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殿之後,崔瑩與何司正上前,獻上了數件證物。
分別是酒壺、匕首、小溫子的銀錁子、冷宮牆外的足印倒模等。
葉疏煙親自陳述了疑兇如何隱藏真實面目收買小溫子與沛恩宮掌勺太監對賭、贏得葡萄酒,又是如何託內侍省的採辦太監帶了一把匕首進宮,繼而進入冷宮,以大皇子的安危來脅迫姚皇后自戕陷害的事。
每一個情節,她都描述得異常清晰,合情合理,唐厲風聽了,連連點頭。
只是從頭到尾,他都未曾聽到葉疏煙提及紅芙,等聽完了所有的案情推論,他的眉頭不覺皺了起來。
難道紅芙與此案並無關係?
可是他又不能開口詢問,因爲當時他是暗中跟著葉疏煙看她查案的。問了就等於告訴葉疏煙,他在監視她。
“貴妃的推論倒是很精彩,但由始至終都沒有提及,到底誰纔是脅迫廢后姚氏的元兇。”
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葉疏煙該做出怎樣的選擇,該說出怎樣的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唐厲風期待的眼神,沉聲道:
“按照這個足印倒模的大小、印痕深度,可以判斷出此人的性別、身高、體重。宮裡能以大皇子的安危脅迫姚氏的並不多,可以在宸佑宮和紫宸殿的宮女中排查。只要找到這足跡的主人,就可以找到脅迫廢后姚氏自戕陷害臣妾的元兇。臣妾請皇上旨意,捉拿疑兇李沉雪。”
唐厲風的心像被什麼束緊了一般,靜靜看著葉疏煙。
所有的蛛絲馬跡都指向了宸佑宮的淑妃,如果再讓葉疏煙證明李沉雪就是逼姚氏自戕陷害貴妃的那個人,淑妃能逃得了干係嗎?
如果淑妃犯下這樣的大罪,唐厲風不處置她,朝堂上就會像三年前他執意立惜雲裳爲淑妃的時候一樣,羣起以諫之。
當年他已經力壓羣臣的反對,難道今天,又要因爲不願失去淑妃,而讓朝臣們再次失望?
疏煙,你真的……叫朕太爲難了。
看著唐厲風的神情,葉疏煙的嘴角不覺勾勒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她微微低頭,道:“臣妾查到,在大漢國立國之初,皇后的孃家人,在民間買了四名十多歲的少女,安排進宮爲六尚局的學婢,暗中輔助廢后姚氏。”
四女輔助姚後這件事,是葉疏煙一進入六尚局就開始懷疑的,後來從段嬤嬤的口中得到證實。
段嬤嬤手眼通天,對於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更是瞭如指掌,但是知道這四人都是爲皇后辦事的人卻並不多,包括太后和唐厲風也不知道。
因此聽到了這個說法,唐厲風也吃了一驚,才知道姚文菁原來從那時候已經有所佈置,姚氏的野心早就萌現了,他越發覺得狠心剷除姚氏是對的。
葉疏煙繼續道:“後來惜氏進宮,被冊封爲淑妃,姚皇后便將四人調入承春殿監視淑妃。淑妃被打入冷宮之後,四人在姚皇后面前立下大功,因此將被調回六尚局,得到晉升,繼續暗中爲姚皇后辦事。可是李沉雪因爲憐憫淑妃,言語上對姚皇后不敬,才被留在了冷宮。因此她懷恨在心,如今淑妃復寵,撫育大皇子,李沉雪便趁機脅迫姚皇后自戕,終於報了當年鳥盡弓藏之仇。”
她的語氣平淡,敘述之中沒有添雜任何情緒,讓人不覺信服,似看到那段往事一般。
唐厲風只知道姚皇后和太后一起揭發了淑妃那些藏有不臣之心的詩詞、言語,也隱瞞了淑妃懷孕的事。
如今才知道原來姚皇后是處心積慮害淑妃的,而且竟然瞞過了他,他切齒道:“這四人,是得到淑妃賜名的四位宮女,對麼?”
葉疏煙點頭道:“不錯,正是江燕來、安雨薔、林楓晚、李沉雪四人。若非因爲淑妃給她們四人改的名字裡都暗含春夏秋冬,臣妾也不能查出此事。李沉雪想憑藉淑妃獲得富貴,那李沉雪完全符合那足印主人的體貌特徵,亦有作案動機,請皇上下旨,準許司正房進宸佑宮捉拿疑兇。”
葉疏煙本來是想揭穿淑妃的目的,讓唐厲風明白,他自己正在養虎爲患;
可是想不到,因爲紅芙不能爲她作證,所以唯有隱藏起李沉雪以紅芙的話要挾姚皇后的這一段,而找到了李沉雪另外的殺人動機。
葉疏煙也知道,唐厲風不願意處置淑妃,不願意得而復失;
如果她拆穿淑妃的真面目,唐厲風會很爲難,更會覺得她是因爲爭風吃醋而故意刁難他。
所以事到臨頭,她放棄了最有利的證據,爲了他心裡好過一些。
畢竟他不單單是她們這些妃嬪的夫君,更是一國之君,她不想讓他爲了後宮的瑣事煩心,影響他的身體,影響他對國事的處置。
只要能讓李沉雪服罪,獨自認下脅迫姚皇后自殺的罪名,就可以證明葉疏煙的無辜。
而以她當初自願留在冷宮照顧淑妃的義氣來看,她一定會爲淑妃頂下這個罪名。
唯有這樣處置,唐厲風纔不至於覺得葉疏煙公報私仇,也不至於因爲淑妃爲難。
聽完了葉疏煙的話,就連崔瑩、柳廣恩和何司正都驚訝地看著她。
此事是淑妃指使,在場的人都明白;誰會料到,葉疏煙最後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唐厲風感慨地望著葉疏煙,她一如既往是那麼善解人意,寧可讓李代桃僵、放過真兇,也不肯讓他陷入困境。
他多想對葉疏煙說一聲“謝謝”,將她抱進懷裡好好疼惜,可在場有這麼多人,他什麼也不能做,於是愣在那裡。
柳廣恩看著唐厲風竟然愣住,不覺好笑,上前提醒道:
“皇上,貴妃娘娘的處置,皇上可還滿意麼?奴才是不是可以傳皇上口諭,讓司正房去捉拿李沉雪查問?”
唐厲風看了一眼柳廣恩,笑了笑:“不忙,朕還有一道聖旨要擬,”轉而對葉疏煙道:“貴妃來替朕研墨罷。”
葉疏煙不知在這個時候,唐厲風忙著擬什麼聖旨,但也不能當衆提出疑問,便走到了御案旁,拿起硯臺邊的龍涎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