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自珍仰天大笑。
“荒謬至極,荒謬至極。比王宮大的鳥,兩刻鐘穿越宋國的馬車,哈哈哈哈哈,真是異想天開。”
“井底之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海多闊,終其一生逃不過目光短淺四字。我把話放在此處,只要你能解開我的鎖,我當場認輸。”
方纔常宿安還懂得收斂,現如今是直接叫囂。
“好好好。”羊自珍一連說了三個好,“我會讓你這等小兒明白,何爲不敬師長。”
羊自珍帶著怒氣把手放在手把上,用力一拉,門沒動,紋絲不動。
羊自珍再拉,還是不動。
他的臉色變化極爲精彩:先是憤怒而後僵直,接著不可置信。
見常宿安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羊自珍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下面的話:“汝若無法破解吾之木鎖,汝亦會輸。”
常宿安也不再說話,從懷裡拿出羊自珍的木鎖,低頭看去。
從外觀上看,這個木鎖與平常木鎖並無不同。
常宿安搖了搖,在耳邊細細傾聽。
聲音低沉,且十分雜亂。說明其中有衆多的機關。這不是普通的木鎖,而是一把經過改良的木鎖。
木鎖外有幾個凸起,按照平常木鎖,依照順序將凸起按入其中,便可解鎖。
常宿安沒掉以輕心,他估計沒有這麼簡單。
繼續觀察,他發現凸起一共有五個。他心算了一下,依照排列組合,一共有一百二十種可能。
常宿安有點懷疑,古人的技藝是否可以在這麼小的空間內作出一套機關辨別這一百二十種可能。
依照泰山的說法,羊自珍這把鎖極有可能是明暗兩鎖結合,外爲明,內爲暗。兩鎖分別解開,這鎖便也開了。
這樣設計帶有濃厚的公輸般風格。
常宿安嘗試著按下第一個木塊突起。
一陣零件運轉聲響起,接著木塊被彈出,說明順序錯誤。
常宿安的試探是有原理的。每按入一個木塊凸起就會觸發一部分機關,機關觸發正確與觸發失敗所發出的是兩種不同的聲音,據此可以判斷正確的打開順序。
常宿安耐著性子,他相信羊自珍絕對打不開那把鎖,永遠都不可能。
當然,如果是物理因素強行破壞而後打開就另當別說。
常宿安逐一試探、嘗試、排除,半柱香時間已經得到了前兩個凸起的正確順序。
瞄了一眼羊自珍,後者正圍著那豎立的門做研究,時不時敲打,時不時拿起來晃晃。
看著羊自珍兩個工具結合去打開木門,一個可能性閃過腦海。
“表面上明暗兩鎖分開放置,但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它是一個鎖。我們在解明鎖的同時也在解答暗鎖。
羊自珍之所以能被公輸般選擇,留在手下當徒弟不是沒有緣由,繼承公輸般的風格只是一方面,他自己說不準會做些突破。
所以我應該同時考慮明暗鎖的兩種情況,最後交集的便是正確順序。”
刑場另一邊。
泰山與劉老二各自坐在椅子上,相聚三拳的距離。
“羊小弟的木鎖我看過,是公輸班兩月前發明的子母鎖。可你徒弟製作的木鎖,老朽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劉老二一臉好奇。
泰山看著刑場常宿安的身影苦笑。
“我若是知道如今也不至於如此焦急。”
“身爲師傅你怎會不知?這木鎖難不成是他自己獨立所做?”劉老二十分驚訝。
“不瞞您說,這東西確實乃是我徒兒獨自所做,我本想幫忙,然而卻不知從何下手。”
這時,刑場周圍的人羣霎時間譁然,吸引了泰山與劉老二兩人的注意力。
“他解開鎖了!”
