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湮擡眸看了一眼龍沃,神情鬱郁,復(fù)又低眸看著水面。
暮湮沒有吭聲,忍不住又扯了一片柳葉朝水面扔去,那柳葉便隨著水流緩緩地流向遠(yuǎn)處。
“將這柳葉兒一片一片扯了丟到河面,這樣可以好看些?”龍沃繼續(xù)問,一副很認(rèn)真的神情。
“何必來消遣我?”暮湮又?jǐn)E眸看了一眼龍沃,水潤的眸子裡藏著隱隱的愁色。
龍沃忽然想起,昨晚扶著暮湮走下攬月臺的情景。暮湮那嬌羞默默的神態(tài),和身上的縷縷奇香,無不令他沉醉。
此刻,他的眸光忍不住在暮湮身上凝聚,她的流雲(yún)長髮拖到腰間,還有一縷順著腮畔垂在了胸前,黑髮襯托出她柔和的側(cè)臉以及嬌嫩的肌膚。
龍沃脣角一彎,笑道:“蒹葭蒼蒼,白露爲(wèi)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好雅興。”三個字從暮湮的脣間蹦出,沒有開懷,愁色亦隱去了幾分。那一身素白衣裙,兀自襯得她臉色瑩白如玉。“只是現(xiàn)在才初夏而已,與這詩中的節(jié)令,不合時宜。”
龍沃長髮飛揚(yáng)立在風(fēng)中,更添幾風(fēng)意態(tài)悠閒的姿態(tài)。
“無妨。”他輕聲反問:“夏風(fēng)徐徐,階柳亭花,如此美景,湮兒難道不認(rèn)爲(wèi)適合吟風(fēng)弄月麼?”
暮湮眼裡神色暗淡,她有些無可奈何地望了一眼龍沃:“吟風(fēng)弄月從來不適合我,這些事情,只適合龍城主你們?nèi)プ觥!?
龍沃心裡瞭然,便柔了語氣道:“我也不是什麼風(fēng)流公子,自然不會隨便吟風(fēng)弄了。你呆坐這裡很久了,心裡,憋著什麼事?”
暮湮半晌無語,似被龍沃觸動了某些情緒。
“剛我經(jīng)過議事廳,聽到一些話,莫非湮兒是爲(wèi)那些話而生氣?”龍躍微微笑問,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
暮湮垂首,臉色發(fā)紅,甚至連那白皙的頸子上,都染上了一抹紅暈。
“總之,我不想嫁。”
龍沃見暮湮嬌態(tài)可人,不禁舒展了眉目,好笑道:“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你,莫非真想做老姑娘嫁不出去?”
暮湮感覺有些暈,心口莫名地難受,她瞪著霧氣縈繞的眸子看著龍沃:“你覺得這樣來消遣我有意思麼?”
“湮兒……”龍沃?jǐn)孔×诵Γ煊X了她的不正常。若能選的天下最好的男兒與她相偕老,難道她都不想麼?
“我,不想嫁給別人。”暮湮眼眶中滑下一顆淚來,眼前,浮現(xiàn)蔽月的影子。
龍沃呆了呆,他想起,幾次在馬廄看見暮湮和蔽月相見的情景。莫非,她真的愛上了那馬廄的下人蔽月?
蔽月,曾爲(wèi)了她不顧生死挖來帝休!
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馬廄下人,何來那麼大的本事去雪峰山的懸崖峭壁中挖來帝休?更別提那峭壁的孽龍洞洞口還盤著一條巨蟒。
龍沃穩(wěn)了穩(wěn)心神,低聲問:“那你想嫁誰?”
“啊?”暮湮被龍沃如此直接的話問得發(fā)愣,片刻,她纔回過神來。原是自己心思恍惚中說話不擇言辭惹出來的。
龍沃見她不答,沉吟了一會。他便在暮湮身旁坐下,看著她的眸子問:“嫁給我,好嗎?”
“啊!?”暮湮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麼?”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龍沃輕輕握住了暮湮的手,低低地在她的耳邊輕吟:“龍沃願意用一生來愛湮兒一生,湮兒,你願意麼?”
暮湮的淚水悄然涌起,龍沃的突然表白,讓她內(nèi)心十分地震驚。她從來沒想過,要將自己的一生和他的一生扯在一起。這也包括,她這一生不會與任何一個男人扯在一起一樣。
當(dāng)然,唯獨(dú)蔽月除外。
暮湮呆呆地望著龍沃的面容,嘴裡,很想說出拒絕的話。可當(dāng)她看見龍沃眸子裡的一片真誠時,她有些不忍心。
暮湮不說話,只是一味地沉默。沉默不代表應(yīng)允,因爲(wèi)她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的欣喜。有的,只是滿滿地憂傷和歉然。
不用再說什麼,龍沃都懂了。湮兒,不願意。
亭外斜斜照進(jìn)來的陽光將兩個人的身影拖得很長,映在寬闊的河面,愈發(fā)顯得漂浮和落寞。
龍沃握住暮湮的手,似有若無地感嘆:“明知道你不會答應(yīng),我還是問了出來。若是有來生,你願意嫁我麼?”
