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惠顯然看出友彥在說謊,但似乎明白現在不是怪他的時候。她悶悶不樂地望著窗外。
接著,兩人看了一會兒電視。每個頻道播的都是兩小時以上的特別節目,有回顧今年的單元。屏幕上播出阪神老虎隊的教練被隊員擡起來的鏡頭,友彥想,這畫面不知看過多少次了。
桐原大概不會回來了,友彥和弘惠說不到兩句話。友彥的心思根本不在電視上,弘惠想必也是如此。
“弘惠,你還是先回去吧?!盢HK紅白大賽開始的時候,友彥說。
“是嗎?”
“嗯,這樣更好些?!?
弘惠似乎有些猶豫,但只說聲“好吧”,便站起身。
“你要等嗎?”
“嗯?!庇褟c頭。
“小心別感冒了。”
“謝謝。”
“今晚怎麼辦?”弘惠會這麼問,是因爲他們早已約好大年夜要一起過?!拔視^去,不過可能要晚一點?!薄班牛俏蚁劝咽w麥麪準備好?!焙牖荽┥贤馓?,離開店鋪。
一落單,種種想象便在友彥的腦海裡浮現。電視照例播出跨年節目,但他根本無心觀看。一回過神來,電視節目已經改成慶祝新年了,友彥完全沒察覺十二點已過。他打電話給弘惠,說他可能去不了了。
“桐原還沒回來嗎?”弘惠的聲音有點顫抖?!班?,事情好像有點棘手,我再等他一會兒。弘惠,你要困了就先睡吧?!薄皼]事。今晚到天亮會播一些挺好看的電影,我要看電視。”可能是故意的吧,弘惠聽上去很開心。
凌晨三點多,門開了。呆呆看著深夜電影的友彥聽到聲響轉過頭去,桐原一臉陰沉地站著。再往他身上一看,友彥吃了一驚。他牛仔褲上全是污泥,運動夾克的袖子也破了,圍巾拿在手上。
“到底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桐原沒有回答,對於友彥在這裡也沒說什麼。他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蹲在地上,垂著頭?!巴┰薄盎厝ァ!蓖┰椭^,閉著眼睛說。
“啊?”
“我叫你回去?!?
“可是—”
“回去!”桐原似乎沒有說第三個字的意思。
友彥無可奈何,準備離去。桐原的姿勢完全沒有改變?!澳俏易吡恕!弊钺嵊褟┱f,但桐原仍無迴應。友彥死了心,走向門口,正要開門,卻聽到一聲“園村”?!霸觞N?”桐原沒有立刻說話,他仍直直盯著地面。正當友彥準備再度開口時,他說:“路上小心?!薄芭丁拧M┰?,你也趕快回去睡吧?!睕]有回答。友彥死了心,開門離去。
7
一月三日的報紙上刊登了查獲大量盜版“超級馬里奧兄弟”的報道。查獲的地點是某中間商住戶的停車場,該中間商也經手電視遊戲機二手軟件。
就這篇報道判斷,友彥認爲該中間商就是松浦。松浦行蹤不明,警方認爲製作盜版軟件的嫌犯和渠道極可能與黑道掛鉤,但此外沒有任何線索,也完全沒有提及桐原。
友彥立刻打電話給桐原,但只聽到鈴響,無人接聽。一月五日,“MUGEN”照原計劃開門。然而桐原並沒有出現,友彥便和弘惠完成進貨與銷售的工作。學校還在放寒假,很多初、高中生上門。友彥趁工作空當打了好幾次電話給桐原,但一直沒人接聽?!巴┰瓡粫隽耸颤N事啊?”店裡沒有客人的時候,弘惠不安地說。
“我想應該不必擔心,我回家的時候順道過去看看?!?
“對呀,去看看吧。”弘惠看著桐原平常坐的椅子,椅背上掛著圍巾,就是除夕夜桐原圍的那條。那把椅子後面的牆上,略高於椅子的地方掛著一個小畫框,這是弘惠拿來的。畫框裡是桐原那晚用高超技巧剪出來的男孩與女孩的剪紙。友彥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想法。他拉開桐原辦公桌的抽屜—收藏那把剪刀的盒子不見了!頓時,友彥產生了一個預感—桐原可能再也不會出現了。這天工作結束後,友彥在回家前去了桐原的住處。他不斷按門鈴,門後沒有任何動靜。他又來到大樓外,擡頭看窗戶,屋裡一片漆黑。
第二天和接下來的幾天,桐原都未現身。後來,桐原的電話似乎被停用,打不通了。友彥到他的住處去打探,正好遇到幾個陌生人從他的住處搬出傢俱和電器。
“請問你們在做什麼?”他問一個看似帶頭的人。
“我們……在清理房間,是這裡的住戶委託的?!?
“幾位是……”
“家政服務公司?!睂Ψ襟@訝地看著友彥。
“桐原搬家了?”
“應該是,他把房子退了。”
“請問他搬到哪裡去了?”
“這個我沒聽說?!?
“沒聽說……你們不是要把東西搬過去嗎?”
“對方交代全部處理掉?!?
“處理掉?全部?”
“對,錢也事先付清了。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做?!闭f完,這男子便開始對其他人發號施令。
友彥退後一步,看他們把桐原的東西一一搬出。
聽說了這事,弘惠顯得不知所措?!霸觞N這樣……他怎麼會突然走掉了呢?”“他有他的想法吧。反正,現在只能靠我們把店撐起來。”“桐原以後會跟我們聯繫嗎?”“一定會。在那之前,我們倆一起努力吧?!?
