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柔心一揪,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施奶奶的表情。
兩歲,至親?她想確認施奶奶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是不是像鬱千帆說的那樣,給她挖個坑,讓她跳。
施奶奶並沒有回望安柔,似乎陷入到那段痛徹心脾的往事裡無法自拔。
施洛辰兩歲的時候,也像睿睿那麼可愛,又大又亮的黑眼睛,看見誰都笑瞇瞇的。
但凡見了他笑容的人,都說他是個落入人間的小天使,還有不少影視公司慕名而來。
可就是這麼個人見人愛的孩子,卻差點被他依賴的母親用枕頭活活悶死。
老天憐惜,捨不得就這麼帶走他。
一個兩歲的孩子,從死神手裡掙脫後,身邊躺著的是他平時最信任的至親,卻也是想要他命的人,那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他又渴又餓,哭鬧叫喊,讓他害怕的母親就躺在那裡,不回不應,那又是什麼感覺?
短短五天的時間,他由死到生,卻又再次瀕臨死亡,那樣的惶恐,不是一個心智未成熟的孩子所能承擔的。
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奄奄一息的蜷縮在早已死去多時的母親臂彎裡,一雙乾枯的小手還緊緊抓著他母親的文胸。
施家花費巨資,請了國內外最權威的專家會診,治療,總算挽回了年僅兩歲的稚兒一條命。
不過施洛辰至此就忘了之前發(fā)生過的一切事情,包括他的生母。
反正他那時也小,忘了對他的成長也有好處。
聽大家都這麼說,施奶奶也同意不喚回他那些被刻意遺落的記憶。
可施洛辰的成長卻不像大家料想的那樣,他不再對人笑,時常將自己的小身子縮在角落,眼睛裡全是緊張戒備,喃喃的念他很乖,他聽話,不要打他。
會將食物全搬到房間裡,坐在那個吃個不停,吃到吐了後,休息一會繼續(xù)吃,不給他吃,他就哭著說他餓——儘管他已經(jīng)吃到脹飽。
他也會在半夜哭喊著不要悶他,他喘不過氣,不舒服,叫喊著:“媽媽好難受,不要悶住我,媽媽,辰辰聽話,不要……”
好在,戴靜蓉的溫柔細緻漸漸將他從無邊的壓迫感解脫出來,長到十幾歲時,施洛辰看上去和普通的男孩沒什麼區(qū)別了,也可以和尼爾斯還有鬱千帆毫無芥蒂的玩在一起,不再怕黑怕餓做惡夢。
連心理專家都測不出他的異常了,就在施奶奶高興他終於痊癒時,沒想到竟讓他親眼目睹施伯安開車將戴靜萱撞死的畫面。
他又沉淪了,兩歲時是膨脹的自我保護欲,十七歲時是自虐式的傷害自己,同時兼具嗜血的攻擊性。
沒人管得住他,施奶奶被猝然的變故擊垮,看著施家起起伏伏的幾位長輩不忍見施洛辰沉落,押著他去看病,心理醫(yī)生會診後嘆息,說他這病一時半會兒怕是治不好。
施洛辰趁著大家都不注意,從醫(yī)院三樓的窗口跳了出去,跑了幾十裡回到施家,撬了施奶奶放日用錢的抽屜,拿著錢失蹤了。
一年後,施奶奶接到消息,施洛辰涉嫌強~奸幼~女被羈押在一個三線小城的看守所裡。
施奶奶去看施洛辰時,他放著牀不躺,縮在看守所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半長不短的亂髮,細瘦的胳膊抱著蜷起腿,腦袋枕在雙膝上,看見她時,目光呆滯,吶吶的說:“奶奶,我殺人了,是不是可以不用活了。”
白髮蒼蒼、瘦骨嶙峋的施奶奶再也忍不住,赤紅的眼滾出大顆大顆混沌的淚,一生不曾服過軟的女強人,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施洛辰跪下了。
扶扒著欄桿,歇斯底里的咆哮:“好,你不想活,反正奶奶也累了,你過來殺了奶奶,殺了奶奶,就可以不用活了。”
