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如果傷口感染還有可能引發(fā)破傷風(fēng)，但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昌明，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引流或者清除創(chuàng)面，但是大信的醫(yī)療水平顯然沒到這個程度，所以沈家人才會如此絕望，因爲(wèi)在大信，這有個更可怕的代名詞——外邪入體。

初八，太陽漸漸爬到當(dāng)空，接近正午。

猛烈的陽光自天空中照射下來時，山道之中寂靜無聲，沒有樹，也沒有風(fēng)。

大量人羣走過的印記此時被清晰地印在了這山路之中，木筐、鞋、衣服、包裹、旗幟甚至是大大小小的木製傢俱，人的腳印與各種牲口的腳印無序地散佈延伸開去······這實在是讓人熱得口乾舌燥的心煩，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樣的情況，或許還不是最壞的。

終於······走進了山林。或許是因爲(wèi)得到枝繁葉茂的大樹的遮擋，猛烈的陽光似乎都已經(jīng)甘拜下風(fēng)，甚至山風(fēng)吹過，透過幾分詭異的陰涼。

在前面當(dāng)然有其他人先進入了草叢，那些亂七八糟的跌落的雜物和腳印壓低了草叢，撥亂了灌木，一些帶了血的碎片在山風(fēng)的吹拂下在空中跳著詭異的舞蹈。

兩道人影自樹蔭中走出來，看了一陣，這才相互打了個手勢，朝著山谷之中走去，查看人羣走過的方向。

風(fēng)停下來，兩人身體暴露在陽光裡，可以清晰地看見，這兩人身上各負兵刃，其中一人背後背弓，一人背後背弩。由於天氣炎熱，兩人身上穿的都是單衣，但即便這樣，他們身上的衣飾看來也是由雜布拼湊而成——連一件單衣都沒有完整布料製作的人，一定很窮，也許，該是久居這山林當(dāng)中的獵戶吧。這個可能性很大，但是他們卻不是獵戶。

山谷之中零零碎碎的遺留場景，是由於杭州兵禍之後的逃亡者們所留，由於人多又沒有足夠的秩序，要想辨認(rèn)出大概的方向，其實很簡單。其中一人往前方走去，另一人則在雜亂的草叢與衆(zhòng)人丟棄的雜物間尋找著東西，不時俯身撿起來，旋又扔掉。

待到前方那人上了那邊的山腰，在陽光下朝前方望過去時，這邊草叢中的人也陡然發(fā)現(xiàn)了什麼，猛然俯身撿起來看了看，還往衣袖上擦了擦。不遠處，同伴看了前方的痕跡自山坡上回過頭來，這人也揮著手，舉起了手上的東西，日光之下，那看起來竟是一串名貴的珠鏈。

這人揮完手，又俯身在草叢裡翻找，但再找得一陣，也沒有發(fā)現(xiàn)其它值錢的東西了。他站起身來，看著正走過來的同伴，陡然間，虎軀一震，他有些難以置信地低頭看時，發(fā)現(xiàn)一根箭矢斜斜地刺進他的胸膛，他似乎只能看到尾羽在空中顫抖著，他愕然地瞪大眼睛擡起頭來······在前方刺眼的陽光下，他那同伴猛地飛撲了出去，另一支箭矢化作黑影劃過……這是他看見的最後畫面。

山谷中手持珠鏈那人搖晃幾下後倒了下去，草叢之中，另一道人影爬起來飛速逃竄。但是隻聽到“刷”的一聲，又是一支箭矢射來，一側(cè)樹林裡，兩道身影疾衝而出，速度很快，一邊奔跑一邊張弓，沒有絲毫的遲疑。隨後又是一箭劃過那人的身側(cè)，帶出一抹血花。

逃跑那人回身還了一箭，奔入樹林，這邊兩人中的一人追了過去。另一人則奔向山谷裡的那具屍體，他將那屍體翻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掰開屍體的手指，取出了珠鏈，左右看了看，又將屍體搜索一番，獲了些碎銀子，口中謾罵一句，接著再在旁邊的草叢灌木裡翻找，如此大概找出幾丈遠，追入樹林的同伴返了回來。兩人一同看了看那珠鏈，然後也同樣在這山谷中勘察一陣，似乎又找到兩件值錢的器物後，方纔朝著另一個方向隱沒而去。

不久之後，酷熱的陽光之下，黑壓壓的身影，出現(xiàn)在這山谷的谷口。人羣往這邊走來，並沒有多少的秩序，爲(wèi)首的幾人騎馬，後面的皆是步行。領(lǐng)頭有人有氣無力地舉著旗幟，大一點的上面寫著“蕭”字，證明這是隨著蕭陽起義的一支軍隊，小一點的旗幟則顯得有些五花八門，像什麼“王”啊，“黃”啊之類的。

