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臨機(jī)靈，疑道：“怎需要這樣長時間？”

方氏裝了不高興的模樣出來，臉一沉，道：“嫡妻就要進(jìn)門，你屋裡放個妾，成何體統(tǒng)。”

張伯臨道：“現(xiàn)在她還不是妾，待到嫡妻進(jìn)門再擺酒，就沒問題。”說完卻馬上“呸”了一聲，道：“口誤，我纔不娶李家小娘子。”

方氏明白，不論她甚麼態(tài)度，李家小娘子都是要進(jìn)張家門，她爲(wèi)了將如玉藏起來，便不再作鼓勵張伯臨的舉動，而是站到了張樑那邊去，道：“你做出此等醜事，還好意思說不娶？依我看，你娶李家小娘子最可靠，她家權(quán)勢大，就算有朝一日你東窗事發(fā)，他李家也護(hù)得住你。”

方氏難得講出這般有道理的話，張伯臨還真聽進(jìn)去了，仔細(xì)思考了一番，覺得此舉方爲(wèi)上策，於是便與自己尋藉口，暗道，若李家小娘子不如意，就再納幾個心儀妾，也是一樣。

方氏見他不作聲，猜到他被自己說動，便繼續(xù)道：“等新婦進(jìn)了門，你想怎麼納妾就怎麼納妾，她進(jìn)門之前，你還是收斂些，別把如玉留在屋裡，與李家留些臉面，不然惹惱了他們，往後事發(fā)，誰人與你作主？”

張伯臨叫這話講紅了臉，忙奔了回去，將方氏的主意講與如玉知曉。如玉不大願意，磨蹭著不肯收行李。張伯臨生氣道：“我娘講得有理，嫡妻進(jìn)門前先有妾，是打她的臉，你先躲起來是正經(jīng)，就算將來她進(jìn)了門，你也須得小心伺候，不可逾越。”

他張口閉口嫡妻，如玉愣住，不知他怎麼突然轉(zhuǎn)了念頭，樂意娶李家小娘子了。

張伯臨氣過，又婉言相勸：“都怪我做出這樣的醜事，將來少不得還要靠李家權(quán)勢維護(hù)，不多與李家小娘子些臉面，你日子也難過。”

原來他是爲(wèi)自己著想，如玉釋懷，趕忙收拾好衣裳，道：“我不連累你，這就去尋二夫人。”

張伯臨心下感動，將她手握了好一時，道：“我娘不會虧待你，你到了外面，好生將養(yǎng)，待李家小娘子進(jìn)了門，我親自去接你。”

如玉撒嬌問道：“你不去看我？”

張伯臨猶豫了一下，道：“若是得閒，就去。”

如玉點了點頭，朝他臉上親了一下兒，拎著包袱到方氏房裡，垂淚道：“與二夫人添麻煩了。”

方氏卻道：“爲(wèi)我自己孫兒打算，麻煩甚麼。”說著命任嬸搬凳兒叫她快些坐下。

打胎已成定局，方氏怎麼還待自己這樣好，如玉正驚訝，方氏已與任嬸商量起來：“將她送到哪裡養(yǎng)胎合適？”

養(yǎng)胎？如玉愣住。

任嬸想了一想，道：“山上？”

方氏不喜：“山上潮溼，又沒得屋住，如何是好？”

任嬸進(jìn)一步明白，方氏是真看中如玉腹中的孩兒，便想了一戶妥當(dāng)人家，道：“二夫人可還記得方大頭？”

方氏歡喜道：“自然記得，我家遠(yuǎn)親，銀姐就是換去了他家。”

說完又猶豫：“聽說銀姐還在他家做妾呢，把如玉送去，她能不暗中使壞？”

任嬸笑道：“一輩是一輩，二夫人若送個二老爺?shù)逆ィ箟氖且欢ǖ模纱笊贍數(shù)逆c她甚麼相干？”

方氏點頭稱是，向如玉道：“把你送去我遠(yuǎn)親家住著，待孩子生下來再回來。”

如玉驚道：“大少爺?shù)那俺滩灰耍俊?

方氏笑道：“將孩子月份瞞下兩個多月，便得。”

如玉忐忑，不言語。方氏道：“你怕甚麼，萬事有我呢。”

如玉心道，方氏是張伯臨的親母，怎會害他，必是有了妥當(dāng)安排，於是爬下磕頭，道：“謝二夫人憐惜。”

方氏忙道：“叫你莫動不動就磕頭行禮，小心動了胎氣。”說著命任嬸將她扶起來，又去里正家借了一副滑竿，親自送如玉去方大頭家。

方大頭領(lǐng)著銀姐，還在田裡忙活，家中只有方大頭媳婦在，她迎出來將方氏等人接著，笑道：“甚麼風(fēng)把二夫人吹了來。”

她家亦有個小院，卻遠(yuǎn)不能與張家相比，幾間屋子，只有正房是瓦房，其餘都是茅草覆頂。方氏隨她進(jìn)屋去，再一看，四面牆光光，未有粉飾，傢什也僅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而已。她心有猶豫，望了任嬸一眼，悄聲道：“這般簡陋，如何養(yǎng)胎？”

