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這隻小狐貍,成精了!
徐階再是養(yǎng)氣功夫好,此時的臉色也是一會白,一會青。
羞辱啊!
今天祖孫倆組隊來羞辱老夫啊!
太孫上來先侃侃而談,以什麼預案爲由頭,赤裸裸地諷刺大明內(nèi)閣,尸位素餐,無所作爲。
當著衆(zhòng)人的面,把自己的左臉抽得啪啪響。
皇上再戲謔地補上一句,內(nèi)閣可有預案?把自己的右臉抽得啪啪響。
士可殺不可
不動氣,不驚心。
氣浮如流水不安,心靜似高山不動!
徐階胸脯急促起伏,二三十息後緩緩恢復平靜。
朱翊鈞一直盯著這位內(nèi)閣首輔。
養(yǎng)氣功夫真好。
看來他在嘉靖朝打滾這麼多年,又跟嚴嵩明爭暗鬥這麼些年,早就把臉皮練得極厚。
坊間傳聞,爲了麻痹嚴嵩,徐階把孫女嫁給嚴世蕃的兒子做妾。
嚴世蕃被流配,嚴府被抄,他孫女自報家門,被抄沒的錦衣衛(wèi)軍校放過,悄悄跑過徐府。據(jù)說徐階看到這個孫女,扭頭就走。知道他心思的兒子,狠心把自己的女兒毒死。
躲在書房裡的徐階知道後,說自己的兒子深明大義。
這個傳聞是真是假,不可而知。
但是朱翊鈞知道,徐階已經(jīng)進化爲位一位政客,非常老練、一心爲自己謀名謀利謀權(quán)的政客。
這個年代的大明,能稱得上政治家的,或許只有張居正,還有半個高拱。
徐階站起身來,拱手誠惶誠恐地答道:“回皇上的話,臣等愚鈍,不知道如何做這些預案,請皇上恕罪。”
“那就是沒做了。”嘉靖帝瞥了一眼徐階,轉(zhuǎn)頭問朱翊鈞,“鈞兒,你們做了嗎?”
“回皇爺爺?shù)脑挘睫k處參事房有擬了一份。”
“給徐閣老。”嘉靖帝指了指徐階。
“是,皇爺爺。”
嘉靖帝盯著徐階,似笑非笑地說道:“徐老先生,預案內(nèi)閣不會做,照抄會吧?”
徐階唾面自乾,拱手恭敬道:“回皇上的話,內(nèi)閣一定按照督辦處參事房的預案,好好預備,應對事發(fā)。”
嘉靖帝看到徐階的反應跟自己預料的一樣,感覺有點無趣。
擺擺手,揮動著長袖,“好了,禮部擬定給俺答汗的國信,內(nèi)閣照抄預案,督促六部和地方遵行。”
看到嘉靖帝有叫退的意思,嚴訥連忙起身,上前拱手啓稟。
“皇上,臣有要事要稟。”
嘉靖帝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嚴訥。
“嚴老先生,你說。”
“皇上,柳河之戰(zhàn),督辦處籌劃,薊州、遼東、宣府、大同四鎮(zhèn)協(xié)同,還調(diào)用京營的新軍營,動用兵馬三四萬出關(guān)。
而這一切,兵部都被矇在鼓裡,一概不知。不經(jīng)兵部,調(diào)動兵馬,籌劃戰(zhàn)事,擅開邊釁,有違皇誥祖制!
臣懇請皇上,嚴查此事,杜禁再有此違制亂律之事發(fā)生!”
嚴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聲情並茂,略帶哭腔地說道:“皇上,兵事乃國本。前唐末年,五代十國,太阿倒持,武夫亂國,生靈塗炭,大明必不能再發(fā)生這樣的事啊!”
徐階看著嚴訥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裡長嘆一聲。
養(yǎng)齋,你還是忍不住把這件事提了出來。
操之過急了!