弘惠雖然一臉不安,還是對友彥點頭。
開門後第五天下午,一個男子來到店裡。此人五十歲左右,穿著舊人字呢外套。就他那個年代的人而言,他個子很高,肩膀也很寬,厚厚的單眼皮,眼神既柔和又敏銳。友彥立刻判斷他不是來買電腦的。
“你是這裡的負責人嗎?”男子問道。
“是的?!庇褟┗卮稹?
“哦,真年輕,跟桐原君差不多吧……”
他一提桐原,友彥忍不住睜大雙眼,男子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他說:“可以打擾一下嗎?有點事想請教?!薄斑@位客人……”男子舉手在面前揮了揮?!拔也皇强腿?,我是做這一行的?!蹦腥藦耐馓變却统鼍焓謨?。
友彥並不是第一次看見警察手冊,高二時,他曾被警察找去問過話。眼前這男子身上散發出與當時那兩個警察相同的氣味。他很慶幸弘惠恰巧出了門。
“是要問關於桐原的事嗎?”“對。我可以坐這裡嗎?”男子指著放在友彥對面的那把鐵椅?!罢堊?。”“那我就不客氣了?!蹦凶釉谝巫由献?,整個身體靠向椅背,環顧店內,“你們賣的東西真難懂,小孩會來買這些嗎?”“顧客以大人居多,不過有時候也有初中生來買?!?
“哦,”說著,男子搖搖頭,“這個世界越來越不得了,我已經跟不上了。”
“請問是什麼事?”友彥有點心急。警察似乎以觀察友彥的神情爲樂,露出一絲笑容。“這家店的老闆原本是桐原亮司君吧,他現在在哪裡?”“您找桐原有什麼事?”“我想先請你回答我的問題?!本煨Φ糜悬c賊。“他現在……不在這裡?!薄班?,這我知道。他去年還住的公寓也解了約,屋子全空了,我纔來問你。”友彥嘆了口氣,看來搪塞沒有意義。“其實,我們很頭疼,因爲老闆突然不見了。”“報警了嗎?”“沒有,”友彥搖搖頭,“我一直認爲他不久就會跟我們聯繫?!薄白钺嵋淮我姷剿鞘颤N時候?”“除夕那天,一直到打烊他都在?!薄搬醽硗ㄟ^電話嗎?”“沒有?!薄皩赌氵@個夥伴也是一句話都沒有,就消失了?怎麼會這樣?”“所以我們才頭疼啊。”“原來如此?!蹦凶用掳?,“你最後一次見到桐原君時,他的樣子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沒有,我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尋常,跟平常一樣。”友彥儘量不動聲色,想著這個人提到桐原的時候,爲什麼會加個“君”。男子伸手到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你對這人有印象嗎?”是一張照片,松浦的大頭照。友彥必須迅速判斷該怎麼回話。最後,結論是謊話少說不妙。
“見過,是松浦先生吧,聽說以前在桐原家工作過?!薄八麃磉^這裡嗎?”
“來過幾次?!?
“來做什麼?”
“不知道?!庇褟┕室馔嶂^,“我只聽說他很久沒見過桐原了,纔來找他。我幾乎沒有跟他說過話,不太清楚?!薄芭丁!蹦凶幽坎晦D睛地凝視友彥的雙眼,那是想看清他話裡有多少謊言的眼神。友彥拼命忍住想扭過頭去的念頭。“松浦先生來過後,桐原君有什麼反應?有沒有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沒什麼,他們很懷念似的聊天?!?
“很懷念?”
友彥感覺到男子的眼睛亮了起來?!笆堑?。”“哦……”男子深感興趣地點點頭,“你記不記得他們聊了些什麼?我想應該提到了過去的事吧?!?
“好像是,不過我沒有聽到詳細內容,因爲我正忙著招呼客人。”友彥想起松浦說過桐原父親遇害的命案,但是,他下意識地判斷現在最好不提。
這時門開了,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小夥子走進來,友彥說聲“歡迎光臨”,招呼客人。
“唔,”男子總算站起來了,“我改天再來好了。”
“請問……桐原做了什麼?”
友彥這麼一問,男子霎時間露出了猶豫的表情,然後說:“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他肯定做了些什麼,所以我才找他?!薄白隽耸颤N……”“哦!”男子對友彥的話置若罔聞,把視線轉向那個框了剪紙的畫框,“這個是他剪的吧?”“是啊?!?
“他的手還是一樣巧啊,而且是男孩女孩牽手的樣子,真好?!?
友彥想,他怎麼知道這是桐原剪的?他相信這個人並不只是來追查製作盜版“馬里奧”的嫌犯?!按驍_了?!蹦凶酉蜷T口走去。“請問……”友彥叫住那個背影,“可以請教您的大名嗎?”“哦,”男子停下腳步,回頭說,“我姓笹垣?!薄肮G垣先生……”“告辭了?!蹦凶与x去。
友彥按住額頭,笹垣……他聽過這個姓氏,應該是松浦說的。他說,爲了桐原父親的命案,三番兩次確認不在場證明的刑警就姓笹垣。友彥轉過身,凝視桐原留下的剪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