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
空氣很稀落,陰暗的客棧裡沒有幾個人。大家不會選擇這麼晚出來活動。我需要看清他。
“前輩。”我站在櫃檯前,謙恭的看著面前這個從遠古時代就存活到現在的老人。
“娃娃,坐吧。”他的目光澄澈,聲音平和,是經歷世事的淡然。
“前輩,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我聽得出自己聲音的敬畏,我並不想在自己敬重的人面前有什麼設防。即使人類已經發明瞭許多甜言蜜語,坦誠纔是對一個人最大的尊重。而且,他也不是人,我嚴格來算也不是,所以更應該坦誠相待。
“娃娃,你問吧?!彼艽认榈目粗遥櫦y堆疊在一起,像起伏的山峰,完全看不出來劍靈身上所應該具有的殺伐與暴戾。
“前輩,你爲什麼會離開上元劍呢?”
“上元劍?哈哈哈哈,你是說我守護的那把劍???那個時候,他們還不叫它上元,叫它朝顏?!?
“那個傳說是真的?”
“是真的啊,所有的傳說都是真的,只是我們隱去了一些對我們不利的,把美好的留下來。它們是傳說嘛,傳說是無力的人信仰的主宰?!彼樕狭髀冻龊⒆右粯拥奶煺妗?
“那個時候,我還呆在劍內等待鋒啓,喚醒”“我們只能被上古朝顏花靈所化的守劍女喚醒。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叫朝顏?!薄岸?,是永遠叫朝顏?!彼蒙n涼暗啞的聲音說出來,證明這種堅持。
“我等過很多個春秋,倉山幾度花開又雪落,那些美麗的都叫朝顏的女子,每次趁著牧歌吹響晚笛。我默默的等待在朝顏劍內,同樣守護那些叫朝顏的女子?!薄拔也幌M约撼鰜淼?,我真的並不想看到這個世界。”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表現出了痛苦,那層層疊疊的山峰也開始劇烈起伏,每一次劇烈顛簸,都讓人擔心那捆綁在臉頰上的眼窩會嗶啦一聲,啪啦掉下來。
“因爲她們會死?”
“沒錯,她們必須死,以血來祭奠我,我才能從劍裡面被完全釋放出來。”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到紫翎棲息的那座山,朝顏花開放。就一瞬間,馬上枯萎,不容遲緩。
“那您爲什麼又從劍裡面跑出來了呢?”
“因爲信仰?!?
“信仰?”
“是啊,信仰。誰沒能沒個信仰呢?”他笑得很慈祥,也許是信仰支持的。
“前輩…….”
“別叫我前輩,我只是比你多活了一小點?!彼铝送律囝^,調皮又可愛。
“我不被釋放,那個男子就得死,而且殉劍是朝顏自己選擇的,我無力阻止。”
“您愛朝顏?”
“愛。”他蒼老的臉上再次泛出潮紅。關於這份愛,從未忘記。
“所以你離開了?”
“不,這不是原因?!?
“??”
“我承受了太多殺戮。我很累,我決定任性一回?!彼麊渭兊男?,皺紋也顯得單純。
“殺戮違背了我的信仰,我是劍靈,朝顏劍的劍靈。我只對有情人守護,要我去殺戮,我寧願折斷。”如此決絕,蕩氣迴腸的勇氣,違背自身身份的信仰。
“離開了劍您會死?!蔽覐膩矶既绱酥苯?,而且毫不愧疚。
“那有關係嗎?死亡纔是活著的證明,每一種靈物都有限,只有死亡無限。我活得太久了,早就沒那麼多在乎了,我只爲自己的信仰活?!?
“你看到了嗎?這座客棧,這座客棧裡面的人,他們都庸庸碌碌的活著。我不要!是劍靈,更是男兒,我能夠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活,寧折勿曲?!彼f得太激動,直接咳出幾口血出來。
“我會再等到一個願意爲對方去死的人。”他的眼睛看著遠方,泛起潮紅,在風的吹拂下,竟吧嗒吧嗒落起淚來??蘼曉絹碓酱?,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我明白眼前這個守著自己信仰的男人,任何一個內心燃燒的人都能夠心心相惜的明白他的感受。痛苦不是沒有,重要的是他能夠一直堅定的守著自己的執著。如果一個事物,連堅持都沒有了,他就只能是茹毛飲血的行屍走肉,我爲眼前這個因爲逃出劍內的生靈感到驕傲。我們每個人也應該爲自己的信仰一無反顧一次,哪怕一次。
所以我必須將計劃進行,哪怕只有我跟李未來兩個人。
大唐暗開始暗潮洶涌,如我千百次在在那個虛空之境看到的樣子,他們恐慌,難過,開始打架、鬥毆、猜疑,彼此充滿芥蒂。這是歷史該有的樣子,我們需要的樣子。
再次見到李隆基是在一個閒適的下午。那個下午風清水緩,沒有殺伐的聲音,鳥雀在樹上鳴叫。天下動盪並沒有影響李隆基吟詩作畫陪伴美人的好心情。
那些將要亡的君王,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快亡。或許,他還在期待,待他死後,將平定叛臣這件事交給自己的兒孫。畢竟,自己只有一世,他沒必要太過冒險。而且萬一他死了,這個大唐倒是真的完了。能拖則拖,拖不過也得拖。
他旁邊那個美麗的女子抹了非常豔麗的脂粉,身上雍容華貴,之前清瘦了的臉頰也在皇宮的大補下十分豐滿,全不見與我在華清宮的病態。楊玉環已經變成了完全盲目而誠實的女子,爲華貴無力的擔憂,失去了自省能力。
她用石頭重重的丟著水面,湖水破碎,鈍重聲驚起一片雀子。一隻碩大的烏鴉在樹上鳴叫,發出可惡的噪聲。被侍衛殺死。
“環兒何故如此動氣?”旁邊不明就裡的李隆基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奴家哪有動氣?!彼街煅疣恋?,倒有幾分嫵媚,完全忘了自己在無數個夜晚奔向壽府的夜晚,也不再是我在太真宮接觸的那個眼角帶傲的女子。她已經完完全全是李隆基的楊玉環了。
“若沒有緣故怎麼將石子丟得這般兇狠?”
“四郎,您把妾打入冷宮吧!”
“環兒爲什麼要這樣?”也是哭笑不得的請求,向來只有妃子用計爭寵,哪有說要主動要求將自己打入冷宮的。
“妾近來心悶,怕不能陪陛下長久了,還不如現行將臣妾打入冷宮,免了陛下見了環兒色弱顏衰,驚了龍顏?!闭f這段話時楊玉環用玉娟從眼角拭了拭淚,沉重富態的容顏多了些假意悲慼,在“有情人”眼裡倒還真是我見猶憐。
“你當真捨得離吾而去?”沒有感情的詢問,難以自持的威嚴。
“妾不敢,只是怕我不敢,以後也有人逼我敢?!彼舌舌槠饋恚劢瞧诚虺靥羵扰孕淞稚斐鲆荒ňG影。
這抹綠影在細密樹葉掩映下並不明顯。
李隆基順著她的眼角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