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機繼續向我射擊,他們當然是想要把我的飛機打起火,好連我一起葬身火海,但是,生命總是充滿著神奇的矛盾,正是敵機的不斷射擊和敵機從我頭頂上呼嘯掠過的隆隆響聲救了我的命,正是這強烈的響聲,把我從昏迷狀態中震醒。
我甦醒後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必須爬出座艙,必須迅速離開飛機,我試了試,卻怎麼也站不起來,不行,無論如何也得爬到座艙外回去!
血在不住地往外流……也許正是由於看見了自己的血從臉上流到胸前,才使我振作起來吧,使我感到最可怕的是,
我覺得我的一隻眼珠子被震出來了,從而想到我的飛行生活也許就此結束,強烈的不安心情,終於使我清醒過來。
我艱難地爬出了座艙,再從機翼上爬下來,忍著疼痛,朝著鐵路路堤處的小橋跑去。
敵機打來的炮彈在我身後爆炸,我把身體緊貼在排水溝的側壁上,靜等著我的飛機起火爆炸,敵機的響聲越來越近,我必須迅速隱蔽起來,也許跟蹤的敵機知道我隱蔽起來了吧,盤旋了好長時間,才朝著奧列霍方向飛去。
在不遠處,槍聲不斷,迫擊炮彈連連爆炸,我何必老是躲藏著呢?我拔出手槍,記得有一次,我曾經爲自己準備下子彈,如今,我又不得不這樣做了,不過,眼下還不急於採取這萬不得已的最後步驟。
我朝著亭子走去。在一座院落的深處站著一箇中年胖女人,我朝她走去,只見她的驚恐表情也隨之加劇,到後來,她竟雙手掩面嚎陶大哭起來。
“大媽,這裡有沒有蘇聯人?”我用俄語問道。
“我是烏拉俄聯邦的人,這裡全都是咱們自己人,咱們自己人,我的孩子。”
這雖是一句極平常的話,可是,它的含義有多麼深沉啊!這話裡包含著多少辛酸與期望??!如今,咱們自己人,這對我來此是含義無窮的,我頓覺周圍更加敞亮。
“請給我一點水,讓我洗一洗吧?!蔽艺埱蟮馈?
她很快就給我提來一桶水,親手把水從水桶裡倒在我的掌心上,我手捧著水洗臉,剛洗了兩下,我猛然覺得兩隻眼睛都能看清周圍的東西了。
我高興得真想狂呼大叫,可是,我既沒有喊,也沒有叫,只不過從嘴裡按二連三地冒出來好幾個--好,好而己。
“什麼好呀好的,你都成了血人了,我的孩子!”
“這沒有什麼要緊的。大媽。血,一洗不就掉了嗎?要緊的是我這一隻眼睛完好無損,有眼睛在,我就能繼續跟敵
人幹?!?
她聽了很高興,她告訴我後勤醫院在什麼地方,又問我餓不餓,可是,我想的卻是如何把這架癱在地上的飛機弄起來,如何把它從這裡弄走,從槍聲判斷,正在進行戰鬥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我不能在這裡耽擱。
在村邊,我見到了我軍戰士。他們頭上戴著鋼盔,手裡端著槍,他們順著交通壕把我領到他們的指揮所,這位堅守著小託科馬奇卡村防禦陣地的步兵連連長聽完我的報告後,答應給我派人派車,去把那架飛機從敵火下搶救出來,不過他叫我先去包紮傷口。我不想去。
“通信員,你把這位少校領到醫務所去!”上尉連長吩咐過後,就舉起了望遠鏡。
人們用擔架擡著傷員,絡繹不絕地進了旁邊院子的木板棚,這裡,傷員很多,包紮過的,都被安置在馬車上送走了,包紮場所就在院子當央。
我按著次序排隊等候包紮,看著眼前這一幅悽慘景象,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兒,這時,一個身穿不太乾淨的工作袍的人跑來,從我身邊經過。
“你是飛行員吧?”儘管從我的衣著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我的身份來,但他還是停住腳步脫口問道。
“是飛行員。”
“跟我來?!?
我跟著他剛走了幾步,就聽得炮彈從頭頂上呼嘯而來,嘯聲剛過,立即爆炸。差不多誰也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房子倒塌了。
過了幾分鐘,只見兩個戰士用手託著一個8歲左右的小男孩,從這座房子裡走出來,小男孩只穿著一條破舊的
褲子,不知爲什麼,我一眼就看見他那兩隻癱軟下垂著的乾瘦發青的小手,瘦小慘白全無血色的小臉蛋兒,和那兩隻睜得滾圓的既沒有眼淚也沒有哀怨和驚恐的大眼睛。這兩隻無神的大眼睛好象是在問我們這些成年人:“你們都在看著誰呢?你們看看吧,他們在我身上留下的是什麼!他們爲什麼這樣殘忍呢?”
我慢慢地把目光從小男孩的臉上移開,不知不覺地落在了他的腹部。
啊?實在慘不忍睹——小男孩的肚子被敵人的炮彈片撕開了!
在前線的那些時日,我不知經歷了多少事情,戰友也不只犧牲了一位。儘管我還在流著血,傷痛劇烈,可是,面對眼前這慘狀,那又算得了什麼呢?這也許是痛心、仇恨和復仇的烈火交織在一起佔據了我的整個身心而把傷痛擠到九霄雲外去了的緣故吧。
事實正是這佯。當我看見這個小男孩的時候,我的心境完全變了,這種令人震驚的慘狀,能夠清除人們頭腦裡的一切冷酷無情,面對眼前的現實,我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傷痛能算得了什麼呢?
醫務人員託著小男孩,把他送進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