欄桿內外,祖孫兩人,相對嚎啕,施洛辰終於釋放了壓抑一年的傷痛,他一遍遍的喃喃:“我去見過我爸,他說她要跟那個‘南’走了,他跪下求她不要丟下我們父子,可是她根本不理他,所以他纔開車撞她,她曾跟我保證,就算沒了命也絕不拋棄我,奶奶,你也說過她是個難得的好女人,可一個野男人隨隨便便一通電話,她就要丟下我了,這算什麼好女人,她是個女騙子,是個爛女人——她不愛我了,一個野男人都比我在她心裡有分量……”
施洛辰哭過鬧過,醫(yī)生給他注射了鎮(zhèn)定劑,他睡了很久才醒過來。
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施洛辰必須靠藥物控制情緒和睡眠,直到二十二歲那年邂逅了雪蘭,才慢慢的脫離了對藥物的依賴。
因爲害怕失去,所以施奶奶縱容著施洛辰的一切行爲。
他去廝混,她就跟在他身後給他解決糾纏不清的女人。
他要飆車,她就給他租場地,買最先進的防護。
他包養(yǎng)了女人,她想去見那個女人,他淡淡的說:“奶奶,別去打擾我的人。”她就聽之任之,連調查都不敢。
即便如此,還是出了問題。
施洛辰和安柔結婚那年春天,心理醫(yī)生告訴施奶奶,施洛辰已經(jīng)慢慢走出陰影,可就在施奶奶欣喜施洛辰的改變時,現(xiàn)實卻給了她又一次打擊。
曾以爲不交付真心就不會再次體會那種蝕骨的痛,可施洛辰還是受傷了,在舊傷疤上添了新刀口。
他又迴歸成十七歲那年的躁動,自虐的同時充滿攻擊性。
重新依賴藥物控制自己。
施奶奶不喜歡雪婷,卻縱容施洛辰和雪婷混在一起。
當年和安柔說的那些話,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施奶奶絕不可能讓雪婷進施家的門,雪婷生的孩子也會給安柔撫養(yǎng)。
施洛辰只是尋找一個慰藉,他不在乎雪婷的心性人品,可施奶奶在意,施洛辰此生悲劇的始源就是那個迷了施伯安心智的選美皇后蘇拉。
蘇拉,中、泰混血,比之戴靜蓉,冶豔奪目。
戴靜蓉是個淡漠如水的性子,即便是愛了,還是溫溫婉婉的,蘇拉不同,愛上了,便如一團烈火。
可激情散去後,完全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的碰撞,讓施伯安和蘇拉的相處充斥著不休的吵鬧。
蘇拉覺得自己爲了施伯安放棄了錦繡前程,可施伯安卻打算履行和戴靜蓉的婚約,是他負了她。
在那個清冷的早晨,蘇拉給施伯安打了最後一通電話,她說:“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掛斷電話後,蘇拉就把枕頭壓在了偎著她身邊嬉笑的施洛辰臉上,直到他不再掙扎,蘇拉才放手,隨後吞服了二百粒安定,擁著施洛辰軟塌塌的小身子等待死亡。
而接到電話時,施伯安以爲蘇拉又在撒潑,沒心思搭理她,那時,戴靜蓉已經(jīng)在產(chǎn)房裡折騰了整整一晚上,沉鬱的孕期令她不出衆(zhòng)人所料的難產(chǎn)了。
面對著戴靜蓉生死攸關的當口,施伯安不敢鬆懈。
以致蘇拉終究死亡,遠離了公衆(zhòng)視線,獨身一人從邊境小城來此闖蕩的混血私生女的故去,掀不起任何波瀾。
那時的資訊尚不發(fā)達,何況那時的施奶奶已有隻手遮天的能力。
就如當初給安柔保證的那樣,過了幾年後,沒人知道施洛辰並非戴靜蓉所出。
蘇拉是個烈性女子,愛就轟轟烈烈,不在乎施伯安已有未婚妻;恨就風捲殘雲(yún),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放過。
已經(jīng)有了前車之鑑,當然要防患於未然。
щшш ?Tтka n ?¢ 〇
施洛辰包養(yǎng)雪蘭時,他一直遊戲人間,只要他沒什麼偏激的行爲,且日益好轉,施奶奶也樂見其成,不予理會。
可雪婷生了孩子,她的用心比蘇拉險惡得多,爲人處世更是差強人意,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是她拿來上位的棋子,施奶奶如何肯讓她進施家的門。
施奶奶在等施洛辰的傷口慢慢癒合,她會找個由頭把雪婷送走,有多遠送多遠。
絕不允許雪婷打擾施家的寧靜,她的丈夫和兒子都被情婦毀了,豈會讓自己孫子的幸福再毀在情婦手裡?