任嬸暗自腹誹，張家也已窮了，不過還有個殼子撐著而已，竟嫌棄起別個來，便故意道：“那咱們到城裡賃個屋子，再請個下人服侍……”方氏忙打斷她道：“就是這裡罷，去城裡住，可得不少開銷。”

方大頭媳婦捧上幾碗粗茶，方氏嫌棄，瞧了一眼就放下了，問道：“怎麼他們在地裡幹活兒，你卻沒去？”

方大頭媳婦笑道：“妻是做甚麼的？既有了銀姐，我就享享福。”

方氏想想自身，連個冬麥都指使不動，不禁嫉妒起方大頭媳婦的御妾之道來。

方大頭媳婦問道：“聽說二夫人家未過門的兒媳林三娘，極是能幹，我們還在播種，她地裡的小麥就已收了，想必賺了不少錢罷，二夫人正是好福氣。”

方氏聽著此話，覺得十分刺耳，欲發(fā)作，又有求於人，只得按捺下來，先辦正事。她到底還留有幾分清明在，沒直接說如玉懷的是張伯臨的孩兒，只道：“我纔買了個丫頭，卻發(fā)現(xiàn)是有孕的，正好我家缺個小子使喚，便想把她放到你這裡住幾個月，待孩子生的，養(yǎng)大些我再遣人來接。”

方大頭娘子奇道：“二夫人家屋子多的很，何須到我家借住？”

方氏一時語塞，任嬸忙救場道：“看著又不能使喚，叫人堵得慌，因此送到你這裡來，眼不見爲(wèi)淨(jìng)。”

方大頭娘子還是奇怪：“你家有錢，還怕買不起小子，自小養(yǎng)大，費錢費事。”

方氏已回過神來，忙道：“我們與大房分了家了，你竟不知？田少了一半，屋子也少了一半，正愁沒地方給下人住呢。”

任嬸順著她的話道：“小子可比丫頭貴多了，買不起。”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方大頭娘子聽了個迷迷糊糊，便不再追問詳細(xì)，轉(zhuǎn)道：“我家窮，可比不得二夫人家，恐怕沒得多的口糧與這個丫頭吃。”

方氏命任嬸取出交子來，道：“這是一貫的，管兩個月，須得日日與她燉雞湯。”

兩個月，一貫錢，吃飯有多的，喝雞湯卻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方大頭娘子不樂意，將頭搖了一搖。方氏看了看如玉的肚子，咬咬牙，道：“那這算一個月的。”

方大頭娘子勉強(qiáng)點了點頭，道：“我是看在親戚的份上。”

正說著，方大頭二人從地裡回來，聽說了如玉借住的事，也道：“一貫錢住一個月，還要吃雞，是我們虧錢哩，不過既是親戚，虧些就虧些罷。”

銀姐跟在他後頭，見了方氏，暗自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塊肉下來，她在旁聽見了他們言語，譏笑道：“二夫人真是賢惠，要幫二老爺養(yǎng)三個兒子。”

方氏唬著臉道：“休要胡說，這不是二老爺?shù)摹！?

銀姐見她生氣，愈發(fā)信了，不再理她，轉(zhuǎn)頭打量如玉，暗自琢磨心事。方氏曉得她誤會，偏又不能講出實情，勉強(qiáng)與張伯臨惹麻煩，只得暗自叮囑如玉提防銀姐。如玉並不曉得銀姐身份，很是奇怪，任嬸與她附耳講了幾句，方纔明白。她與張樑沒得干係，與銀姐無瓜葛，又自詡還算玲瓏，便道：“二夫人放心，我不怕她。”

方氏聞言放了心，將她安頓好，與任嬸離去。

回到家中，張樑見著她，問道：“伯臨回來了？他若還是不願意，拜堂那日就綁了他去。”

方氏得意道：“我已將他勸服了，你趕緊準(zhǔn)備下定禮罷。”

張樑不曾想過她有這樣的本事，驚喜讚了她幾句，自去與張棟商議。張家兩房都無錢，商議也得不出其他結(jié)果，一切只能從簡。過了幾日，定禮籌備妥當(dāng)，八個彩色包袱，擱在了張家二房堂屋上，只等媒人送往雅州。

青苗跟著衆(zhòng)人瞧了會兒熱鬧，回來與林依道：“三娘子，你也瞧瞧去，那幾個包袱包得倒好看，卻聽人說，裡頭都是不值錢的物事。”

林依才賣過小麥，正忙著撥算盤算賬，頭也不擡，道：“休要胡說，小心二夫人聽見，我可沒功夫救你。”

青苗湊到她身旁看了一會兒，道：“三娘子，我想幫你，可你這畫的彎彎曲曲，活似蚯蚓，誰能認(rèn)得。”

她在林依教導(dǎo)下，已很認(rèn)得幾個字，但林依賬本上記的，乃是阿拉伯?dāng)?shù)字，難怪她不認(rèn)得。林依編了個理由，哄她道：“我是怕別人把賬瞧了去，知曉了咱們家底，因此才寫的暗記，你當(dāng)然不認(rèn)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