蕭匪雖然也已經(jīng)攻破了杭州城，但是這些人顯然沒有能夠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甚至說他們的衣服都不怎麼體面，只是大都在頭上裹了髒兮兮的紅布，有的人走得累了，便將紅布拿下來擦汗，每個人攜帶一兩樣武器，五花八門，刀槍劍戟固然有，鋤頭耙子卻也不少，多數(shù)人沒什麼士氣，要說他們是土匪，那大概只有其中的少數(shù)人有傳說中土匪的悍勇之氣，多數(shù)給人的感覺只是農(nóng)民，有瘦弱不堪的，在這烈日炎炎下拖著武器，汗流浹背、有氣無力地走。相對於唐雨墨見過的當(dāng)初在杭州城內(nèi)作亂殺人的那幫蕭陽麾下悍匪，這幫人算是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百人、兩百人、三百人……當(dāng)前面的衆(zhòng)人進了山谷，後方的隊伍還在谷外延綿。他們顯然也是循著逃亡的痕跡追來的，爲(wèi)首騎馬的幾人看著這山谷之中的痕跡，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後方隊伍走過去時，便下意識地往走位草叢裡踢一踢，翻找一下，隨後便被後方的同伴推推搡搡地往前行，當(dāng)這山谷走到大半時，前方一人才回頭將馬鞭朝一旁的樹林指了指，一些人往樹林裡過去。

片刻，那樹林之中陡然傳來呼喊聲響，吶喊之聲陡然飈起到最高，彷彿有數(shù)千人躲在樹林里正朝外面涌出來。谷中黑壓壓的隊伍霎時間有些慌亂，但有人大喊，有人指揮，馬匹上的人擎出長柄的兵器，隊伍之中能有弓箭的人也各自搭弓，對準(zhǔn)了樹林。首先狼狽逃出的是先前進入樹林的同伴，緊接著，黑壓壓的人羣涌了出來，服飾也是五花八門，看來寒酸，頭上的頭巾是土黃色的，不少人搭著弓居高臨下地對著這邊，出奇的是，從樹林中衝出的這幫人，舉著的主要旗幟赫然也是一個“蕭”字，只是其餘副旗之上，寫的是“李”“劉”等字。

谷中爲(wèi)首的漢子持著一柄大刀，此時在隊伍前方舉起了手中的兵器，做了個安撫身後手下的動作，他看著上方衆(zhòng)人沉默片刻，方纔開口：“李薄！你幹什麼！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同是奉道帥之命揮師北上，你竟敢在此伏擊我們！？”

林間的人羣涌動了一下，片刻，有一隊人分開人羣而出，爲(wèi)首那人身材幹瘦，下巴有些尖，仰著頭看著下方，做藐視狀，隨後指了指了一邊的旗幟：“埋伏你！黃劍，老子我如果真要埋伏你！根本就不打這旗，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那李薄聲音也有些尖，一面說，一面還揮手跳了一下：“老子今天不殺你！我李薄，義薄雲(yún)天，老子幹不來暗中偷襲友軍的下作齷齪事！可今天人你要給我交出來！你們到底是誰，卑鄙偷襲，殺我大將——”

谷中那名叫黃劍的漢子愣了一愣，操著方言罵道：“娘西匹！李薄！你腦殼被驢踢了麼！我根本不曉得你在說什麼！你義薄雲(yún)天？你是掛羊頭賣狗肉！還含血噴人！什麼卑鄙偷襲，殺你大將，老子半點都不曉得……”

“我去你媽的！姓黃的！這附近就你們的人離得最近。告訴你，我的人可沒死光，逃回來一個，他說了就是你們的人！但他說完話就毒發(fā)死了，用蛇毒，就是你們那邊的人最擅長的！不對嗎，老子冤枉你了嗎——”

雙方破口大罵，不一會兒已經(jīng)逼得越來越近，烈日之下，看來已經(jīng)劍拔弩張。一側(cè)的山麓間，有兩隻眼睛一閃而過，距離這邊幾裡之外的樹林間，有另外一支軍隊此時倒也正在休憩，預(yù)備過了這最炎熱的一刻方纔起身，往北方趕過去……

同一時刻，距離這邊幾十裡外的樹林中，兩個人擡了擔(dān)架，一個人牽了馬匹，一個人跟在擔(dān)架邊上，正在沿著一條穿過林間的水道飛快前行，擔(dān)架上睡著一個人，正是唐雨墨。沈潤山跟在旁邊走，一邊走，一邊爲(wèi)唐雨墨揮著扇子，試圖爲(wèi)她驅(qū)走炎熱。牽馬而行的是耿護院，一直勸說沈潤山自己身體也不舒服，最好上馬，但沈潤山只是無聲地搖頭拒絕。

早晨和上午時分他們在後方的營地間停留得久了一些，此時已經(jīng)被隊伍拋下了。

對於他們來說，那實在是一個讓人感受複雜的清晨，沈潤山只是感染風(fēng)寒的消息剛讓大家放心，隨後便是唐雨墨傷口被外邪入侵的消息，又弄得大家?guī)缀跏肿銦o措。這種傷患常見於戰(zhàn)場刀傷，致死率在這年頭甚至超過五成機率，常年征戰(zhàn)的軍士都扛不住的傷，何況唐雨墨一個女人，此時還身在逃亡當(dāng)中，根本沒有靜養(yǎng)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