這些塵封的舊事,樁樁件件皆是施家的醜聞,是施奶奶苦苦擔著的心結,不曾想有這樣的一日,她要揭開帶血的傷口給一個晚輩看。
只爲要替孫兒留住這個比之戴靜蓉更完美的孫媳婦。
安柔聽著,心底剛剛封凍起來的薄冰,轟然倒塌。
就算內心已是波濤洶涌,可她只是這樣面無表情,沉默安靜的端坐在施奶奶身邊。
施奶奶雖未摻謊,卻也是避重就輕,可聰慧如安柔一般的女子,怎能聽不出弦外之音。
施洛辰的生母另有其人,他險些死在自己的生母手下,雖然身體早已痊癒,可受傷的心靈一直未曾得到真正的救贖。
繼母給了他需要的溫暖,卻也讓他再次體會了生死一線的痛苦和被拋棄的傷害。
然後他遇見了雪蘭,慢慢的好轉,卻隨著雪蘭的故去,幾年的修復功虧一簣!
如此說來,雪蘭在施洛辰心裡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非但是施奶奶這樣說,張珊珊也說過,施洛辰會留下雪婷,只是因爲雪婷擁有一張令施洛辰無法忘懷的臉。
可,如果施洛辰當真愛過雪蘭,她怎麼會感覺不到一絲一毫?
那個時候,坐在他跑車裡的千嬌百媚,各個比她惹眼。
縮在他臂彎裡炫耀寵愛的女人,比比皆是,她卻連與他出現(xiàn)在同一個鏡頭裡的資格都沒有。
她死了,他們卻來跟她說施洛辰愛她,因爲她的死亡而暴戾、殘酷,這個荒謬的冷笑話,一點都不可愛。
或許,這一切就如鬱千帆所預見的,不過是一個爲她量身定做的溫柔陷阱。
施奶奶的手段,她在很多年以前就見識過了。
對付厲泰昌那種貪財小人,就給他足夠的金錢。
對付當初的她,就掐住她無法生養(yǎng)這處軟肋。
而今,她忘情棄愛,堅持要與施洛辰離婚,因爲冷硬了心腸,所以不再被牽制,可她是位稚兒的母親,有著悲憫的情懷,最不忍心聽到如此悽慘的故事。
可,就算她回到他身邊又能如何,兩廂傷害時,會給安睿快樂無憂的童年蒙上陰影,她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成長爲施洛辰那種陰晴不定的性格。
施奶奶說:“柔柔,別恨洛辰,他只是個受傷的孩子。”
安柔淡淡的回:“我從來沒有恨過他。”
施奶奶說:“既然不恨他,就回來吧,他看你的眼神不同了。”
安柔拒絕:“奶奶也說他心裡有個女人,而我也和別人定好了婚約,勉強拴在一起,只能彼此折磨,攪合的大家都不得安寧。”
施奶奶幽幽的說:“到底要讓他怎麼做,你才能回來?”
安柔扯出一抹笑:“奶奶,我不是要爲難你們,我只是答應過別人,會善待自己,你也看見了,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睿睿也活潑快樂,如果您實在想見睿睿,可以隨時見他,但是,和辰離婚這件事,我會堅持到底。”
聽安柔這麼說,施奶奶皺起眉頭:“柔柔,你堅持要和洛辰離婚,是爲了嫁給承志吧,你仔細想過沒有,承志也是獨生子,他的父母就算開通,不介意你嫁過人,生過孩子,接受了你,可你們結婚幾年後,激情淡去,承志如果想要個親生骨肉,你能實現(xiàn)這個要求麼,如果實現(xiàn)不了,你們的婚姻一定會陷入層層危機中,這些都是可以規(guī)避的痛苦,你何必執(zhí)意,還有,當年承志對你那麼好,連你隨時有可能死亡都不在意而要娶你,你卻逼著你父母害了洛辰,而今洛辰跟我保證嘗試著和你重新開始,你又何必再去牽連承志?”