人羣都仰起頭,伸長脖子看向刑場。
常宿安手中原來一整塊的木鎖現今橫向分成兩半,露出其中保護的東西,是一塊純白絲巾。
墨翟舉起絲巾,在空中揚了揚。
那一抹白色在陽光下異常醒目。
人羣中掀起喧然大波,衆人看向羊自珍,他還未將門打開。
羊自珍也看到了空中飄揚的白色絲巾,臉色鐵青。
他明白,自己已經輸了。可是那批木料以及他的臉面……
他無法相信自己輸了。
他環視一週,下面的人都在嘲笑的看著自己,看自己的笑話。
他嘗試了所有的方法,但這扇門被緊緊鎖住,始終無法打開。
可半炷香前,常宿安打開或關閉這把鎖易如囊中取物。
而他無論使多大的力氣,這門依舊紋絲不動。
妖術,這一定是妖術。
“我不信!你施了妖邪之術!”羊自珍指著墨翟大喊,刑場一下子安靜下來。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戰國時期妖邪之術盛行,民間也有妖邪之術的傳聞。一些古怪滲人的傳言甚至被父母用來恐嚇不安分的小孩。
常宿安看著他,不發一言,滿是嘲諷。
羊自珍見此怒火心中熊熊燃燒:“大家評評理,此人使用妖邪之術 這把鎖根本就無法解開。”
常宿安將絲巾隨手扔到風中,一步步走進羊自珍,帶著無匹的氣勢,聲音不大,但卻十分清晰。
“妖邪之術?說出此等言論,你真的問心無愧?羊師兄,這到底是妖邪之術還是你輸了卻不敢承認?”
話盡,常宿安也走到木門邊。握上把手,輕輕一拉。
門開了。
人羣爆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一時間,聲浪將中心的墨翟與羊自珍淹沒。
絲巾在飛舞,穿過打開的木門,飄向遠處。
羊自珍騰騰向後連續倒退兩步,盯著那打開的木門,口中喃喃:“不可能……這不可能……”
只見他雙目突然瞪大,猛地噴出一口血。
墨翟躲閃不及,被噴了滿身鮮血,羊自珍也直直的倒了下去。
墨翟脫下粘上點點血跡的衣服,他彎下腰,將它放在羊自珍胸口,順便在他耳邊附一句:
“羊師兄真是聰慧過人,以此計脫身,免去一場羞辱。奉勸羊師兄日後行事好生謹慎,公輸般之徒沒那麼好當。我泰山之徒也不是那麼好欺負。”
說完,常宿安施施然下場。
真是殺人誅心,從容離開。
泰山迎了上來。
見到自己師傅上來,常宿安露出笑容:“師傅,我表現如何?”
泰山冷峻的臉多了些欣喜
“上等。”
劉老二湊上來,含笑問道。
“小友,你的鎖是何解?爲何羊小弟解不開而你卻能解開?可否告知老朽。”
常宿安想了想,自己如何向古人解釋摩擦力和力的分解?現在就把這些教給他們,會不會改變歷史?
就算不改變歷史,跟他們說會懂嗎?
防止不必要的意外發生,常宿安決定暫時不透露。
“機密,不可外傳。”
比鬥結束,公輸班弟子落敗的消息旋風一般四處流傳。作爲賭注的一整批木料依照約定全部歸屬泰山。
比鬥結束,天時已晚。木料也無法運到泰山的木匠鋪子,只能等到次日再運輸。
“師傅,木料如此之多,你我二人如何能運完?”走在路上,墨翟問。
泰山神秘一笑:“有人會幫我們。”
王宮。
一個奴僕低著頭上殿,接著跪下:“王上,比鬥勝負已分。”
奴僕前有一個大桌子,桌子鑲著黃金,桌後正是國君景公。
景公頭也不擡,繼續審閱手中的摺子:“勝者可是公輸般之徒?”
奴僕沒有答話。
“噢?難不成公輸般之徒負與人?”
奴僕聲音顫抖著回答:“是。”
“現在何時?”
