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雀子歸巢。
“她跟那裡有聯繫?”
“有。”
“你怎麼會這麼瞭解她?”
“我不僅瞭解她,我也瞭解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甚至連看我一眼也無。夕陽將他的背影拉的很長,確實是一個琢磨不透的戰士。他不說,我也就不再問。
這一路很長,比去皇宮長。
一路上也沒多少人,走得到是寬敞。大約是越入黃昏,小吏便出來遊蕩,街上也不能再有閒人,倒騰出位置來讓我倆橫行。
不過他顯然不這麼想,身體始終繃直,一直保持在準備戰鬥狀態,給人一種壓迫感。
“有敵人?”
我會這樣問並不是感受到周圍有特別靈力或殺氣,只是他的姿勢讓人實在放心不得。
“沒有。”
“你這樣到那裡會累死。”
“我難道這樣不得?”
“不是。”
““朝菌不知朔,我們隨時都會死。”
“但不會是現在死。”這一句話是我接上去的。他沒有說話,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未知的命運,縱是不剝奪你的性命,但到底它會給你怎樣的苦難確是未可知的,他也無從猜測。沒有任何人能細緻的測出天命,否則它會跟你開各種各樣的玩笑。
他沒有搭理我,只向著他在宮裡指出的那個方向前進。
那是片開闊地域,卻很荒涼,偶爾有風颳過,帶動一聲嗚咽。前面流淌著一條寬河,河中間被圍出一塊島,仔細一看卻是座荒宅,房樑已經朽敗傾斜,好似一陣嗚咽刮過就會傾塌。大門還能依稀辨認出樣子,現在雖已腐朽,但從佔地方圓,很容易看出這裡以前是一座大宅邸。
“這就是安河?”
這裡居然是安河,那這傳說中的殺人兇地。
“沒錯。”他面色凝重的答道。
“你在害怕?”
“這條河這樣寬了。”
他似乎以前來過,所以才說出這句話。
“你到過這裡?”
“到過。”“很多年前。”他說完又補充道。
“這條河雖寬,但御劍還是能過去的。”
“過不去。”
“??”
“這裡的水是天河弱水。”
“天河弱水?”
天河弱水,鴻毛不浮,飛鳥難過。
“你說這裡的水是弱水?”我再問了一遍,以確認這個事實。
“想不到這些年她殺人這麼厲害。”她指的是慈面菩薩,只是殺人跟這條河有什麼關係呢?我忍不住問了出來。
“安河之水可以駐顏,你聽說過吧?”
“嗯。”
“那並不是夢的結晶,而是嬰孩的屍骨沉積而成。當年慈面菩薩就是這裡的姨太太。”
我震了一驚,並沒有打斷他.
“那還是六七十年前,她本是西海無念神尼座下弟子。當年無念神尼也是爲情所傷,剃度出家。但她早已超脫,並不反對座下弟子談戀愛。但有一個條件,嫁爲**後,便要將在本門修習的法術剃除乾淨,斷了仙筋,永做凡人。是以,雖然無念神尼對戀愛之事不加阻止,卻也很少有弟子願意放棄自己的修行,跟一個凡人私奔。”
“但慈面菩薩這樣做了?”
“沒錯,那時她還十七八歲,正當青春韶華,遇見風華男子自當有所傾心。所以當在西海邊看到從長安出來的翩翩公子也就一目傾心了。”
“後來她就跟他走了?”這樣實在太過草率。
“沒有,她雖是情竇已開,但並不是會被感情衝昏的人,她也深知自己這些年練功修氣的不易,所以一直將這份感情壓在心底,直到那個公子走了,她也沒有對他表露心跡,甚至從始至終都沒讓他看自己一眼。”
“可是最後她還是嫁給了他。”
“嗯。在三年後,她本以爲自己可以忘了他,但當他再次出現在西海才發現一切只是徒勞。這一次來,他是奉命來尋一顆蛟珠,給皇帝治病。蛟珠乃是她無念神尼一派的震派之寶,平時雖只有無念神尼可以接觸,但在每月十日之時會舉行一個祭珠儀式,殺了蝴蝶魚,來祭祀寶珠,來保證西海神尼一派永世安定。那一天所有的弟子都要來參拜祈福。”
“所以她在十日那天把蛟珠偷了?”
“沒有。”
“??”