她說要嫁給尼爾斯,尼爾斯也點了頭,可,不是現(xiàn)在。
尼爾斯說:“柔柔,這麼多年都等了,不差在一時,你好好想想,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麼,我們再等半年,半年後如果你還會堅持這個想法,我們就結婚。”
曾經(jīng)的安柔是不幸的,她愛上了一個冷血暴戾的男人,那個男人恨她入骨。
可她又是幸運的,有個像天使一樣純善的男子,一心一意的守護著她。
她不止一次聽人提及尼爾斯有多愛安柔,而尼爾斯也說他幫她,只是想讓她善待安柔的身體。
她理所當然的認爲,安柔的身體就是尼爾斯無怨無悔的幫助她的目的。
在安睿被思思推下樓後,尼爾斯代替她去處理麻煩。
他們母子被他照顧的如此周全,她不知如何答謝,他笑著回她,應該的。
她從未被人這樣呵護過,有些難以適應的惶恐不安。
那夜,月色如洗,她洗手調羹,爲他做了一桌子飯菜,酒足飯飽,她藉著酒勁,在他眼前,褪盡衣衫。
呵——傳說雌雄莫辨的尼爾斯,其實喜歡男人。
那些年安柔口口聲聲非施洛辰不嫁,可尼爾斯還是一如既往的守著她,其實不過是拿安柔當掩護,他真正喜歡的人,沒準不是施洛辰,就是鬱千帆。
心情好時,安柔也拿這個傳說調侃尼爾斯。
他只是一笑置之。
她問他不解釋是否等同於默認。
他莞爾,說:“世上之事,遭遇別有用心的人,越是解釋,便越要給你編派個掩飾的罪名,不如從善如流,子虛烏有的東西,經(jīng)不住時間的考驗。”
當她姣好的胴體一覽無遺的落入尼爾斯眼底,她清楚的看見,他那雙始終溫柔宜人的紫羅蘭色眸子瞬間深邃。
他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子,可那晚他只是俯身撿起散在地上的衣衫,替她重新穿好,扶著她的肩膀,輕聲說:“你醉了,去睡吧。”
她追問他是不是嫌棄她,他笑出了聲,溫熱的脣掠過她光潔的額頭,貼著她的耳朵呢喃:“有些人,如罌粟花,一旦沾染過她的妖嬈,就再難戒除,我只是擔心自己定力不足罷了。”
那天晚上,她敞著臥室的門,伴著浴室裡不曾間歇的淋浴聲,沉沉睡去。
她也曾問過他,爲什麼不去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他說,有些人一旦認定,就是一生一世,何況,生命如此短暫,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哪裡有那麼多時間去揮霍?
她就笑,說既然你是個懶得談戀愛的傢伙,那就娶我吧,嫁給你一定會很幸福。
他跟著她笑,也只是笑。
安裴雄夫婦巴望著她能嫁給尼爾斯,在他們看來,她嫁了尼爾斯,就可以幸福一生。
那個被她錯認爲皆大歡喜的結局,在別人眼裡,卻是危機四伏的胡鬧。
安柔靜默不語,施奶奶就耐心的等她想通。
很久之後,安柔嫣然一笑,對施奶奶雲(yún)淡風輕的說:“抱歉,讓奶奶失望了,就算和尼爾斯無法攜手,我還是不會妥協(xié),安家和施家這樁聯(lián)姻鬧劇,如果不做個了結,梗在大家心裡,都將寢食難安,何況,辰恨我,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糾葛,給睿睿帶來傷害。”
施奶奶深深的喘息:“好,奶奶不勉強你,誰讓是咱們施家對不起你在先,奶奶今天把施家的醜事都抖摟給你了,將心比心,你也給奶奶說句實話。”
安柔平靜的說:“奶奶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施奶奶口氣略顯激動:“你當真就斷得那麼幹淨,難道洛辰真的沒一點機會了麼?”
