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華燈初上,安陵都城,處處昌隆,一片繁華。人頭攢動的街道上,歡聲笑語,魚龍飛舞,火樹銀花。
今夜,是全安陵上下正式重生之日,皇上恩旨,民爲國基,民心爲本,與民同樂,普天同慶!
今夜,也應當是一個,所有人都開心的日子!
狼也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當她乘坐的馬車到達宮門口的時候,狐貍帶著雪雅靜已經到了,軒轅翰也站在一旁,而軒轅墨,正扶著他的蝶王妃下馬車。
她撩開車簾,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副和諧的畫面。她也不介意,彎脣一笑,面容溫和嫺靜,“原來大家都到了呀!”
軒轅墨扶住藍蝶的手一頓,轉頭看她,藍蝶也不由自主地看過去,身形定住,其他人也都紛紛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狼又是淡淡一笑,徑自出了馬車,動作自然又大方地跳了下去。她站定在原地,微微一拂廣袖,然後迎著衆人不盡相同的視線,明亮漆黑的美眸輕擡,保持著友好清淺的笑容。
今夜的她,似乎美得格外不一般!
皎潔無雙的皓月下,璀璨華美的宮燈間,她長髮飄揚,頭挽一簪,一襲淡墨暈染的廣袖輕紗裙,飄逸出塵,輕盈若風,恍然飛仙。
她肌膚勝雪,眉眼如畫,一雙溫潤的墨玉眼眸,如清亮的月色在粼粼波光中破碎,瀲灩生輝,刻骨銘心!
她略一轉眸,在她之後,眉目英俊、氣息沉默、氣質沉穩的軒轅辰逸,自馬車上走了下來,衆目睽睽之下,他們並肩而立,神色泰然。
狐貍忍不住輕微蹙了蹙眉,心裡生出些無法忽視的不安,他和雪雅靜一對視,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擔憂。
宮宴已開始,被華麗宮燈照耀點亮的延慶殿上,酒香四溢,樂聲悠揚,一張一張整齊排布在大殿兩側的矮桌上,美食佳餚,糕點水果,精美繁多。
大病初癒的軒轅皇帝,高高坐於無上的龍椅上,雖然形容依舊枯瘦,面色發黃,但眼神明亮,目光深邃,威嚴肅穆的氣勢仍在。他目視下方,神態莊重又不失親和,不時有坐於大殿兩側的臣子們向他敬酒,他便舉起酒杯,與他們遙相對飲,君臣同樂。
這在座的衆大臣裡,大多都是一些新鮮面孔。他們都是年輕官員,他們有能力,有幹勁,有理想,有抱負,被當今聖上與戰神墨王委以重任,如今一片海晏河清、蓬勃向上的安陵王朝,足以讓他們一展所長,揮灑光芒。
當然,這些臣子中間,也還有一些爲數不多的老臣,他們資歷深厚,學識淵博,爲人謙遜,忠心耿耿,因一片丹心,倍受滿朝文武的尊重。
這些大臣身旁,也都坐著他們的家眷,他們彼此交談,推杯換盞,相談甚歡,間或有男子爽朗的笑聲與女子低聲嬌笑傳來,滿殿其樂融融,人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舒暢。
聽著那些笑聲,狼也很高興,因爲高興,所以她就多喝了幾杯。
這時,她又喝完了一杯酒,呵著滿口濃郁香濃的酒氣,隨手執起酒壺就來續杯。她一直揚著嘴角,笑容不減,只是心裡不免略感遺憾。看看,那些人喝酒喝得多過癮,她要是還有味覺的話,就能好好嘗一嘗這些酒的醇厚滋味了,真是可惜啊!
想著,她就又喝下了一杯,然後再來續杯,自斟自飲,似乎心情頗好,完全沒有發現,這滿殿的融洽裡,只有她周圍的這幾桌,氣息有些安靜。
終於,又一曲悅耳的樂音結束了,狼稍顯蒼白的面頰上,也染上了一層薄淡的紅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多了幾分醉人的韻味。
她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前後,餘光正巧瞥到了對面那個坐在軒轅墨身邊,好似正準備站起來的藍蝶。瞬間,她的眼睫一忽閃,先一步站起身,成功吸引了衆人的視線後,落落大方地來到了殿前,身姿溫順地跪在了地上。
而那藍蝶,半起身的動作一僵,面上一紅一白,心中恨極,卻也只能再次坐下。
只聽,狼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皇上,只聽樂聲,未免單調了些,臣媳願獻醜,爲衆位獻上一舞,可好?”
