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在NH85公路上,一輛皮卡車快速地在前面行駛,而後方的兩輛車緊追不捨。
登勝把火箭筒扛在肩膀時,他身後的一個同伴立即豎起大拇指,向前方比了一下。
“八百米?!?
“太遠了,打不準?!笔Y峰道。
羅銳瞇著眼,也目測了一下,距離是稍微有點遠,而且後方的越野車一看到火箭筒,立馬開始減速。
“他們人數不多,不打的話,他們一直在後面咬著,等他們再派增援過來,圍都要把我們圍死?!?
說完後,羅銳使勁拍了拍金屬擋板,向車裡的方永輝喊道:“倒車!”
方永輝滿頭大汗,聽的不是太清,蔣峰彎下身,向車裡喊道:“倒車,快倒!”
方永輝點頭,一拉操縱桿,皮卡車的車輪碾壓著路面的碎石子,緊接著,快速地後退。
後方的武裝人員反應過來時,雙方已經接近六百米了。
隨即,他們後面皮卡車上的人擡起了槍口,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
子彈呼嘯而來,但因爲準頭太差,根本就沒打到車上。
羅銳和蔣峰立即埋低了身體。
但登勝依舊半蹲著,根本不在乎對方的子彈會打中自己。
當距離縮短到接近五百米的時候,對向而來的子彈,已經打在了皮卡車的後擋板上。
發出‘砰砰’的金屬聲,好在擋板加裝了一塊硬石板,但即使如此,也有子彈擊穿。
兩發子彈從登勝的身邊射過,打在駕駛艙上方,車裡的方永輝嚇了一跳。
登勝一動不動,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
他的兩個同伴,一個抱著他的腰,一個手裡抱著炮彈。
眼看著子彈越來越密集,登勝咬了咬牙,用緬甸語喊了一聲:“都去死吧,艸你們媽的!”
他扣動火箭筒的開關。
身體隨即往後一倒,一發子彈擊中他的左肩。
“咻!”
火箭筒的炮彈帶著刺耳的尾音,呼嘯而去。
“轟!”
一聲劇烈的爆炸在後方響起,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停,停!”
羅銳趴著身,使勁敲打後窗玻璃,讓方永輝趕緊停車。
皮卡車停下後,槍聲也隨即停止。
羅銳和蔣峰擡起頭一看,越野車的車頭已經被砸爛了,但擋風玻璃依舊堅固。
後面的皮卡車上不見人影,應該是躲在車裡,沒敢露頭。
登勝擡起頭來,大喊道:“快,裝彈!”
他左肩血流不止,半個拳頭大的一塊骨肉,連著衣服都沒見了。
“我來!你們給他止血!”
羅銳搶過火箭筒,快速地裝好彈藥。
方永輝在車裡往後瞧,看見蔣峰打的手勢後,他趕緊踩下油門,皮卡車緩緩地往後倒退。
羅銳把肩膀扛在左肩,一咬牙,站起身來。
蔣峰和另外一名安保人員,趴在後車擋板前,手持長槍,對著後方。
越野車的人一下車,蔣峰立即扣動了扳機。
“噠噠……”
他只開了兩槍,並不是想打中人,而是把這些人逼回車裡。
皮卡車上的人也開始冒頭,看見羅銳他們逼近了過來。
這些人立即低下頭,只伸出槍口,一頓盲射。
“噠噠噠噠……”
一時間,槍聲四起,震盪著耳膜。
因爲角度問題,子彈根本打不到羅銳他們車上,只是在水泥路面濺起一簇簇碎石子。
快接近四百米的時候,羅銳終於看清了皮卡車上的情況,二十幾個人躲在車裡,車尾的人都縮著頭,沒有開槍的角度。
緊接著,羅銳扣動了火箭筒的發射機。
他肩膀一抖,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落在了皮卡車的後鬥裡。
車上的武裝人員快速地跳車,但已經來不及了。
“轟!”
爆炸聲沖天而起,濃煙瀰漫在空中,皮卡車直接側翻在路邊。
頓時,槍聲停止,周圍只有痛苦的吶喊聲。
羅銳不含糊,蹲下身,開始裝最後一枚炮彈。
頃刻間,他又站起身,對著皮卡車後面倉皇逃竄的武裝人員來了一發。
“轟!”
濃煙還沒完全消散,那些剛逃出去濃煙的武裝人員,再次被火光籠罩。
火光一閃,又是濃煙四起,把他們隱沒其中。
肉眼可見的,只有一個人的手臂飛上半空,然後重重地砸在路面上。
倖存的幾個武裝人員連滾帶爬的往後跑,連礙事的槍都扔掉了。
蔣峰當了好些年的國際刑警,見過太多慘烈的現場,但今天他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大的血腥場面。
他不由得嚥下一口唾沫,看了看如同殺神站著的羅銳。
羅銳把發燙的火箭筒往車裡一丟,坐了下來,虛弱地拍了拍後車窗。
方永輝點頭,一回檔,皮卡車快速地往前開。
蔣峰湊過來問道:“沒事吧?”