安柔遲疑了片刻後開口:“人非草木畜禽,何況睿睿越來越像他,如果我說當真斷得一乾二淨了,想來奶奶也未必肯信,至於未來的事情,我同樣無法給出論斷。”
得到安柔這麼個解釋,施奶奶稍稍寬心,連聲稱讚安家有福氣,出了這麼個好閨女,又誇她是施家的好孫媳。
安柔只是笑,心裡卻酸澀不已。
如果那年施奶奶也要這樣維護了她,想來,就算施洛辰對她再刻薄,她也不會不顧一切的逃離。
推開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施洛辰多年未變的俊美面容,難得還掛著溫柔多情的笑容,攜著幾分勾魂攝魄的邪魅。
若是從前,他這麼對著她,肯定會讓她手足無措,可今時不同往日,他的那些經(jīng)歷令她心酸,可他對她的絕情,時隔多年,回想起來,仍叫她心有餘悸,她不想再去體會。
安柔淡漠的轉開視線,對上站在施洛辰身後的尼爾斯和鬱千帆,嫣然一笑:“我和施奶奶談完了,既然沒什麼事,就不在此叨擾了,我們回去吧,可不好讓睿睿他姥姥久等,別以爲她當真賢淑,等急了,她會拿飯勺子敲人的。”
安睿稚聲稚氣的接話:“媽媽,姥姥什麼時候用飯勺子敲人了,你這是誹謗,她都是用大號鍋鏟子的,好不好!”
鬱千帆嘻哈:“沒關係,我長得這麼帥,一定不會被敲。”
安睿十分鄙夷的說:“鬱大叔,放在咱們中間,也就你長得遜色些,不敲你敲誰?”
鬱千帆又開始呲牙咧嘴:“小子,等我娶了你媽媽,一定狠狠揍你。”
安睿翻了翻白眼,仰頭看天:“鬱大叔,天還沒黑呢,不可以呼呼哦!”
施奶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和鬱千帆鬥嘴的安睿。
多年之前她爭強好勝,又沒有丈夫可以依靠,所以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沒有閒暇照顧缺失父愛的兒子。
年幼的施伯安性格乖戾,任性妄爲。
之後的施洛辰更不必累贅。
作爲商人,她是當之無愧的強者,可作爲母親和奶奶,她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安柔將安睿照顧的極好,即便缺失了父愛,可他還是樂觀向上,乖巧懂事的令人心疼。
她這個年紀,本該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可現(xiàn)實卻這樣悲涼,只要能讓睿睿回到她身邊,叫她折壽都行。
那邊,被忽視了,施洛辰的笑容有點僵。
可隨後看安柔笑了,他的心情莫名的又好了起來。
再然後,安柔稱呼他奶奶爲“施奶奶”,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同他一樣叫奶奶,她什麼意思?施洛辰頓時怒目圓睜。
安柔早已繞過他,走向尼爾斯,牽了安睿的小手,阻斷了安睿和鬱千帆的鬥嘴,回過身來對施奶奶道了聲別,隨後低下頭對拖拖溫言軟語的說:“拖拖,跟我回家。”
回家——多溫暖的詞,他有很多房子,可他卻無家可歸。
突然有些嫉妒拖拖,莫名的憧憬,如果她轉過身來,對他盈盈的笑,輕聲說:“辰,跟我回家。”
那樣,該多好!
他曾有過機會,卻生生的錯失了。
雪蘭一直渴望著有個家,卻求而不得,那種滋味,他應該懂的,卻刻意忽略。
此時此刻,安柔溫和的一個“家”字,讓他日復一日堆砌起來的僞裝潰不成軍。
他想有個家,很想很想……
貴嬸的聲音有些哽咽:“少奶奶,你真的不留下吃頓飯再走麼,老夫人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少奶奶,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如果不是張珊珊誆來了她的兒子,她怎麼可能會來這裡?
