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有樹有月的夜晚當是一派詩情畫意,但這裡的月並不好,腥溼的掛在穹頂上,如一道彎刀,向人們展示他精亮的獠牙。這條河岸並不長,視野寬大,周圍沒有長絲絲小草,一眼就能望到盡頭。我跟唐歸命走,沒一會兒也拖著毯子到了西邊。是正西,太陽剛剛從這裡下去。
“怎麼過去?”
我望著唐歸命等他給我回答,因爲水是一樣的水,人是一樣的人,連剛纔丟進河裡的大石頭也沒有因爲河水的奔流而變換位置。
“乘著它過去。”他指了指手裡的肉卷“花”毯子。
“你確定麼?”
雖已猜到有這個回答,但是不知怎的看到這個毯子的形狀,總讓我忍俊不禁,再三憋氣,還是笑了出來。
他也不理會我,但明顯感覺得出他額上的一頭黑線。
“你有沒有聽過齊匠相樹的故事?”
“當然聽過。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爲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逐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爲舟則沉,以爲棺槨則速腐,以爲器則速毀,以爲門戶則液樠,以爲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①
“你就沒悟出什麼道理?”
“這就是你將毯子折得這麼醜的理由嗎?”
“……..”
“我們該出發了。”
他帶我走的並不是水道,而是從正西邊的河岸開出一條裂縫,藉著肉卷毯子的包裹,我跟唐歸命蜷縮在裡面,開始駕馭毯子從地底度過安河。
“這個毯子是朝顏的精魂而成?”雖然不可能,但我還是問了出來。
“不是,朝顏的精魂早已融入劍內,再沒辦法將她從劍裡分脫出來。”
“掌櫃爲什麼肯把這條毯子借給你?”
雖然不是朝顏的精魂結成,但我知道肯定與朝顏脫不了干係。這條路是不是尋常的土下路,在天池弱水存在的地方,有時候會生成一條土下路。路雖可以過去,但常人根本不能打開,即使是功力高強的仙人也只能藉助外界幫助來度過地界。這些外界幫助通常是有修爲的花、樹的精魂或者與這些花、樹密切相關的東西。掌櫃心裡只有朝顏,自然也就不會再看上其他花、樹一眼。可是對掌櫃這麼重要的東西,他是怎麼借過來的呢?
“這個自然是。。。。。”“秘密。”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白了他一眼,他倒笑得爽朗,在這片詭秘地底振起迴音,慶幸安河荒僻,上面無人,要聽到自己腳下傳來這麼慘無人道的笑聲,不得被嚇死。
“楊光光。”
“嗯?”
“我發現你變笨了很多。”
接著又是一陣狂笑,我卻知道,離計劃實行之日越來越近了。我、唐歸命、擬衡、李未來、慈面菩薩、李隆基、楊玉環、以及大唐千萬百姓,誰都逃脫不了。
唐歸命看我發呆,用手指在我面前晃了幾晃。
“想單純一點。”
他望著我不再說話,眼神變得深邃,短小可笑的眉毛在認真的神情下也染了英氣,似乎很久沒見過我,要多看幾眼。這樣或許不是他意料中的楊光光。
或許我該感動一下,但實在是感動不起來,因爲他超級自然的技藝,但超級爛的技術,我跟他待在“肉卷”裡越發吃力,毯內的空間越來越下,底下卻有開始鬆開的跡象。
“你爲什麼要把它捲成這副鬼樣子?!”平平坦坦的坐在毯子上飛過去不是更好嗎?
“因爲這周圍都是妖怪,在毯子上就會被他們發現了。”
“啊!!~~~!~”
他話音還未落完,我們身體就開始下墜。
毯子下端已經完全鬆開,我們是要掉下去了!