羅銳吐出一口氣,搖搖頭:“衛星電話在嗎?”
“在那輛越野車裡。”蔣峰向後面的路上擡了擡下巴。
此時,路面的煙霧已經消散,遍地狼藉,被炸死的人躺在路邊,東倒西歪。
羅銳靠在擋板上,身體隨著車輛顛簸。
登勝的腦袋枕在同伴的大腿上,他臉色蒼白,肩膀的傷口雖然用布條捆綁著,但血流如注,如果不及時去醫院,人肯定堅持不住。
登勝艱難地眨眼,看向羅銳,笑了笑。
羅銳湊過去,跪在他的身邊,握著他的手:“撐住啊?!?
登勝搖頭,用不熟悉的漢語講道:“我要死了,沒把你們帶去苗瓦底,我很抱歉?!?
“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該貿然過去的?!?
羅銳看了看肩膀的傷口,骨頭都被子彈削掉了。
但是,這不是致命傷,致命傷在他腹部的位置。
登勝的同伴正用手按住他的腹部,鮮血一直在往外冒,根本就按不住。
登勝的語氣越來越微弱,他舔了舔嘴,問道:“你們的國家和平嗎?”
羅銳點頭:“和平,大家生活的很好。”
“我……我好羨慕你……”
這話沒說出口,登勝的腦袋垂下了一邊,眼睛卻死死地睜著。
登勝的兩個同伴,靜靜地注視著登勝的屍體,眼裡並沒有流露出悲傷的情緒,而是憎恨。
那種恨意,像是滔天的洪水。
羅銳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一些什麼,只是望著他們,希望他們能說一些什麼。好半天過後,這兩個人把登勝的屍體放下,然後收攏槍支彈藥。
完事後,其中一個臉龐黝黑的男子看見羅銳正注意著自己,他露出笑來,牙齒很白。
他的年齡比較大,四十幾歲了,他身邊一個比較年輕、像是二十幾歲的緬墊男子,用不熟練的漢語開口道:“先生,有事嗎?”
羅銳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昂,他叫扎山,先生,您放心,我們會護送你們回去?!?
“我知道。”羅銳點點頭:“謝謝你們?!?
“不客氣,我們收了錢的。”昂笑了笑,牙齒同樣很白。
這時,蔣峰抽出煙來,給他們遞去。
兩個人接過後,說了一聲謝謝。
羅銳也要了一支,四個人坐在車斗裡,隨著皮卡車的搖晃,他們一邊抽著煙,一邊看向NH85公路的兩側。
這條全長197公里的死亡公路,連接帕安和苗瓦底,平均每0.8公里都埋著無名屍骸,每公里還埋著地雷。
這個地方,是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公路!
羅銳望著不斷倒退的公路,吸完最後一口煙,把手裡的菸頭,彈向倒退的路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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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固河大橋,座標:17.286°N, 96.436°E。
這裡是連接仰光與緬北的戰略咽喉,更是軍政*府設卡斂財的“死亡收費站”。
這是緬墊的第三大橋,全廠1.2公里,由緬墊軍政*府控制,用以封鎖克侖幫反對武裝的北上通道。
而此時在橋頭的位置,佈滿了路障,路障後面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已經架起了各種重型機槍,排查過往的車輛。
下方的勃固大河寬廣渾濁,河牀沉積著汽車的骨架,以及人的屍體。
緬北居民沒有辦法撤離到安全地帶,通常都是潛渡過去,但河水重金屬超標,特別是上游的毐品加工廠往河裡傾倒廢料,導致這條河污染極其嚴重。
這河水一旦碰到皮膚,只有一點點傷口,就會導致潰爛。
而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橋的這頭排滿了汽車,車頭開著前燈,像是夜間的長龍。
錢柏山他們開來的兩輛車就在中間,正緩緩地排著隊,等待著過河。
車裡。
林晨緊張地看向前方的吵鬧的人羣,心裡忐忑不已。
喬雪眼圈發紅,沉默不語。
倒是蔡曉靜最爲冷靜,一路上,她都在用衛星電話聯絡,尋找人員幫忙。
莫晚秋人已經在仰光,正在召集人手,但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不是說有錢,馬上就能進去緬北。
這會兒,所有人都在擔心羅銳他們的安危。
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他們來的路上也發生了零星的戰鬥,但都是KNU和DKBA在打,路上隨時可見逃難的平民,以及倒在地上無人管的屍體。
錢柏山坐在副駕駛室,嘆了一口氣,開口道:“吉人自有天相,羅總不會有事兒的?!?
