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竹影搖曳的深窗,夜幕低垂。
夜梟靜立於案桌前,古舊木盆裡盛滿了清水,水中,漂浮著一隻琉璃珠。
占卜開始,夜梟臉上帶著一絲肅然,黑袍,被窗外吹來風張開。白色骷髏頭給這溟濛夜色添了一分詭異。
他沒有點燈,天上,懸掛著半輪淡月。
?他擡起了頭,靜靜地仰望窗外那半輪月,皎潔而寒冷的月光淡淡照在他臉上——
無嗔城已歸秦歸路,可林不悔在接受天火焚身的那日,天地曾爲之變色。彷彿墨雲遮日,硬生生將白天變成了黑夜。
攬月臺上的衆人,曾有過一霎的恐慌。夜梟唯恐人心大亂,解釋說林不悔因墮入魔道,天地不容,纔有這烏雲蔽日。
誰都不會知道,夜梟當時其實聽到了風裡傳來奇異的噗拉拉聲,彷彿有什麼巨大的翅膀在扇動,攪起了滿天烏雲遮住了日光。
所有的人因恐慌都用手下意識捂住了臉,根本沒有勇氣去看被天火困住的林不悔。
夜梟卻看見一隻蛇形飛鳥撲著巨大的黑色翅膀撲簌簌從遠處疾飛而來,它衝向攬月臺的天火,接著,又撲簌著巨大的黑色翅膀離去。
夜梟看著那飛鳥掠過山頂以及山與天交際的地方然後隱入無形之中。
這隻蛇形飛鳥是傳說中的神鳥,也是,他敵人的坐騎。
夜梟的心裡,有隱隱的擔憂。
可這樣的擔憂,他是無法宣之於衆的。
相反,若衆人發現這飛鳥,他得像前一回一樣告訴衆人:那蛇形飛鳥……便是兇兆,大家需要萬分當心。
等到烏雲散去,天幕重現晴陽,林不悔被捆綁住的地方已經是一片火海。
沒有人看得見火海中的林不悔,也沒有人問過黑暗來襲時,天幕那蛇形飛鳥的事情。
或許,所有人根本就沒機會沒膽子關注這些。
之後,夜梟一直有著一種擔心,那就是林不悔可能沒有葬身火海。夜梟仰望窗外淡月,半晌,低頭刺破手指,將三點鮮血滴落在琉璃珠上。
嘴裡唸唸有詞,之後凝神不語。
只是撈起琉璃珠,於迷濛月色下靜靜凝視。
他在判斷他的
????——敵人,準確的方位。
琉璃珠此時一片空濛,裡面彷彿蓄滿了微微盪漾的春水,一漾一漾之間,並未能顯示出任何影像。
夜梟有些頹然,他沒能如願。
次日,風和日麗,鳥聲婉轉。暮湮醒早,漱洗妝扮完後,便想著在煙影宮的草木間的小徑上散步。
剛出門,便見季姜朝著她緩緩行來。一襲白衣,隨風飄拂,三千青絲襯得他如風骨俊秀,不染纖塵。
暮湮便站住,含笑望著季姜。
季姜走到暮湮身邊,伸手,便捏住了暮湮的一隻皓腕。他只是靜靜地望著暮湮,臉上神情,亦是淡淡。
季姜從容淡泊,即便於昨天知曉各大宮城有人求娶暮湮的事情,他也只是露出微微惆悵罷了。
如果暮湮嫁給別人,那麼他和她,終究是無緣罷了。雖然即將用無緣兩個字來詮釋他對暮湮的這一片情,其實他並不真的相信什麼有緣無緣一說。
他一向覺得,所謂無緣,應該是郎有情妾有意因情而輾轉糾結卻始終不能在一起的才叫無緣。像他同暮湮之間卻是郎有情妾無意,雖然兩人目前都未曾嫁娶,但在這一樣一段情裡,只有季姜自己輾轉糾結而不得解脫,暮湮的心,卻始終未爲了自己而給出半分。沒有給出半分的心,自然也就對他沒有給出半分的情。這樣的,不應該說是無緣,說到底,也就是一廂情願罷了。
若在一廂情願中蹉跎掉自己的一世,這或許,亦不是季姜認爲最好的結果。
季姜心裡生出一些辛苦的感覺,放不下是一種情深,而放下,便是一種深情。他不希望,暮湮因自己的放不下而煩惱。他,只希望暮湮開心。
但,不管是放不下情深,還是放下深情,首先,都需要一種勇氣。季姜目前,尚缺乏這樣的勇氣。
搭脈間,季姜的神思轉過了千萬遍。他的臉上,亦曾顯露出片刻的茫然神色。這樣的神色,是季**時在替暮湮把脈時不會有的。
是以,暮湮便也因著季姜這片刻的茫然而怔了怔。她心裡一緊,莫非是自己的身體,有問題?
暮湮波動的心情讓季姜醒了過來,他暗暗責怪自己的失神。重新屏息斂氣,替暮湮搭脈。
暮湮卻是猜不到季姜剛顯露出的茫然是爲了什麼,她單純的以爲,必定是自己的病情加重了。
暮湮的神色間,不免多了幾份憂鬱和悵惘。她微微嘆了口氣,看著從容不迫的季姜半晌。
“季大哥可曾看出些什麼?”暮湮開了口。
季姜道:“最近你睡眠如何?”