到了地下便是妖魔鬼魅的天下,在這正道靈力都會大打折扣,何況現在是太陽下山,陰氣最盛,也只有這樣才能靠地底的煞氣抵擋河裡發出來的怨氣,在這裡渡過鴻毛不浮的安河。
嗷~??巨大的吼聲從地底傳來。
一個綠色無腳怪物在地底下嘶吼,眼睛已經爆裂,只空空蕩蕩飄蕩過鬼魂,身上粘結死皮,頭頂上頂著紅色的煞氣,將地底照著明亮,手像能無限延長似的,直往上面攻來。旁邊本就窄小的地道,在吼聲之下,分崩裂隙,從地底垂掛下來倒石搖搖欲墜。
“糟糕!”
唐歸命低罵一聲,用手死拽毯子,毯子依舊以不急不緩的速度往前飛,我掛在他手上,只要一鬆,我就會墮入無邊地底。看著那下面長著的血盆大口,涌動著隨時等待我成爲他們口中食的我出勢力,連獠牙都已經亮出來了。我心裡一陣膽寒。
四周尖銳的巖壁一路撞在身上,每隔幾分鐘就劃出一道血口,地底下的手卻依然不折不饒的糾纏過來。
“抓好!”
我的腳已經被它挽住了,一碰到腳就狠狠的勒住,血一下子就噴薄而出。腳上劇烈瘙癢,往下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腳上的血肉正以自己自己的意識一塊一塊向下脫落。不一會,腳踝已經看見白森森的骨頭,噁心的長出綠色青苔,蛆蟲在上面舒爽蠕動。
我痛到一陣眩暈,那隻妖獸也狂吼著將觸手收回,我腳上面還掛著他的爪子。唐歸命砍斷了它的手!
“你抓好!”他一個使勁就把我往毛毯上甩上去。
我的腳一陣麻痛,坐在毯子上就動不了。
“小心!”
他剛吼完的頭已經被上面的地壁撞出一個大包。
他手扶住額頭,對我現在的觀察能力已經不想評價。
“箱子呢?”
我艱難的從左腰的收納袋取出箱子,他馬上接過。看了看我腳踝的上,眉毛緊鎖。
“小心!”
他還未來得及打開箱子,身後又有觸手擁過來。就是剛纔那個妖獸,想不到它恢復能力這麼強,未及一刻,就重新長出爪子!唐歸命身邊還縈繞了很多橘黃色的蒼蠅。密密麻麻,宛如古代男人被流放在背上釘慢一根根鋼釘。
“你不要動!”
他全然沒有理會我的擔心,打開箱子,抓起一個白色瓷瓶,打開他就往我的腳踝灑滿白色粉墨。
“這隻獸被仙法侵入了,你別管它。”他說著兀自吹起了骨笛。
這隻骨笛的聲音我雖聽過,但每一次都是幽哀至極,像這樣平和的曲調,我還是一次聽到,心不多時也靜了下來。往唐歸命背後的觸手緩緩向下縮回去。縮的很慢,似乎帶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縈繞在他周圍的蒼蠅也像觸電般散去。
“障由心生,你若不恐懼,恐懼自然奈何不了你。”
他坐得安定,身上升起祥和之霧,淡藍色,跟天空一樣平和的顏色。
我向下看去,那隻妖獸手已經軟癱,安靜團坐在地谷,不知想起什麼,剛纔臉上的煞氣已經從頭頂消失。
或許這纔是它本來的樣子。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邪穢在身,怨之所構。這裡一定被什麼人硬闖過,它身上纔會有如此大的怨氣。”
“看來我們白來了。”一開始來,我心裡就隱隱有不詳的預感,隨著到現在越來越重,似乎知道這本就是無功的形成。
“盡頭未至,結局結果難料。何況,我們現在還退得去嗎?”
沒錯,現在毯子已經鋪平,唐歸命的笛聲也只能將妖怪們的心神穩住一時,離開笛音控制,妖獸又開始蠢蠢欲動。我們沒別的選擇,已經過了三分之二,只能到達河對岸將毯子再折起來。 不然就等著做妖獸們的口中之食。
只是,不知道未來怎麼樣了。
注:①出自《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