看到嚴訥滿臉的憂國憂民,完全一副捨身爲國的諍臣模樣,嘉靖帝轉(zhuǎn)身,看著朱翊鈞,指了指嚴訥,眼神明白無誤。
伱惹出的事,我纔不幫你擦屁股,這個你自己搞定。
朱翊鈞緩緩上前,淡淡一笑:“嚴閣老。”
嚴訥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肚子早就想好的“預案”在腦子飛快地過了一遍,準備跟朱翊鈞脣槍舌戰(zhàn),好好爭上一回。
內(nèi)閣和六部已經(jīng)知道太孫的厲害,這就是隻小狐貍,不得不小心啊。
朱翊鈞看著嚴訥,默默地看了十幾息,這纔開口。
“嚴閣老,據(jù)我所知,我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皇誥裡,明文規(guī)定,領(lǐng)兵統(tǒng)軍、調(diào)兵遣將之權(quán),在於五軍都督府,什麼歸兵部管了?
嚴閣老,你說的這個祖制,到底是我大明哪位先祖皇帝制定的?”
嚴訥臉色瞬間慘白。
他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兵部掌握兵權(quán),是從土木堡之變,于謙以兵部尚書接管京營開始,再經(jīng)過商輅整飭九邊完成的。
百年來,成了朝廷上下潛移默化的規(guī)矩,深入人心,甚至深入到大家都以爲是不爲違背的祖制。
嚴訥是老夫子,又沒管過兵部,理所當然地認爲這潛移默化的規(guī)矩就是祖制,堂而皇之地提出來,接過被朱翊鈞抓到把柄,給予了有力的還擊。
朱翊鈞的還擊,讓嚴訥的暈頭轉(zhuǎn)向。
太祖皇帝定的祖制,兵權(quán)在於五軍都督府?
對啊,好像是這麼回事,只是百年來,大家早就把它忘得乾乾淨淨。
可是祖制就是祖制,自己主動把祖制提出來,太孫就著祖制往下說,一擡腳就把自己踢到坑裡了。
唉,難怪徐階在這件事上一直默不作聲。
自己又操之過急。
嘉靖帝雙手抱在胸,撇著嘴,饒有興趣看著嚴訥臉上變幻的神情,轉(zhuǎn)身掃了一眼徐階、郭樸、李春芳三人,擡起頭,看著殿外,意味深長地說道:“祖制,祖制真是個好東西啊!”
回到內(nèi)閣值房,徐階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他知道嚴訥這會請了假,回家去了。
主動送上一個大把柄,被一位十二歲孩童完敗,老臉都丟光,需要點時間恢復心情。
書辦在門口稟告:“閣老,督辦處參事房遣人送來一封密件,說是奉皇上旨意傳過來的。”
“拿進來。”
徐階撕開封條,從牛皮紙袋裡取出一迭文卷,仔細翻閱。
半個時辰後,徐階取下玳瑁眼鏡,長嘆了一口氣:“參事房,有大才啊。”
“閣老,張居正來了。”
“叔大來了,快請進來。”
穿著緋袍的張居正急匆匆地走進來,拱手問候:“老師安好?”
“不好,今兒在萬壽宮偏殿,又被你的學生,打臉了。”徐階笑道。
你教的這隻小狐貍,成精了!
張居正只能苦笑,轉(zhuǎn)移話題來緩解尷尬。
“老師,戚元敬在關(guān)外柳河打了打勝仗?”
“知道,今天在萬壽宮,皇上找我們就是談得這個事。辛愛押解進京,禮部擬國信,通報俺答汗,把前因後果講清楚,靜待其反應。”
徐階看著張居正有點發(fā)黑的臉,心頭一動,“你領(lǐng)了戶部侍郎的職,這些日子在忙什麼?”
“在北直隸、山西、山東、河南搞調(diào)查,主要是下縣走鄉(xiāng),實地看看地方的民生。”
“又是你那個學生出的主意?”
張居正笑了笑,“太孫說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大家都說大明積弊重重,但是到底有哪些積弊,很多人只會說些空洞虛無的詞,到底積弊在哪裡,卻說得不清不楚。
於是太孫就叫我,還有王國光、劉應節(jié)、樑夢龍四人,由我?guī)ь^,組成一個戶部調(diào)查組,花了三個月到處看看。”
徐階眼睛微微一瞇。
自己這位得意門生,終究走上了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
或許,他走得自己會更遠吧。
“看來叔大你頗有收穫。”
“是的老師,收穫很大。”
徐階的右手在那迭文捲上壓了壓了,“叔大,爲師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張羅。”
張居正心頭一動,不動聲色地地應道:“老師只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