她似乎有些醉了,略歪著頭,笑得安靜又嬌憨,但她那一雙璀璨生輝的漆黑眼眸,雖然蒙上了一絲酒霧,但始終清澈,倒映著光芒,瀲灩如繁星。
這樣的她,神采飛揚,與往日完全不同!
軒轅皇帝看著她,可能有些驚訝,目光又在殿內掃視一圈,也許是興致大盛,大手一揮,滿面笑容地點頭準許,“好!”
狼便揚起嘴角,燦燦一笑,“謝皇上!”
說完,她就直接起身,飄逸地身影,颯然一轉,眉眼自信、恣意飛揚地大步向前,雙手高舉,順滑輕盈的廣袖垂落,露出了兩截白潤如玉的柔韌手臂,輕輕一拍,帶著節奏的兩下清脆聲音,迴盪在大殿內,霎時,厚重曠遠又激盪人心的樂聲,渾然而起。
她笑著,也不去看任何人,擡手拔下發簪,如瀑的墨發,頃刻之間黑緞般傾瀉,率性地踢掉鞋子,一雙赤足,驕傲又灑脫。她的身形,在大殿中央停駐,倏然回身,不過是一個燈火闌珊中的回眸淺笑,便已驚心動魄,萬物失色!
忽地,她眉眼微動,眸中彷彿含情,一揚袖,足輕點,如仰望星空,姿態舒展。她下頜高擡,修長的頸項,弧度優雅,溫潤高貴,柔韌的身姿高揚低轉間,像是擎著無限期待。
她側身,一展臂,金色的柔光,掩映著她窈窕素雅的身形,溫婉嬌麗,女兒媚態。
她旋身,衣袍錚錚,帶起獵獵風潮。
她扭腰,纖細的腰肢如風擺柳,那淡墨暈染的衣袂,伴著渾厚且美妙的樂聲,隨著她雙臂的收放延展,起伏翻飛,連成一片,恍如大鵬展翅,仿若仙鶴遠去,飄渺無邊。
此刻,她突然擡眸,那一雙亮得嚇人的漆黑眼睛,笑意瀰漫,眼梢的風情,魅惑誘人,可她那洋溢著笑意的深濃眼眸裡面,折射出的微光,卻璀璨又莫測。
她慵懶閒適地勾了勾嘴角,腳下的步子倏而加快,盡情的舞姿在變幻。她時而婉轉柔美,時而鋒芒暗涌,她是那般婀娜多姿,又遒勁迅捷,一舉一動,一揚一頓,轉身低伏間,柔韌又充滿力量,柔情又滿懷鏗鏘。
她跳得盡興,跳得暢快,天地間的光彩,此時此刻,似乎都聚集在了她一人身上,只爲她一人襯托!
猛地,她輕擡腿,足尖向前,翩然的身姿,輕盈躍起,廣袖起落間,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突兀閃現!
她挑起了眉眼,銀亮的刀身半遮半露間,邪魅的姿容,慢慢出現,瑩潤的皓腕一翻,一轉,便是一聲聲鋒利無比的白刃斬。
她側眸,她側臉,上揚的眼角,勾勒著妖冶無限。她柔弱無骨地扭動著纖細的身軀,腳下白嫩的足尖輕點飛旋,隨手一揮,那無情又冰冷的銀色刀鋒,便順著她的心意,帶上了她的殺意,刺破了時空,直直地釘在了軒轅墨的桌上。
頓時,顫動的刀柄,錚錚,藍蝶的驚叫,聲聲。
這時,狼就笑了,笑的恣意,笑的輕蔑,笑的舒暢,可某個恍惚的瞬間,又覺得,她的笑彷彿根本沒有任何情緒,她不過,只是笑笑而已。
其實,她是一直在笑的,嘴角的弧度,半刻都沒有消失過,此時,她更是真的輕笑出了聲音。
她笑啊,因爲,這一舞,她傾盡了全力,傾盡了所有! шшш⊕тTk дn⊕c ○
人人都在爲她的舞,癡迷顛倒,只是,有誰曾注意過,從前,在她發間深刻的那一抹深藍,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無情的歲月,消磨撫平……又有誰曾注意過,她那纖長的指間,那隻讓她珍而重之的指環,早已不見了蹤影……
曲落之時,她重新跪在了殿前,微仰著頭,漆黑的琉璃眼眸無比晶亮,就像個討要讚賞的俏皮姑娘,“皇上,臣媳跳得可好?”
