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常宿安趕到作坊門口時,發現工匠們已經出現在作坊內。
熱爐、劈柴……一系列地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見到常宿安滿臉笑容地躬了躬。
昨晚幾十斤的肉一點都不剩,剩餘的肉湯都被他們帶回家中,顯然,家裡的妻兒十分滿意。
常宿安環顧四周,作坊裡一共有七座鍊鐵爐子,昨日,爲了初步試探,只開了一座。
現在有兩座爐子在預熱。
在一扭頭,發現夏老翁正一臉便秘的表情。
後者一如往日頂著雜亂分叉的頭髮,他在猶豫著,到底該不該相信這個小屁孩。
這個小屁孩的鍊鐵方法自己從未見過,但田穀似乎十分相信他,他不明白這是爲什麼。
常宿安可不會在意夏老翁心裡的想法,眼神掃過夏老翁,沒有停留。
他從一旁拉過一個人。
“其餘爐子是否有其他用途?”
“今日只需使用兩個爐子,一個給與少爺使用,另一個則是給軍爺使用。”
這個工匠邊說著邊用手指,讓常宿安區分這兩個爐子。
“軍爺?”
“是啊,聽聞不日將有一隊軍爺回城,需要補充、修理鐵甲,這個爐子便是爲他們的鐵甲準備”
常宿安思考了一下,繼續問:“如今鐵料的儲存還剩多少?”
“估莫兩千斤。”
兩千斤……依據昨日的損耗來推算,應該勉強夠了。
“你去把剩餘五個爐子預熱,今天七個爐子都按照我的要求去鍊鐵。”
一聽,那個工匠猶豫了:“軍爺那個爐子也是如此?”
軍隊可是隸屬於景公,他擔心王上會怪罪與他們。
“沒錯。”常宿安也看出了他們的擔心,“你們儘管按照我的要求去做,生了事有我擔著。”
有這句話,那個工匠放心了許多。
“對了,你去派人將兩千斤鐵料全部運過來。
還有,與其他工匠們囑咐囑咐,讓他們一定要記住,鍊鐵的時候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去辦,邊攪拌,邊加入鐵礦粉,一定要攪拌,不能停,而且火候也要控制好,一定要用猛火,切不可使用小火、文火。
今天若是能煉出我需要的鐵,我不但請大家吃肉,還讓你帶肉回去給自己的婆娘,還有銀子分。”
那個工匠喜不自勝,有了昨晚的的經歷,大家都一致認爲這個少年貴族還是有信譽有口碑的。
身爲底層的他們,並不像夏老翁、貴族、景公想得長遠,他們著眼於眼前、現在。誰對他們好,他們就聽誰的。
吩咐完這些,常宿安邊離開了,他需要製作曲轅犁的木工部分。
時間緊任務重,由不得他浪費時間。
太陽越升越高,正午眨眼便到,工匠們休息趕著休息的空當急忙將午飯解決。
大殿上,只有兩人。
田穀雙手稍稍顫抖,將賬目遞到宋景公手裡。
“你要好生休養,莫壞了身子,待會去藥膳房領些藥草。”
見田穀抖動的雙手,景公如此說道。
或許是隻有兩人的緣故,景公看起來十分放鬆。
田穀可不敢放鬆,依舊低著頭。
“今月的賬本爲何如此早?”
景公隨意的瞥了眼竹簡。
“這僅是鍊鐵作坊的賬。”
田穀沒有多說,但景公何其老練,聽出其中言外之意。
“有問題?”