“不是很好,原本像我這樣整天無所事事的,白天若小憩了一會,只怕晚上就更睡得少了。”暮湮的話裡,多些了自嘲。
季姜便又細細瞧了瞧暮湮的臉色,接著又看了她的舌頭:“睡多一點,是可以養精神。其實,睡得過多,也是不大好的……”
“那季大哥的意思是……”暮湮狐疑,這翻話,倒是難理解了。
季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想睡時使勁睡,若想出來走走,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現在都沒禁忌了嗎?”暮湮狐疑不已,之前,季姜是告誡她需要靜養爲主:“還是,我的病情已經加重?”
季姜放下暮湮的手腕,輕聲道:“不是病情加重,也不是沒有禁忌,而是,在靜養的同時,你也需要活動一下筋骨。再有,保持好一點的心情。做一些,讓你開心的事情。”
暮湮的心感覺忽然變得柔軟,她靜靜地望著季姜,明豔的陽光下,那是一張溫潤的臉。
天光微漾如湖面漣漪,鼻息間襲來清淡草木之香。天光下他有著極深極黑的眸子,挺直的鼻樑,微抿的嘴脣,襯著一襲白衣,有一種玉潤般的氣度。
季姜此時也專注地看著她,內心,感覺暮湮比以前更美了。她的美,並不是他看到的那些或富貴雍容、或沉靜嫺雅、或妖媚豔俗之類的美。若非要去形容,那就是一種看著令人心碎的美。
正當兩人四目相望,彼此不知該如何移開視線時,一聲輕響將兩人驚醒。
暮湮撇開視線去看時,卻見蔽月穿了一身藍布衣衫從陽光下走來。
隨時粗糙布料做成的衣服,穿在蔽月身上並沒讓他難看。相反,這套粗糙的粗布衣衫更凸顯出他的健碩和陽剛。
小麥色的俊臉冷而邪魅,暗沉不見底的眸子正饒有興味地盯著暮湮。
暮湮一時有些心慌,忍不住丟下季姜朝蔽月走去:“蔽月,我正想去找你,你卻自己來了。”
蔽月咧嘴一笑,低啞道:“你現在的安全由我負責,我當然每天要來找你。”
“也是。”暮湮想了想,不覺搖頭笑道:“是我沒想到。”
暮湮的一張瑩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來,連水潤的眸子,忽然間也生出亮光。
蔽月低眸看她,嘴角的笑意也深了:“今天感覺如何?”
“很好!”暮湮嫣然一笑,如綻放的花兒,芬芳四溢。
季姜手持紫玉簫走近二人,含笑對暮湮道:“湮兒,今天天氣不錯,不如你就隨我……”
“不如我帶你出宮城!”沒等季姜的話說完,蔽月便搶過了話頭。他說這話時,雙眼一直看著暮湮。
季姜微有尷尬地望著暮湮,暮湮卻滿是欣喜地望著蔽月。
“好!”暮湮輕快答應,竟似沒有察覺一邊季姜也曾對她發出過邀請一般。
蔽月仿似也沒有發現佇立於一邊晨風中白衣飄飄的季姜,他旁若無人地執了暮湮的手,低柔道:“我們需要早些出發。”
暮湮因著蔽月猛然間握住了自己的手,臉上的紅暈迅速蔓延,幾乎到了頸項。
季姜看著兩人相握的手,臉色有些發白。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看眼前這個陣仗……他是否需要避一避?
季姜手持紫玉簫,看著暮湮,輕柔道:“湮兒,既然你有事,那我就不打擾了。”
“季大哥,不好意思……”暮湮看著淡定自若的季姜,歉然不已。
可是,暮湮的歉然對於季姜來說,不過就是一種忽視之後的良心不安而已。她甚至,連婉拒都不曾給他。
季姜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季姜低柔得道出一句“沒事”後,便轉身而去,那身影,走得竟是那般的灑脫。
暮湮望著季姜的背影,心裡不免有些自責。其實,她是可以忽略掉了季姜方纔沒來得及說完的話。
“已經不見了,你還在看什麼?”蔽月含笑凝視暮湮,淡淡問。
暮湮有些愣怔:“我剛纔,是不是有些……過分?”
“過分?不會。”蔽月握住暮湮的手,力道便又緊了一分。他纔不會認爲過分呢。若暮湮敢對季姜生出半分的親近之心來,他纔會認爲她實在過分極了。
“蔽月,你要帶我出宮城嗎?”暮湮收回視線,重新投在了蔽月的臉上:“你當真不嫌我是麻煩,包袱麼?”
蔽月的眉毛蹙了蹙:“我幾時嫌棄你了?不但要帶你出宮城,而且還要帶你做一些你心跳不已的事。”
“啊!”暮湮似有所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可不可以別像上次那樣?”
“上次?怎樣?”蔽月俯視著她反問,臉上,卻有些促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