溫和的聲音傳在寂靜的大殿上,喚醒了爲那一舞失神的衆人,軒轅皇帝立刻收斂心神,卻無法開口讚歎一聲好。
狼的眉梢,悄然一挑,她笑意盈盈,不必等任何人開口,她便又直接說道,“那……臣媳可否厚著臉皮,向皇上討個賞賜?”
軒轅皇帝恢復了平靜,枯黃的面容上,出現了溫和的神情,淡笑著說,“當然,你想要什麼?”
狼依然在笑,笑得越發柔和,她先將身體前傾,恭順地扣了一個頭,然後擡起頭,直視著軒轅皇帝的雙眼,平靜的聲音,一字一清晰,“請皇上下旨,賜我與墨王爺……和離!”
剎那間,全殿悄無聲息……
來了,還是來了……
軒轅墨拿著酒杯的手,重重一抖,清亮的酒水,就漫過了杯沿,沾溼了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在他濃墨般的眼眸中,墜落。
從狼那一舞開始,他就徹底沉默了,因爲那舞,他看得懂!
她的發泄,他看得懂……
淡淡的愁緒,滲透進他剛毅沉默的眉宇間,那一雙向來不爲人所看透的深濃眼眸裡,出現了他此生此世,唯一的一次彷徨……
軒轅皇帝震驚過後,便緊緊地擰起了眉頭,他的話留有餘地,想讓她猶豫反悔,“諾王妃,和離可不是玩笑,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可狼卻決心不改,仍然堅定淺笑,“請皇上下旨!”
軒轅皇帝就狠狠地蹙了眉,無塵方丈的叮囑,言猶在耳:能留則留,不能留,則放……
看著軒轅皇帝躊躇不決的神情,狼的微笑不變,只是,她用她的行動,宣告了她的決絕!
她徑自站起身,脊骨挺得筆直,纖瘦窈窕的身形,柔韌堅毅,又透著桀驁不馴,不再多說一句,淡墨暈染開的身影,一步一步,飄然遠去……
“狼,你要去哪兒?”狐貍忽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似乎心有所感,又似乎不敢驚擾,問得很輕。
而已然走到殿門口的狼,腳步微微一頓,眼裡不由得漾開了一絲會心的暖意,到底,還是狐貍最瞭解她呀!
她扯動了一絲微笑,離去的腳步,卻不再停留……
恍然間,有兩道身影,帶著疾風,刮出了大殿,沒了蹤影……
明月高懸的夜幕下,偌大的安陵皇宮中,昏黃柔和的宮燈裡,一抹雪白的緞帶,無聲地沒入遠處那好似沒有盡頭的黑暗裡。
狐貍望著人消失的方向,低喃,“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你爲他束縛住了自己,收斂了驕傲,習慣了無條件的妥協,他卻直到現在都還認不清你!
“走了也好!”狐貍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吼,他倏然轉身,一向狹長魅惑的眼眸,滿眼血紅,猙獰狠厲。
他猛然揮手一指,帶著橫掃千軍的氣勢,直指向了那站在原地,沉默又怔然的軒轅墨,拼勁全力,厲聲質問,“軒轅墨,生生世世失去的她後果,你可承擔得起!”
沒有人回答,只有那無盡的宮牆夾道里,一遍又一遍的迴音……
可承擔得起嗎……