如此纏綿悱惻的話語,不應(yīng)該出自一慣閒散放蕩的龍城主的口中。他說這些話,似乎讓她感覺隱隱地不安。
暮湮有些哽咽,喉嚨裡艱澀乾啞難以言語。她眸中淚光閃閃,可這淚水,卻只能是爲(wèi)蔽月而流。
“龍城主,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子。”暮湮凝視龍沃,明明自己才需要被安慰,此刻卻忍不住要去安慰別人。
龍沃淺淺一笑,不置可否道:“不找了,我等你。”
暮湮嘆息,悲傷問:“你等我?”
龍沃輕笑,拉起暮湮的手,用自己寬大的手掌握住那雙小手,鄭重道:“等你願意嫁給我啊。”
說完,龍沃俯首,在暮湮瑩白的手背,印上一個綿長的吻。
暮湮淚水洶涌而來,她堅定道:“不!”
她心裡的那個人是蔽月,她怎麼能坐在這裡聽著別的男人對自己說著情意綿綿的話呢?她怎麼可以讓其他的男人爲(wèi)她許下愛的諾言呢?
暮湮死命抽回自己的手,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提起裙襬跑出了浣香亭。
龍沃悵然地收回了視線,心裡卻早有了決定。他說了要等她答應(yīng)嫁給他,那他,便是一定要等。
不管多久,他都會等下去。
馬廄外,一片初夏的晴陽將周邊的景物照得亮堂。春花已經(jīng)掉落,樹枝上掛滿的是夏日翠**滴的層層樹葉。
一片賞心悅目的綠意,給夏日的到來,添了些許微微的涼氣。
蔽月在馬場幹著活,他依舊每天重複著那單調(diào)而又繁重的粗活。如果暮湮不去馬廄,這裡不會有人來找他。
暮湮緩緩地走到了蔽月的身後,看著蔽月正在替風(fēng)鳴梳著順滑地馬毛。蔽月**著的背脊已經(jīng)有了溼溼的汗意,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光澤。
蔽月專注地梳著風(fēng)鳴的馬毛,似乎並未察覺暮湮的到來。
暮湮忍不住再走近了些,伸手,撫住了蔽月的臂膀。
“蔽月!”
低低的呼喚,讓蔽月停住了手中的動作,他直起身子訝異地望去。在見到暮湮的那刻,他的臉上由訝異換成了欣喜。
“湮兒?”蔽月低啞著聲音,凝住了暮湮嬌豔地臉龐。
蔽月太高了,每次看他的眼睛,暮湮都得仰起小臉。此刻,她的臉龐在晴陽的照射下,除了瑩白如玉,那長長的睫毛還帶著水霧。
“你哭過?”蔽月俯首,皺眉.
暮湮搖頭,有點心虛道:“沒有……沒有。”
“你臉上有淚痕,眼眶還紅著,你還想騙我?”蔽月的眉皺的更厲害,語氣,也有些責(zé)備。
“蔽月……”暮湮心裡難過,伸手,環(huán)住了蔽月健碩的腰。
蔽月微微地怔了一下,瞬間,便恢復(fù)了自然。他任她抱著自己,伸手,撫住了暮湮的背脊。
他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問:“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蔽月,你會不會有天就不理我了?”暮湮埋首在蔽月的胸前,眼裡流出的淚便沾上了他的肌膚。
他能感覺她淚水的溫?zé)幔崧晢枺骸盁o緣無故的,怎麼要問這麼傻的問題?”
“可是我想知道!”暮湮將蔽月抱得更緊,生怕一鬆手,蔽月便不見了。
蔽月好笑,稍稍用力扳住暮湮的臂膀讓她從胸前離開面對他。
他俯首,凝住了她那眸中的水意,低啞道:“不會!”
嬌豔的臉,漾著淺淺的粉色,剎那間釋放著蠱惑,讓蔽月不由得被吸引。他的心跳加速,深深地,鎖住那張仰起的小臉。
暮湮憂傷道:“那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離開我?”
蔽月見暮湮明明一副可憐兮兮卻又故作堅強(qiáng)的神情,忍不住安慰道:“不會。”
“可你要是走了呢?”暮湮卻自行假設(shè)出不好的可能。
蔽月再做不到輕鬆,他預(yù)感暮湮肯定有什麼心事瞞著他。他伸手捧住了暮湮的臉,低沉而又溫柔道:“如果我有一天真的離開了你,你要是想見我,你可以去找我。”
暮湮一聽,愈加的憂傷,她喃喃問:“我該去哪裡找你呢?”
蔽月略微頓了頓,然後才一字一句的說:“到那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去哪裡找我。湮兒,只要有心,這世上便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暮湮吃驚,只要有心,這世上便不會有辦不到的事情。或者,蔽月說的真的沒錯。
暮湮的心,開始稍稍平靜下來,不再像先前那麼難受。只是,夜梟慫恿父親要在幾大宮城中爲(wèi)自己和姐姐擇婿一事,她仍舊不敢告訴蔽月。
她不能揣測到蔽月在聽到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