“酉時六刻。”
“明日宣他進宮。下去吧。”
奴僕一磕頭,倒退離開。
王宮的另一邊。
公輸般正用膳,羊自珍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在公輸般面前。
“師傅,弟子無顏見你。”
“那你還來?”公輸般反問,擡手一杯酒入肚。
羊自珍的身體抖了抖:“師傅,我錯了,我錯了。”
羊自珍磕頭,聲音帶著哭腔。
公輸般沒說話,羊自珍一直磕頭。偏殿裡一片靜,只有低沉的磕頭聲。
羊自珍已經磕得頭破血流,再磕下去說不定腦袋會被磕壞。
“行了,退下吧。將墨翟那件木鎖帶來。”
次日一早,泰山將常宿安喊起來,囑咐常宿安去找劉老二,將“不用派人將木料搬到店裡”這一消息告訴他。
“師傅,早飯還沒吃。”常宿安義正言辭的拒絕。
作爲一個現代人,三餐一定要吃夠。既然戰國物質條件有限,便用量來湊。
常宿安熟練的將原始的麥穗倒入提前燒開的熱水中,邊說:
“這批木料我們早已定下,爲何不能要?”
“這批木料終究是屬於師傅他老人家,他會來取的。”泰山摸摸常宿安的頭。
這一舉動將常宿安驚得差點被熱水燙著。
平時嚴厲的師傅居然摸我的頭??
緩了好一會兒纔想起泰山說了啥。
“公輸般?他會來找我我們?”
常宿安不太相信。
泰山忽然走到木匠鋪子的外邊,沒多久,一輛馬車便出現在他視野中。
常宿安捧著裝著粥的碗也走了出來。
馬車停在木匠鋪子門口,後邊揚起的塵土如黃沙一般遮天蔽日。
常宿安趕緊護著碗躲到泰山身後。
馬車的前簾撩起,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從車中出來,正是公輸般。
泰山在馬車邊放上一張小凳子,扶著公輸般從馬車上下來。等到公輸般下車後泰山行了個弟子禮。
見此,常宿安也知道是誰來了,急忙將碗放下,站在後邊也行了個弟子禮。
“不必如此。你我已不是師徒”公輸般道。
禮畢,泰山道:“一日爲師,終身爲師。”
見泰山執意如此,又看到站在後邊的常宿安,公輸般輕嘆一聲:“你有此徒,此身無憾。”
常宿安連忙鞠躬,道:“祖師謬讚,弟子惶恐。”
“你確定我必定前來?”公輸般試探。
“弟子愚笨,不過是猜測罷了。”泰山答。
公輸般搖搖頭,跳開這個話題。
“昨夜,我研究你徒弟之木鎖,至今未明其中機理。”
公輸般這是在暗示常宿安告知木鎖的製作方法。
泰山不語。
“祖師還請進入,外面風沙重。”常宿安避而不答,邀請公輸般進入。
“也罷,我們進去。”公輸般沒有追問,進了木匠鋪子。
泰山對公輸般的到來早有預料,昨夜連夜趕製了三把椅子。這三把椅子可不簡單,包含著泰山木工技藝的所有基本功。
三人入座。
公輸般所坐的椅子結實、牢靠,如萬仞高山,巍然不動。椅背偶有雕刻;常宿安所坐的椅子則較小,但整個椅子做工精巧,花式繁多;至於泰山的凳子,古樸簡潔,沒有雕刻一個花紋。
常宿安不知道其中所蘊含的原因,只是隱隱感覺自己所坐的椅子似乎不太符合自己的身份。
“祖師,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哦?且說來一聽。”
“我這張椅子樣式繁多,並且多而不雜,含富貴延年之含義,理應由祖師使用,弟子使用著實不妥。”
公輸般哈哈一笑:“你師傅自有安排,且寬心坐,此座符合。”
常宿安看了看泰山,既然公輸般拒絕,他便只好安穩的坐在自己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