施洛辰心知肚明,卻還是豎起耳朵等安柔的回答。
除了面對他的時候,她的聲音總是那麼溫婉動人,她說:“實在抱歉,近來有很多事情等著我處理,貴嬸要是有什麼事情,可以去安家或者安氏總部找我。”頓了頓,又微笑著補充:“還有啊,貴嬸以後還是叫我柔柔吧,這樣自在些。”
貴嬸只是尬尷的笑,聽安柔這麼說,如果她順著安柔的意思叫她“柔柔”,似乎就是接受了她不再是施家媳婦的意願;如果不叫,又好像跟安柔槓著來一樣,還真是兩難境地。
而聽牆角的施洛辰卻想到:果然,她沒有再來這裡的打算,再者,還沒離婚呢,她就那麼著急的撇清和他的關係麼?
這個認知令施洛辰十分失落,他始終背對著他們,直到耳畔傳來清晰的引擎發(fā)動聲,才霍然轉身。
身不由己的上前幾步,清楚的看見拖拖興奮的吐著舌頭,擠在安柔和安睿之間蹲坐著。
拖拖盼了這麼多年,終於把它的女主人盼回來了。
可他的妻和子中間的位置,不該是他的麼,怎麼會被一條狗給佔去了?
那條蠢狗,他當初怎麼就心慈手軟,沒將它給宰了!
安柔才養(yǎng)了它多久,施家又養(yǎng)了它多久,這條忘恩負義的畜生!
鬱千帆的車靠外,先行一步。
尼爾斯也將車緩緩的開向門口。
正這時,貴嬸一聲疾呼:“少奶奶,拖拖當年追你的時候傷了腿,可別讓它累著了。”她到底還是維持原來的稱呼。
這樣的一句過後,出人意料的是,原本興沖沖的拖拖突然繃緊了神情,看看身邊的安柔,又回身看看貴嬸,再去看看安柔。
車子駛出大門,已開始加速,拖拖突然從敞開的車窗跳了下來。
尼爾斯猛踩剎車,安柔從車窗探出頭來,高喊:“拖拖,”
拖拖跑了回來,一頭撲入貴嬸的懷抱。
施洛辰終於綻開得意的笑,至少他們施家留得住她的狗。
安柔問:“拖拖,你不跟我走了?”
拖拖用頭噌著貴嬸的手,聽見安柔的聲音,轉過頭去,一雙眼望著安柔,像個孩子一般無助,眼底縈出一層霧氣。
安柔靜靜的看著拖拖很久,綻開一抹釋懷的笑,她說:“拖拖我懂了,這些年一直是貴嬸在照顧著你,你雖然捨不得我,可更捨不得貴嬸,留下吧,貴嬸也捨不得你。”貴嬸沒要到的承諾,被拖拖要到了,她說:“拖拖,我會時常過來看你的,好好保重。”
車子再次啓動,加速駛離。
看著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拖拖竟又反悔了,掙開貴嬸的摟抱,離弦的箭般追了過去。
貴嬸說過,拖拖的腿傷了,所以,它跑不了多遠。
施洛辰追過去的時候,拖拖正趴在地上,望著空空如也的路面,嗚嗚咽咽。
貴嬸抱了它,反反覆覆的絮叨:“造孽呦,造孽!”
身邊的人散去,施洛辰說不出心裡頭到底是個啥滋味,沉寂了很久後,耳畔突然傳來意有所指的輕笑聲:“真沒想到,那條狗這麼有用。”
施洛辰猛地回頭,對上張珊珊自鳴得意的笑臉,倏地瞇緊了深邃的眸,出聲道:“你?”
張珊珊衝著他挑了挑下巴,雖然感覺到了危機,卻沒收斂自己的得意,笑著回:“是我。”
施洛辰冷笑一聲,突然擡手卡上了張珊珊纖細的脖子,一字一頓的警告:“你喜歡玩,我陪你,但是我警告你,別把主意打到安柔母子身上,聽明白了?”
張珊珊條件反射的擡起雙手扒著施洛辰的手腕,臉寸寸漲紅,可望向施洛辰的眼睛卻寫滿不甘,吃力的回答:“反正我一無所有,安柔母子這麼好的王牌,我豈會放過?”