林晨咬了咬牙:“他最好不要有事兒?!?
蔡曉靜拍了拍她的手:“別擔心?!?
“蔡隊?!绷殖糠催^來握著她的手。
蔡曉靜感受到她手心裡全是汗。
喬雪握著車頂的扶手,望向窗外,橋頭並排停著兩輛麪包車。
駕駛裡坐著的兩個皮膚黝黑的男人,看見喬雪望過來,他們向她露齒笑了笑。
喬雪轉過頭,聞見了刺鼻的汽油味,她趕緊把後座的車窗關上。
車隊緩慢地向前行駛,本來是麪包車最先臨檢,但麪包車卻向旁邊靠了靠,等錢柏山他們的車開到橋頭。
這時,已經是深夜十點,大橋上四處都是車和人,以及晃眼的車燈。
一排士兵站在橋頭警戒,一個軍官帶著十幾個人,拿著槍和一個麻布口袋,檢查過橋的車輛。
麻布口袋是用來裝錢的。
沒錯,過橋是要給錢的。
一個大牌子被豎立在橋頭,上面用緬甸語、漢語和英語,三種文字寫著過橋的價錢。
而且過橋的價錢還不一樣,緬甸文字寫的是一個人/五萬緬元。
漢語寫的是一人/五百塊人民幣。
英語寫的是一人/兩百美元。
顯然,這些政府武裝是按照國際行情來收費的,聰明的很。
拒付、而且硬闖的結果是什麼?
這些人在幾個小時前就已經做了示範,一個平民被按在橋欄上,腦袋朝下,手槍抵著他的太陽穴,手槍的扳機扣動。
“砰!”
腦袋被子彈打穿,血流向了下方的勃固河,屍體就這麼一直趴在橋欄上,用以警戒想要過橋的車輛和人羣。
而這屍體就在牌子的後面,這種威懾感,讓每一個過橋的人,都感到心驚膽戰。
林晨望著那屍體,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這是正規軍幹出來的事情?這他媽的跟那些KNU和DKBA有什麼不同?”
“噓!”開車的查猜趕緊讓她噤聲,不要亂說話,以防被外面的士兵聽見。
要知道,這些人多少能聽懂一些漢語和英語。
前面的皮卡車也是他們的,正被政府軍檢查。
兩個士兵拿著儀器對這車輛檢測,還沒過橋的時候,錢柏山他們已經把武器和彈藥扔進了勃固河。
沒檢查出問題來,一個軍官帶著四個士兵過來,開始檢查錢柏山他們乘坐的越野車。
過路的車輛,只有他們的車最好,而且還是防彈車,所以帶頭的軍官,臉上展開了如同菊花般的笑容。
“長官,晚上好?!?
坐在方向盤後面的查猜放下車窗玻璃,主動打著招呼。
軍官看了看車裡的人,見都是華人,他眼睛微微瞇起。
查猜趕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煙盒遞了出去,給的是美元。
前後兩臺車,一共十個人,那就是五千塊人民幣。
軍官接過煙盒,打開後,用大拇指一撥,馬上就知道是多少錢了。
他指了指旁邊的牌子,用漢語道:“你們給的是美金,一個人兩百,兩千美金,你這點錢不夠?!?
這就多出一輩子還不止了,坐在副駕駛的錢柏山早就憋著氣,想要懟回去。
蔡曉靜立馬道:“給,給錢,不要耽擱時間。”
查猜點頭,補齊了剩餘的部分,但不能直接遞給軍官,他拿出煙盒,把香菸掏空,然後把美金胡亂地塞進去。
這才笑著遞給車外的軍官。
軍官看著他塞錢的數量,眉開眼笑的點點頭。
他用手拍了拍車頂,向前方揮了揮手,欄桿被擡了起來。
前方的皮卡車快速地駛上大橋,查猜也趕緊踩下油門。
過了閘口過後,錢柏山罵了一句:“真他媽的……這裡是什麼狗屁!”
查猜嘆了一口氣,搖搖頭,他作爲緬墊人,有一肚子的怒火,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們的車剛開到一半,後方突然響起了嘈雜聲。
錢柏山和蔡曉靜趕緊把腦袋探出車窗外,回頭一瞧。
只見閘口前方、喬雪剛纔注意到的那兩輛麪包車,在檢查的時候,猛地衝向了閘口。
臨檢的武裝人員還沒反應過來。
車門突然打開,駕駛席的幾個人快速地往後跑。
“轟!”
眨眼間,火光四起,地動山搖。
緊接著,從橋那頭的密林裡,陸陸續續地冒出KNU的武裝分子,像是蝗蟲般衝上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