留情的插刀:“父皇你真不會帶孩子!”
昭寧帝氣的炸毛:“所以我不想讓你即位,女生外嚮!孩子還沒生呢,說話就拐去了婆家了!”
徐景昌:“……”又關他傢什麼事兒了啊?
李初暉哼哼:“您老還是太傅教的呢。”
昭寧帝無言以對,用力踹了李初暉一腳:“閉嘴,吃飯!”不就是疼小女兒一點嘛!這麼愛吃醋!好意思嚇唬葉晗。啊,對,都是庭芳教出來的!這貨就是公然吃醋的祖師爺!剛訂婚就敢跟他說徐景昌若納妾就打斷腿的豪言。這麼多年居然真做到了,不獨做到了,她家還不許納妾了!這佔有慾真是一脈相傳!
更讓昭寧帝鬱悶的是,五個人圍了一桌。庭芳從不飲酒,連帶徐景昌那老婆奴也跟著滴酒不沾。葉晗這輩子就喝過一回交杯酒,第二日還吐了。李初暉懷著孩子,更不能喝。他一個人舉著杯子抿了半日,連個作陪的都沒有!他到底是多麼犯賤才撇下一堆能一起飲酒的妃子,跑來跟這四個奇葩一起吃飯的?你這家宴就真的是拉家常啊?
宮女慢慢的上菜,李初暉招呼著庭芳:“前日進上的禿黃油,我吃著還好,媽媽嚐嚐。”
庭芳笑道:“沒螃蟹的日子,就靠它解饞了。”
李初暉木著臉道:“太醫說性寒,不讓吃。”
葉晗道:“可是您還是偷吃了。”
李初暉捏了葉晗一把:“竟是敢出賣我!吃一點子又沒事。”
庭芳點頭:“不多吃便不要緊。皇后是不能吃的,他沾都沾不得。”
葉晗哀怨的看著親媽,能別提麼?小時候他嘴饞,就著徐清的勺子吃了一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的脾胃就是個天坑!忒羨慕徐清吃嘛嘛香。徐清還特疼他,有什麼好吃的都往他嘴裡送。爲了此事,徐清真是沒少捱打。
昭寧帝道:“你就不能管住嘴?才幾個月,憋不死你。”說畢,看著李初暉的肚子更鬱悶了。當年庭芳難產給他留下的陰影實在太大,從庭芳起,他才知道女人再猛也是不中用的,該難產的時候照例跑不脫。生怕李初暉也來那麼一遭兒,直接對立在一旁的趙太監道:“你給我盯緊了她,不該吃的一口都別叫她碰著!”
李初暉瞪了葉晗一眼,都怪你!
葉晗直管笑,他是管不住李初暉,自有管的住的人。
徐景昌看著小兩口的神情,不由一笑。在場除了葉晗,全是人精。昭寧帝對徐景昌哼唧兩聲:“滿意了吧!”
徐景昌:“……”
葉晗不知昭寧帝與徐景昌打什麼啞謎,扭頭問庭芳:“媽媽,我在家閒的慌,跟你去研究數學好不好?武英殿在宮內,不怕著涼。”
庭芳道:“然後你再穿過廣場,跑去箭亭練箭?”
葉晗道:“我練了箭再去。”
庭芳忍不住道:“宮務呢?數學扎進去,能佔滿你一日。”
葉晗方想起還有宮務這件事,噎了一下。他還沒見過賬本來著。
李初暉笑笑:“多謝父皇宮妃滿院,很不必叫長庚管他不愛的瑣碎。管事兒的人天下間要多少有多少,能在研究上一展長才的才少見。媽媽若能把長庚帶出來,纔是真謝謝你。法蘭西的蒸汽船已開通,一個時辰能竄出二三十里遠。爹爹日日上摺子問我要人,這事兒我可真沒招兒了。如今研發人才多一個是一個,長庚能打個下手也是好的。”
徐景昌正色道:“船舶是大事,不可輕視之。我們雖無需縱橫海上,似西洋人那般見誰打誰,卻也得有自保能力。艦隊必須要有,否則即便沿岸有炮臺,他們後方安全,更肆無忌憚。科舉改制才二十來年,喜看上頭的眼色的多了,聖上若表現的看重,便能激得那些個有錢人養些人才來賣好。如今國防部真是缺人缺瘋了。”
葉晗笑道:“既如此,我擇日就去協助媽媽,好賴是個招牌。”
李初暉點頭:“也好。”
此事便一錘定音。論理皇后掌宮務天經地義,庭瑤庭芳都提過,但李初暉實在不放心叫葉晗管。宮裡都是人精,糊弄葉晗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作爲皇帝,她纔不缺能管宮務的人。庭瑤庭芳想什麼她知道,只葉晗當真那般能幹,就決計落不到她手裡,她也不敢搶。尋常皇帝,天下間再好的女子,他想要便要,哪怕定親了,哪怕當娘了,搶起來也沒人會擡下眼皮。可她是女皇,想娶大臣家中稍微得力的都不行。論起來,葉晗除了身子骨差點兒,也沒別的不好。單純便單純點吧,至少不討人嫌。弄個自家沒本事,又長了些歪心眼的,簡直睡不下去好嗎!那些繡花枕頭就更不想提了,她又不是沒遭過。
葉晗是真聰明,他就心思不在人事上,才顯得笨拙。看過的書再不忘的,若非先天不足,李初暉要敢下手,一準叫葉太傅弄死。李初暉微微笑著,葉太傅可再找不到比她還好的兒媳婦了,所以她們夫妻的彆扭早晚會消散的。今晚不就散的差不多了麼?至於葉晗的喜好,她還真不是做戲。目前的情況,當真是理工科人才更稀缺。雖然葉晗的身體,註定了他就打個下手了。爾虞我詐的宮廷與朝堂,李初暉更願意葉晗一直單純下去。皇后與後族都去做研發,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