施洛辰加重了手勁,臉上掛著撼人心神的笑,可聲音如同鬼魅一般森然,他說:“如果你想體會什麼叫生不如死,隨你高興怎麼玩,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玩的遊戲,可不是隨便找?guī)讉€下三濫的貨色,拍幾張照片那麼輕鬆,還有,提點你一句,張小山之流,十年前見了我就得乖乖低頭,喊我一聲大哥。”
張珊珊的眼睛一點點瞪大,如同見鬼一樣的盯著施洛辰,結結巴巴:“你,你既然都知道,爲什麼……”
施洛辰放開了張珊珊,抽出紙巾擦了擦手,看著跌趴在地的張珊珊,笑得雲(yún)淡風輕:“近來心情好,找了幾個老朋友問了些以前懶得知道的事兒,不問不知道,這一問,嘖嘖,還真精彩,依你之見,報復一個小人,最殘酷的手段是什麼呢?”
張珊珊止不住的戰(zhàn)慄,吶吶的回:“你是魔鬼,安柔堅持和你離婚是明智的選擇,你遠不及湯承志的陽光、和善。”
施洛辰頓時收了笑:“等我清除了這些垃圾,會一心一意的對她,她一定會跟著我回施家,沒有母親的孩子是痛苦的,她怎麼捨得睿睿傷心?”
張珊珊將安睿帶來,只是想讓施奶奶更捨不得他。她自知和施洛辰再無可能,可她絕不甘心坐視厲雪婷重新得勢。
那個只不過和施洛辰坐在一起喝了杯咖啡的肖蜜兒,還是個被厲雪婷傷害的倒黴鬼,卻被戴靜萱不分是非的逼出t市。
曾經(jīng)睿智強勢的戴靜萱已不復存在,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在背後竊竊的議論,施戴投資的前董事長是鬼迷心竅了。
厲雪婷和戴靜萱哭著撒個嬌,戴靜萱就心軟的跟她保證要拿出戴家全部的家業(yè)給她做嫁妝,一定會讓施洛辰娶她。
聽了這些風聲,張珊珊如何不急,可安柔下定決心要和施洛辰離婚。
只要安柔離婚了,施洛辰就徹底失去最後一枚擋箭牌。
他那麼尊敬戴靜萱,或許腦子一熱,當真就娶了厲雪婷。
唯一能與戴靜萱抗衡的就是施奶奶,只要讓施奶奶越來越捨不得安睿,她必然不會放任施洛辰和安柔離婚。
這是張珊珊的心思,施洛辰倒也明白,只是,安柔惶恐的模樣,他狠不下心來再去見識。
再者,安柔對他極不信任,張珊珊近來一直跟在他左右,如果再有一次,難保安柔不會以爲是他故意縱容張珊珊去挑釁她。
各有計較後,張珊珊站站盈盈的扶著護欄爬了起來,直視施洛辰的眼,笑著說:“洛辰,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你,和我們初識的那時,很像。”
施洛辰一愣:“什麼?”
張珊珊並不拐彎抹角:“神采飛揚,生龍活虎。”
施洛辰冷哼:“什麼意思?”
張珊珊澀然的笑:“你活過來了,因爲安柔活過來了,她是你的目標,因爲你在意她,纔會這樣生動。”
ωωω ⊙тTk án ⊙CO
張珊珊說他不想放手只是因爲已被安柔吸引,施洛辰對此嗤之以鼻,覺得張珊珊很能自以爲是。
他攔了輛車把張珊珊送走,沒有這些滿腦子算計的女人,空氣會更清新。
緩步走回別墅,沒想到竟瞧見拖拖又趴在了大門口,一雙水汪汪的眼遙望著安柔離開的方向。
щшш▲ тTkan▲ ¢ 〇
安柔才走,這條蠢狗就又開始等她了?
真是蠢到無可救藥,那個女人怎麼可能這麼快回來。
回來?施洛辰爲自己腦子裡突然蹦出來的這個詞悸動,原來,在他心底,一直認爲她原本就是屬於這裡的。
拖拖見了他,低低的嗚咽。
貴嬸牽著李惜兒站在一邊抹眼淚,看見施洛辰後,絮絮叨叨的說:“少爺,我才明白拖拖以前爲什麼總搶思思和憐兒帶回來的小玩意兒,原來那些東西都是睿睿給的,睿睿的東西上,有少奶奶的味道。”
施洛辰的心一緊,再去看拖拖,恍惚的一眼,好像瞧見它的眼角有隱隱的淚痕,這條二貨蠢狗!