“她深知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那麼多師姐妹下把蛟珠奪過來,何況還有她們的師傅在那。”
“那後來她是怎麼跟那個公子走了呢?”
“逃出西海?”
“逃出西海。她自知根本沒有可能得到蛟珠,所以在趁大家都去祭祀典禮的時候,她從西海逃了出來。”
“可是她也並不能幫他完成皇帝的命令。”
“能。”
“慈面菩薩在無念神尼那裡修習了一門封行術封行術,此種法術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但也是大忌,因爲一旦運用此種法術,自己所修練的其他法術就會毀於一旦。無念神尼也並未教她的弟子此術,可能是她偷練功譜,修行過來的。”
“可是她怎麼會有功譜的?”
“相傳無念神尼入佛門前就收她爲弟子了,你說呢?”
“那她知道麼?”
“她不可能知道,因爲在那之前無念神尼已經把知道的人都殺了。”
“也是孽債啊。女兒跟母親要走同樣的老路。”
“嗯。”
“後面她功力廢了就嫁給了那個公子?”
“沒錯,但是他家裡是有妻室的,悍妒,將開始失去功力遭盡**,後來公子變成員外,心疼她,就在安河買了塊地,將她遷到這裡。”
“那後來的滿門屠殺是怎麼回事?”
“唉~~”他談了口氣,似要壓壓自己的情緒,半響纔開口說:“就是員外殺的。”
“員外殺的?”說什麼我也不相信,當初的患難之情,最後卻只剩一場屠戮。
可是唐歸命接下來的話證明了他說的是事實。
“剛開始他們在安河的日子也算是琴瑟和諧。但色衰愛弛,喜歡新鮮是每個男人的通病,他自然也不例外。”
“那也不至於就要將她殺了。”
“沒錯,可是若聽得吃了嬰孩的肉可以長生就不一定了。”
“你是說…….?”
“沒錯。那時候慈面菩薩已爲他育了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孩子尚在腹中。他也不知是從那聽來的謠言,說吃了有仙骨的嬰孩肉,可以長生,自己又才得了稚嫩新歡,自然希望能夠永葆韶華,自然的也就把注意打到了自己兩個孩子身上。”
“虎毒尚不食子,想不到他如此狠。但當時慈面菩薩已經失去靈力,算不得有仙骨了吧。”
“她是沒了仙骨,可是她的孩子有。就像你們唐藏覺羅楊家,祖先雖被貶爲捉妖師,但你們體內一直流著蛟龍的血。”
“嗯。”
“當時慈面菩薩雖沒了靈力,但起碼的感知還是有的,她也隱隱約約感到有些恐懼,又不知道這恐懼在哪裡。知道她撞破員外居然誘拐著自己的兒子去北南房。北南房是這座宅子烹飪的地方,君子遠庖廚,平時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許自己兩個兒子去廚房的。所以她跟蹤,居然發現南北方正中赫然立著一口大鍋,裡面的水滾得精透,一沾著酒會被化爲血水,渣都不剩。這樣的湯最有營養。”
“她撞破之後就跟他翻了臉,所以他惱羞成怒就連著他一塊殺了?”
“沒有。她撞破之後並沒有戳穿,而是反覆騙自己這是假的。但員外已經忍受不下去了,看著她日漸老去的容顏,索性攤了牌,告訴她自己在外面已經有了如花小妾,自己需要有仙骨的嬰孩肉來保持年輕。”
“然後呢?”
“慈面菩薩還是忍著,請求他不要離開自己。”
“想不到慈面菩薩也如此癡心。”
“這也是她現在容不得時間有情人的原因。”
“可是最後爲什麼連全家都被殺了?”
“被殺的並不是全家,只不過是府上的家僕而已。慈面菩薩看挽留員外不過,最後也是心灰意冷,只盼望好好保護兩個孩子,誰知道她那員外賊心不死,看得不到竟動了禍害全府的殺機。那天慈面菩薩摟著兩個孩子正在午睡,忽聽得慘叫聲,跑出去看全府上下竟被鮮血佈滿,她馬上跑回去看孩子,哪裡還見人影,身後倒是有個高大的男人,身穿夜行裝,遮了臉。照著她身上就劈。慈面菩薩心也一死,也就沒躲,就迎著刀刃,揚起頭來,讓自己也隨著孩子去。誰知道那黑衣人突然收了刀,看也不看,就跳牆離開了。”
“那後來她遭遇了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