賬目若是存在問題,田穀必定會去調查,既然送到自己手上,說明情況確實是複雜。
景公帶著一些疑慮,翻開竹簡。
快速了掃了掃開頭:支出、收入、日期、收錄人……
都是正確的。
景公擡頭看了一旁的田穀,後者連忙將偷瞄的眼神收回。
“王上繼續往下看便知發生了什麼。”
景公將竹簡進一步鋪開,當看到下面的一行字時,眉毛一縮,瞳孔一睜。
“鐵料借出一千斤。”
一旁的時間標註顯示是今日,截至今日中午。
景公的面色陰晴不定。
不用問,他便知道這必定是墨翟的傑作。
自己前腳減少他墨翟一天時間,後腳這小子就給我整出這等花樣。
這可是整整一千斤鐵料吶,足夠全國軍隊使用一年有餘,這小子僅僅是半天便浪費得一乾二淨。
“你可知道墨翟在試驗什麼?”景公沉著臉。
“稟王上,在下不知。不過在下知道,明日他無論如何都需要給王上一個解釋。”
景公不愧爲一國之君,養氣功夫了得,問答之間,臉色已經恢復正常。
“晾他也不敢胡作非爲而不承擔責任。”
鍊鐵作坊內,常宿安從外邊匆匆趕回。
他整個上午都忙得很,在作坊與木匠鋪子之間來回跑。
不僅需要督促、修正鐵匠們的鍊鐵成果,還得與泰山一齊討論曲轅犁木工部分的設計。
木工部分的設計大多數來自現代科技復原,放到戰國時期自然是降維打擊,引得泰山連連驚呼。
常宿安來得正好,剛好有一鍋鐵水出爐。
他很有耐心,沒有立刻靠過去,在一旁看著工匠們將鐵水攪拌。
鐵水由鮮紅逐漸變得黯淡,等到暗紅的膠體狀鐵水被工匠們從坩堝中一點一點刮下,他才靠近一觀。
看著粘稠如漿糊的鐵水,常宿安嘆了一口氣:“攪拌的時間再多半刻鐘。加入的碳再多一些,鐵礦石再少一些。
“少爺,咱們也不知道您要做些什麼,可這麼搗鼓也不是辦法。
能不能把道理與咱們說道說道,咱們都是王室的人,不虞泄密。”
膽子稍大些的一個工匠如此說道。
“是啊是啊,少爺給我們說道說道。”
工匠們紛紛應和。
常宿安又嘆了口氣:“也不是擔心你們泄密,只是擔心你們不懂其中的道理。”
“少爺不說又怎知咱們不懂。”
“這話在理,俺同意。”
工匠們又是一陣附和。
“其實啊,這道理也不難。雖然都是鍊鐵,但也有類別之分,其中區分它們的便是碳這個東西。
含碳量多,便稱爲鐵。含碳量燒,便稱爲鋼。我們要做的便是把鐵裡面的碳去除減少,從而變成鋼。
按道理,用碳與水經過氧化還原反應便能將碳去除。我本以爲這個過程會十分簡單,誰知道竟然如此困難。”
夏老翁一臉困惑,他完全不明白少爺口中的碳是什麼意思。不僅是他,周圍的工匠也不明白。
衆人只好將視線轉移到一旁堆積如山的木炭上。
見衆人的迷惑狀,常宿安也不奇怪:“大家不要會心,我曾見到有人能做出來,我相信我們也可以,大家加油。”
聽到有人按照這個方法成功,大家稍稍恢復了些信心,重新忙碌起來。
只是這次有些不同,大傢伙更投入了。
拉風箱的力氣更大了,鐵礦石搗騰的更細了,鐵水的攪拌更給力了。
常宿安幫不上什麼忙,只好待在一旁盯著。
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覺溼透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落下,不知是因爲作坊太熱,還是因爲內心太過焦慮。
雖然沒有精細統計,但是常宿安也知道自己已經損耗了衆多鐵料。
身旁堆積如山的鐵渣便是最好的證據。
放在現代,這些鐵料常宿安壓根就不會在意,可這是戰國,是資源開採率低到極致的古代,每一斤鐵料都是明晃晃的錢。
常宿安等的焦急,於是乾脆爬到作坊的排煙管的管口。
管口處的工匠早已按照常宿安的吩咐在管口擺上一圈蠟燭。
木炭與鐵礦石的不完全反應會產生一氧化碳,一氧化碳是能點燃的,吹出來的一氧化碳經過蠟燭點燃後產生淡藍色火焰,通過火焰顏色的濃度可以粗略的判斷加入木炭的含量,從而進行調整。
常宿安盯著蠟燭的火焰在一點點的消瘦。
“少爺,俺也沒看到啥子淡藍色火焰,還有哦,這是咋麼回事,爲何這火反而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