施奶奶也走了出來,聲音有些虛弱,卻不失威儀:“洛辰,我先前不是讓你和柔柔一起去麼,人家這會兒都要到家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施洛辰有些尷尬:“奶奶?”
施奶奶板著臉繼續(xù):“跟女人廝混了十來年,關鍵時刻又像個不經(jīng)事的毛頭小子扭扭捏捏,拉不下臉皮子,怎麼搶老婆。”
施洛辰的俊臉竟慢慢染了一層紅,豔得迫人,真是難得一見。
施奶奶晃了晃神,瞬間喜上眉梢,再接再厲的開口道:“就算我能攔著承志和柔柔之間的發(fā)展,但你別忘了還有個攪局的鬱千帆,承志做事縝密細緻,處處考慮周全,千帆那混小子可不同,誰能捋順他的脾氣?說不定這邊承志剛剛放棄了柔柔,那頭混小子就能給柔柔下藥,把生米煮成熟飯,柔柔她父母就算是對那混小子不如對承志滿意,可只要不是你,他們也會爽快的同意的,至於鬱家,能套住那匹烈馬的女人,都是好女人!”
幾句話又把施洛辰臉上的紅潤逼退,他擰了眉頭靜默半晌,隨後對施奶奶點了點頭,說:“奶奶,我知道了。”
施奶奶滿意的笑。
施洛辰低頭打量了一番今天的裝扮,絕對夠帥氣,不必再糾結,轉身走向自己停在一邊的瑪莎拉蒂。
邊走邊說:“拖拖,走,咱們去找你那沒良心的主人。”
拖拖倏地站起了身,走了兩步又頻頻看向貴嬸。
貴嬸捂著嘴吃吃的笑,衝著拖拖努努下巴,說:“去見了少奶奶,殷勤著點,咱們也沒辦法不是?你那小主子都不幫咱們少爺,要想在人家內部安排上自己人,也只有靠你了,今晚少爺留在安家的可能性不大,估計就算強留下,沒準半夜也會被人從窗戶裡給丟出去,還是自覺點的好,到時候你就跟著回來。”
施洛辰眼角抽了抽,尾音拉得老長:“貴嬸……”
貴嬸低了頭笑,不再吭聲。
半個小時後,熱鬧非凡的安家,可視對講門鈴聲悠揚響起。
端著餐盤等菜的鬱千帆聽見門鈴,高呼一聲:“媽的,還沒解饞,又來個湊份子的!”
夏婉淑喜笑顏開,對於她這個主廚來說,鬱千帆的“積極”令她十分受用,她近來瞧著鬱千帆,覺得他比五年前順眼不知多少倍。
夏婉淑偶爾也和鬱千帆開開玩笑:“千帆啊,如果我當初生了兩個丫頭,肯定招你做女婿。”
每每聽了這話,鬱千帆就攬住夏婉淑的肩膀,貼著她嬉皮笑臉:“丈母孃大人,我等著給尼爾斯那傢伙當替補,萬一我點背,實在補不上,丈母孃大人就再和岳丈大人生養(yǎng)個小柔柔,小婿不介意一把屎一把尿的服侍我的小柔柔長大,嘖嘖——養(yǎng)成什麼的,聽上去也不錯,等我逍遙夠了,年輕貌美的小柔柔也好長大了,正好抱回家當老婆,妙哉妙哉!”
聽他這麼說,夏婉淑會拎著鍋鏟敲他腦袋,邊敲邊教訓他:“你這沒大沒小的混小子,怨不得你爸媽頭痛,我看著你也頭疼。”
然後鬱千帆就抱著腦袋誇張的嚎:“柔柔救命,萬一我真被丈母孃大人敲傻了,你不娶我進門也不成了。”
安柔回來了,安家終於體會到了幾十年不曾有過的樂趣,這是安裴雄夫婦曾經(jīng)可望而不可及的。
聞聲出去查看的福嫂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驚魂未定的說:“太、太太,叫門的是、是……”
鬱千帆不耐煩的問:“是、是、是啥啊?可讓你給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